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悲观,若雨,你应该积极一些。”秦天喝了一口水,转身从厨房里给我倒了一碗鱼汤出来,一边看着我喝汤,一边劝我,“风物长宜放眼量,莫把襄阳做汉阳。”
“秦天,我知道你是老师,雅量高致,可是我只是凡夫俗子一个,成不了圣贤。”我喝下一大口鱼汤,满不在乎地说,“我对你说过,现在除了钱和儿子,杂草哪怕长成燎原,森林哪怕从此绝迹,我都不会在乎。”
秦天静静地望着我,“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你怎么会一怀伤痛?又怎么会如此痛苦?”
我猝然抬头,“痛苦?你从什么地方判断出我现在很痛苦?你以为离开了阳皓,我就真的痛不欲生了吗?”
“你能欺骗别人,能欺骗得了自己的心吗?”
我把汤碗往茶几上一放,蓦地站起身来,“好了,秦天,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如果你不愿意带阳帅,或者阳帅妨碍了你和方菲,我可以把他托付给林叔叔和谢阿姨,我不一定非要求你的。”
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局面,我本不想节外生枝惹怒秦天,可是,一牵扯到阳皓,我就不能不满腔悲愤。
看到我又勃然变色,秦天妥协地摇头,“把帅帅交给我吧,你放心去上班。你告诉我你每天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听到秦天说要来接我,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我知道秦天认准的事不会轻易放弃,生怕他真的坚持一定要接我下班,所以立刻拉着脸反对,“我就不用你来接了,我们有好几个人熟人一起,如果你每天来接我,别人看着算怎么回事?”
秦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们。”
“可是我在乎!”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吧,那你自己多注意,注意身体,注意安全。”秦天沉吟了一下,很难得的又一次表示了妥协。
“我知道了。”
我终于长吁一口气,好累啊。不过总算大功告成,安置好了阳帅,搞定了秦天,我可以安心出去赚钱了。
……
一切准备就绪,第二天,我来到一个名叫“可可西里”的酒吧。(后来我发现,大凡KTV夜总会,酒吧足浴,歌厅迪厅之类的娱乐场所,都有一个雅致好听,让人浮想连篇的名字,就好像台风海啸,都会叫“安娜”,“云梦”一样,越是丑恶的东西,越要自诩一个美丽温情的名字。)
我找到了前不久在这里送洋酒时偶然认识的一个名叫香姐的女人。香姐为人热情仗义,在这一行里小有名气。她在“可可西里”已经做了好多年了,我希望香姐能给我介绍到酒吧里去做“吧丽”。
“你真打算做这行?”香姐老辣地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一遍,目光流转处,皆是女人身上最惹眼的所在。
“我现在急需要钱。”我避开香姐火辣辣的眼光,感觉自己就像是某种待价而沽的商品,等着卖个好价钱,一种无以言表的羞耻和屈辱在我心头翻涌。
香姐个头很高,肌肤雪白,金色的卷发闪亮耀眼,紧身的红色包裙凸显火辣三围。她风摆杨柳般往我面前一站,从随身的小坤包里掏出火机,熟稔地点上一根香烟。红唇微启,我与她的方寸之间便袅袅升腾起几个淡淡的雪茄烟圈。
香姐就在这袅袅的轻烟里漫不经心地对我说:“若雨,我早就跟你说过,就凭你这楚楚动人的容貌,风里来雨里去的做业务员纯粹就是暴殄天物。女人的容貌,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财富。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漂亮的女人生来就是要让男人心甘情愿跪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大把的鲜花,大把的钞票,大把的荣华富贵双手奉送到你面前的。”
望着面前袅袅的轻烟,我感觉希望正如这轻烟一般浮华轻飘,香姐的话让我很不屑,也很反感。
我心里从来没有什么征服男人征服天下的欲望,对什么样的鲜花钞票,什么样的富贵荣华都没有兴趣。
可是我必须尽快还清欠秦天的钱,还要养活我和阳帅,让阳帅能够继续留在海阳一中上学。香姐或许风尘世故,可是口袋里一穷二白的我,有什么资本在她面前清高矫情?
