可是如果整个剧社的人不走的话,汉卿是不会同意进京的。那么如何说服青娘,让整个剧团和自己一同离开就成为了一个难题。以往因为有月妈妈的疼爱和隔三差五的惦记,所以落霞居里众人对秀儿都是刮目相看的,如今月妈妈已经不在了,要想完完整整地从这里走出去,实在是难上加难!
可没曾想,青娘倒是先行提出了这个问题,怎么能够让她不感激涕零呢?
她匍匐在地,磕了几个响头。 “你先不要忙着谢我,你知道是谁为你疏通的关系吗?”
秀儿摇了摇头,狐疑地看着青娘。
“是月娘!她不让我告诉你这些的,可是此时你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还是否有机会和缘分见面,如果我不说就要烂在自己的肚子里,这样我会难受的!所以我不顾月娘的反对,希望你能了解到这个事实,把月娘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对待,以后不论你走到哪里,每到今天这个时候,你都要记得到江边拜上几拜,磕上几个响头,我想月娘在天之灵也会高兴起来的。”
秀儿点了点头。
“月娘为了能够让多伦贝尔王爷同意你们进京,她向王爷奉献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王爷每到十五必到青葵园里来,虽然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可我清清楚楚,他是为了月娘而来的,可因为月娘本人志存高洁,所以他只能对月娘尊重有加。没承想这次,月娘为了让他答应你们一块儿进京,竟然主动,主动用自己的身体交换了你的自由和前程!”
她闭了闭眼睛,好似吃力地换了一口气一样,又缓缓的说道:“这么多年了,月娘就在我的身边,从一个花样风华的年纪渐渐变成一个徐娘半老但风韵不减的女子。我从未见过她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过。她只说自己这一生爱过了也恨过了!如今无欲无求,只想平平淡淡度完此生!可没想到现在,她,她为了你,放弃了自己的夙愿和誓言!”
她惨然一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最终的结果。
秀儿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整个大脑疼痛起来,深深的痛楚抓住了她,对月娘的愧疚如黄河之水决堤而来,让人无法掩饰无法咀嚼这种痛楚! “什么时候出发,决定了就告诉我一声就好了!我也倦了,你先回吧!”青娘懒懒的往软榻上一靠,闭上了眼睛。秀儿看了青娘一眼,低头退出了房间。
是她,是她,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竟是这样的苦涩?明明已经麻木了,可还是这样疼痛!
为什么自己竟然如此的愚蠢和愚钝,是的!月妈妈曾经暗示过自己,她说过,所以丶困难都不是问题,她会帮自己解决的,可当时因为纠缠不清的麻烦事,而忽略了她的话语,如今连道谢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有在她最痛苦的弥留之际尽一点点的孝心!
子欲养而亲不待,遗憾所带来的彻骨的锥心之痛刺穿了秀儿的心扉,她在痛苦的漩涡中挣扎着,可无谓的挣扎只是杯水车薪,她逃不掉,最后只是沉沦,沉沦!
“小姐,小姐。拢月阁已经走过了,小姐要到哪里去?梨儿,梨儿认为小姐还是回屋休息一下吧!”梨儿的声音似是隔着几个时空而来,飘渺而遥远。秀儿微微转了转头,看到身后的梨儿,满眼疼惜地看着自己。
“好,我们回拢月阁。”秀儿茫然地往四周看去。原来,自己已经走到了走廊的玄关处。拢月阁已经在身后十多步处。
“只顾想事情,竟然,竟然走神了。”秀儿独自解释了一句,转身走了回来。
梨儿转过身,看着青葵园的大厅内,侍从正在取下挂着的白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狠狠地擦去眼中的泪,跟着这个秀儿这么几天,自己竟然时不时地会流泪,真是可恨!多少年了,自己早已经忘记了泪水是咸的还是甜的!可最近竟然,竟然频频失态!
