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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沈庐之死
书名：尽识天下不识君 作者：薄州子 更新时间：2017-06-17 18:41 字数：1898
得到沈庐战死的消息时，君景正在同一个小花贩讨价还价。
小花贩长了一张水灵的瓜子脸，明眸善睐，皮肤白皙颇为标致。君景路过时瞟了一眼，就在摊位前停下了。
君景把折扇一打，拍了拍手掌，再哗啦一声打开，故作风流地扇了扇，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飘飘如举衣带生风，整一个浪荡纨绔。
小花贩的脸色从红润变成青白，再从青白憋成紫红，终于一巴掌拍上了摆花的长条桌子，“你这人！看了半天了，究竟买是不买！”
君景摇了摇扇子，慢悠悠地说，“姑娘此言差矣！好花是需要时间赏鉴的，经得起天长地久，那才叫花好月圆呢，若是看一眼就觉得美，急匆匆买回家，免不得空捞着一场镜花水月！”说着眼轱辘一转，那双黑漆漆的狭长眼睛里透出些江南人独有的温润来，“何况这眼前还有个比花还值得赏鉴的美人呢？”
小花贩的一张小瓜子脸如他所料，登时飘起了两朵红云。他生的好看，又有一张调了蜜似的好嘴，一双眼睛天生多情，自有一段风韵。别说是这个情爱懵懂的小花贩，就算是身经百战的青楼女子，只要他有意，也没有到手不了的女儿心。
眼见又到手一个，君景还没来得及心里得意，那颗心就先突突的狂跳起来。
他愣了愣神，随手抓起一枝杏花，看了好久。
“公子喜欢杏花？可是白杏还是红杏？奴这里皆备着。”小花贩见他发呆，也不管脸上的红云还没减退，急急和他搭话，“最近还流行一种绯色的杏花，颜色极俏丽，许多姑娘攒了女儿香的钱来买呢！公子……”
“那来一枝吧，就白的，素净些好看。”君景心下不安，面上虽强撑着，可也不能把嘴上的笑挤出平时十分之一的风流。
正是这时，从塞外进城的快马进了城楼，从摊子前飞驰而过。那个奏报官临时认出了他，勒马停下，却迟迟不开口。
君景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祥，这不祥化作纷纷扰扰的一团，在奏报官长久的沉默中越团越大，越搅越乱。君景替他急了，问，“怎么回事？你不是沈庐的亲兵吗？怎么你回来了他落在后面？”
亲兵沉默好久，连八百里加急要呈给君上的战报都不惜给耽误了。好久，才说，“君公子，将军不会回来了。”
君景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脸色兀的苍白，踉跄着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撞上小花贩的长条桌，一滴冷汗才溅落下来。那滴汗力量小的很，溅在地上，摔成八瓣，也没有溅起可见的尘埃。
“我就不信……”君景艰难地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他还能在塞北住一辈子……他最喜欢凫水了……北边没水，他活不下去的………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亲兵看着摇摇欲坠的君景，本想下马去扶一把，可临时又想起将军薨前的嘱托和手里的战报了，也只能强忍着心中悲恸，说，“君公子，刀尖上舔血的人，哪一个没有这一天呢？将军只是先走一步，且看开点吧。”
马蹄声又密密响起，君景买了枝花。走到半路，啪嗒一声，折扇掉了。
君景浑然不觉，仍执着那枝白杏，只管向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没几步，白杏也掉了。
君景停了下来，用力嗅了嗅街上的空气。他只觉得明晃晃的日光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那雾气中除了烟尘，还透着一股苦涩腥甜的花香。
昔日花丛东风，疏烟淡柳，天桥打马，扁舟盛游，从今以后，怕是无人与共了。
君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宅的，那些碧瓦飞甍，朱阁流丹，素日里瞧着顺眼，此刻在他眼里却无一不浑如张牙舞爪面目可憎的怪物，端端立在街前，张着血盆大口，只等他靠近，再一口将他吞吃殆尽。
君景踉踉跄跄，家丁忙上前去扶，却被他一掌推开。
君景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在此时苍白的可怕，就连他的痼疾最重时也不过如此。
再没有下人敢上前搀扶。
主子平素看去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可是府中上下都心知肚明，主子的身体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说不定上个时辰还好好的喝着酒呢，下个时辰人就不行了。情绪不稳时尤为如此。若此刻他们上前去扶，主子不气还好，要是气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奴才也得跟着去陪葬。
故虽然站了一院的仆人，并且一个个都睁大眼看着，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
终于到了正厅的门槛前，君景抓住一扇门，缓缓滑落在地，压抑已久的一口黑血终于吐了出来。
门里匆匆闯出个绿裙素袄的高挑女子，削尖的脸上满是忧急，凤目直盯着君景。她忙不迭把君景从地上搀起来，搭在自己肩上，扶他进内室。回头时冷眼一扫，一群装聋作哑的下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了从脊梁骨延伸至心内的寒意……君府的大小姐以精明干厉和对唯一的弟弟毫无原则的宠爱闻名京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恐怕这回又没好果子吃……
“愣什么！”厅里又转出个大腹便便的白发老头，眼睛被皱纹和肥肉挤成一条缝，正是君府的大管家君衡东，“你们近来长本事了！看见主子不舒服也敢装没看见！就该戳瞎你们的双眼，反正派不上用场！不给你们点教训，你们不知道怎么出气！每人二十个板子，一个也逃不了！晚饭前自己去申屠那领！”
说完一扫宽袍，肥硕的身子也跟着挤进了内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