即使明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在飞蛾扑火,我也只能拼上一回。浮华世界,人在江湖,现在的我身不由己。
我只好嘿嘿干笑两声,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对香姐说:“那我就拜托香姐了。”
香姐了然地望了望我,静静地说了一句,“若雨,回去好好打扮一下自己,精神点,别以为这世界就你一个人苦大仇深。若雨你记住了,女人天生是用来令男人动情的,而不是用来令男人同情的,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人垂涎你的身体,没有人同情你的眼泪。晚上来这里找我吧,我带你认识几位大老板。你只要能把他们哄高兴了,财源自然滚滚而来。”
“谢谢你,香姐。”香姐的这番话让我深为刚才对她的不屑脸红。她风尘满面,却心地纯良,她的心里一定深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
江湖险恶,她一定一眼就能看穿我心里对她的轻慢,却依然愿意倾心相助。就凭这一点,她就值得我敬重。
“都是女人,谢什么。”香姐说完,扭着屁股大大咧咧地走了。
从这天晚上开始,我就在香姐的帮助下,来到了“可可西里”酒吧。香姐没有食言,在“可可西里”她一直都对我照顾有加。她总是在我为难的时候看似无意地帮我搞定那些难缠的客人,还很仗义地把自己的几个大客户让给了我,让我一入行就有了自己稳定的客源。
一开始,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在酒吧工作,一定不是干什么正经营生。后来我才发现到这里来的大多数客人,其实还是相当有品位的。
能来到这种高消费场所的人,大多是都市白领,或有闲阶级。他们平时工作压力太大,晚上邀上三两个朋友,来酒吧听听音乐,喝点红酒,舒缓舒缓绷得太紧的神经,感受生活的放纵与愉悦。对我们,他们还是相当尊重,相当规矩的。
当然,酒吧的确也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灯光迷离,气氛暧昧,形形色色的肢体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中交错纠缠,宣泄着他们膨胀的精力与心灵的浮躁。
尤其那些曾经贫苦潦倒却一夜暴富起来的大老板们,急于要找回过去曾经被践踏被出卖过的尊严,变本加厉地展示着他们的粗暴、肤浅和无礼。故意找茬,打架闹事,争风吃醋的事也是有的。但毕竟这都只是极少数的现象。
在这里,大多数时间给我的感受,是一种变态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也许,人类最擅长的本领,就是粉饰太平。所以不论是千年沧桑,还是万古荒凉,都能在转眼之间,演变成今日繁华,这也就是娱乐行业历朝历代长盛不衰的原因。
人们习惯于指责“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却不知看在别人眼里,再深的伤痛都能诠释得坦荡轻巧,再大的苦难都能伪装得云淡风清。
人世间多少红男绿女,千百年来都在以千姿百态的姿势,浮沉于相同的或者不同的悲欢。
幸与不幸,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便是完全不同的转换,而人们通常只看见结果,却习惯于忽略转换之间的这个过程。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因为香姐的仗义,我在“可可西里”一直没有遇到过特别的困扰,轻轻松松就赚到了五千多块钱。
如果说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还战战兢兢忸忸怩怩犹抱琵琶半遮面,从将军儿媳团长太太到陪酒女郎的转变,总是让我心里犹如吞下了一只绿头苍蝇。
每次看到那些臭男人色胆包天醉眼迷离的流氓嘴脸,我都想抡起酒瓶敲破这些杂碎的狗头。
我的阳皓是何等丰神俊美何等英姿挺拔的人物,我几时容得这些狗杂碎在我身上抠索揩油?
可是看到这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我终于满怀欣喜,神马儿媳神马太太神马阳皓都不过只是浮云,现在对我来说,钞票才是硬道理。
过去清纯优雅的桐若雨,早已经被英姿挺拔的阳皓杀死在了那一片美丽的草莓园。从此我将彻底抛开红尘往事,饮一口忘川,阿猫阿狗,来者不拒,一片君心,只为钱开。
当然,我并没有被这些花花绿绿的钞票亮瞎了双眼,也没有一刻忘记过我到这个酒吧来做这种事的初衷,我只想在我能够容忍的范围内凭着自己的努力早一点还清秦天的欠债,然后开个小店,和阳帅过上平静安逸的日子,让他不要再跟着我寄人篱下,颠沛流离。
……
这天是我二十五岁生日,这个原本应该快乐的日子,今年当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可是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母难日,即使我心里有再多的顾忌和不忍,我也不能在这样的日子忘记生我养我的父母。
已经有太久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了,自从离婚以后,我就把手机收了起来,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络。今天我终于决心打个电话回家,向远方的父母报个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