秀儿躺在拢月阁自己的床榻上,华蕊去整理月娘的遗物去了,灵儿也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里伤神去了,梨儿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独自发着呆。 天色越来越暗。夜色渐渐笼罩着拢月阁,秀儿的思想此刻已是一片空白,今后该如何走,她不想去想,只觉得不知什么东西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量,她瘦小的身子陷入薄薄的棉被中,似是被蒸发了一般,找不到一丝丝的凸起。
渐渐地,意识陷入了模糊,思想也飘入了虚空。
鼻间,熟悉的男子的味道萦绕而来,凉凉的雨水的湿润拂过她的脸颊,似乎是心中思念的那个人儿来了,近在咫尺的真实感温暖着秀儿的心,她悄声啜泣着,燃烧的面颊红彤彤一片。
寒冷继续迫使她往这个温暖的怀里拱了拱,直到脸颊贴上只穿着一层单衣的胸膛,才安心的停了下来,双手已不自觉地环住了这个坚实的身体,生怕会转眼间消失一样。
梦真的很好,秀儿心里默默地想着!也只有在梦中,才能敢这样无所顾忌去爱!但愿不要醒来!
额头上冰冰凉凉的,秀儿迷迷糊糊间感到头痛欲裂。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悠悠醒转,眼睛也是生疼生疼的。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转了下身子,浑身的酸痛感,让她一阵难过与沮丧。可转动身子时胳膊碰到另一个人的惊慌让她一下子直起身来。
可下一刻,只听得哎哟一声惊呼,同时从两人嘴里发出,秀儿懊恼地抬眼一看,一下子呆住了。
“怎么?看傻了!你看你这一惊一乍的。把额头都撞红了。”卢挚抬手温柔地揉着秀儿的额头。
“你,你,这,这是真的吗?”她抓起额头上的手使劲咬了下去。
“不疼啊!算了,我继续做梦!但愿不要醒来!”说着,身子一歪,又躺了下去。
卢挚强忍着手指上传来的疼,也顺势侧躺下来,“我的傻秀儿,你刚才咬的是我的手。你看看,这就是你的战绩!”说罢,举起有着深深的牙印,浸着血丝的食指。
秀儿睁大了眼睛,难道是真的?真是奇怪了,一夜之间,他就在自己的身边躺着。不可能!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这次看仔细了,是自己的,还带着翡翠戒指呢!她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哎,别介!”卢挚刚伸手阻止,“哎哟,”手上又多了一道印迹!
“你怎么?”秀儿不解地望着他。
“你咬你自己也这么舍得啊!还真是有自残的倾向,以后无论多忙,我都得盯着你!以免有一天你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让人看着心疼。”卢挚龇牙咧嘴地忍着不呼出声来。
“真的是你啊!”秀儿还有些不相信。
“小姐。你不相信大人,还不相信我吗?我不会有假吧!”灵儿悄悄走了过来,捡起掉落到地上的锦帕。
秀儿转头看了看灵儿,又打量了房间一遍,听着窗外哗哗啦啦的雨声,窗棂上透过灰暗的天色。才相信了这个事实。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早几天就飞鸽传书卢文了啊,怎么他没告诉你!”卢挚也有些不解。
“是这样的!大人,小姐,请恕卢文和灵儿无罪,卢文告诉我了,让我告诉小姐的,可,可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们知道小姐您乱了心思,只想,只想等大人来了之后给您个意外的惊喜,所以就没有告诉您,请大人小姐责罚灵儿,这都是灵儿一人的罪过,不怪卢文,要责罚就责罚灵儿一人吧!”说着,灵儿在床前跪了下来。
“起来吧!我又没说要责罚谁,你倒是挺知冷知热的,我还不知道,小小的灵儿竟然懂得体贴人,替人承担罪责了。起来吧,你也是一番好意,如今却是让我又惊又喜!功过相抵,不罚也不奖!”说完,转头看着卢挚。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叫醒我!”
“昨晚二更时刻到的。看你睡得正深,不忍心叫醒你!这儿发生的事情灵儿都告诉我了!幸亏我来了。否则我会觉得亏欠一辈子的!在你心情最低谷的时候我不在你身旁陪着你,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那种鞭长莫及的无奈和急切折磨地我日日乱了心思,无法专心做事,满脑子都是想着你在干什么?你怎么样了?’”他眉头紧蹙着,英挺的眉毛凝重而深沉。
秀儿心疼地伸手用指腹轻轻按压着他的眉心,让他舒缓眉宇。
卢挚冲着秀儿宽慰地笑了笑,“好在皇上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之后,没有责怪于我,而是准了我几日假期,所以我就赶来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秀儿伸手捧住那张爱极了的脸,“我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们的心是想通的!所以你的痛你的喜你的悲你的爱,我都能体会。”
卢挚将秀儿在自己的怀中紧了紧,“好在如今你就要去京城了,我们再也没有了聚少离多的担忧。真好!真好!”
“大人,小姐该喝药了,再不喝就凉了。”灵儿有些煞风景的在一旁提醒着,她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打扰此时沉浸在深情中的人儿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情啊!可是,可是眼看着手中的药越来越凉,她又不得不说。
“药?”秀儿一惊
“不是大人,是小姐您!”灵儿将药送到秀儿的面前。
“大人昨日二更到的时候,我正好过来,才发现小姐您浑身烫的厉害,大人又连夜找了大夫来,给您开了药方。”秀儿将盛药的勺子送到秀儿的嘴边。 秀儿看了卢挚一眼,他点了点头。
因为秀儿伤心过度而又吹了风等种种原因,这一耽搁就是三五日的功夫。这几日,卢挚片刻不离的和秀儿呆在一起,细心地照顾着。
灵儿也没闲着,在外面奔波着联系着,很快就和汉卿君溆等商定了赶赴京城的日期。因为此时是月中,定于第二日——十六日午后出发。
秀儿躺在床上,卢挚将青葵园的一切和青娘交涉清楚,并代表秀儿表示了感谢。
晚间,几日来很少露面的华蕊回到了拢月阁,烟岚青烟也陆陆续续来了和秀儿告别。简短说些话后两人就告别而去,叮嘱着别忘了回来看望她们,秀儿答应只要一有闲暇就回来。
待送走她们,关上房间的门。秀儿坐直了身子,疑惑地看着华蕊,问道:“姑姑,你怎么不和我们一块儿走呢?你知道,我离不开你!虽然月妈妈不在了,可你就是我的亲人啊!我怎么忍心将你一个人留下呢?”
华蕊低下头,抬手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清了清嗓子说道:“秀儿你的心意我很清楚,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就忘记了主子,我不忍心将主子一人丢在这儿,她苦了这么多年,我不想逢年过节的时候她孤零零的没人烧个纸钱。所以我决定留下来,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到江边和主子说说话!这样她就不孤单了!”
华蕊的这番话又惹来了秀儿的一阵伤感,月妈妈将最好的东西给了自己,可华蕊却代替自己守候着月妈妈。自己欠华姑姑的又岂是几句感谢的话能偿还完的!
她起身走到华蕊的面前,跪下来,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姑姑,谢谢你!秀儿能够遇到妈妈,是我的福气,能够得到华姑姑的照顾,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秀儿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忘了您的!您也要照顾好自己。等到什么时候想去京城了,就到聚贤阁说一声。他们会送你去找我的。”
这几日,两人闲聊之时,卢挚已经告诉她,聚贤阁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遍布全国各个大的知州的场所,专门负责搜集情报传递信息的!如今已经初具规模。
“好,我一定去找你。”
两人正说着,卢文走了进来,汇报说:“今日下午终于找到了窝公子所居住的宅院,可已经是人去楼空,听邻居说,四日前,他们就已经搬走了。当时正是凌晨,听到马嘶鸣的声音,天大亮时,已经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