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此说来,那离仲就这么死了?”
山鬼峰上,湖心亭中坐于首座的浑沌极为惊诧的问道。
“哈哈哈!可不是嘛大哥,小莱把这消息传给我的时候我可是笑得肚子都快炸了,离仲虽然是个草包,但这死法却也是百年难遇啊!”
跨坐于浑沌对面的梼杌,不住地大笑着,透着一股分明的酣畅之感,仅存的一只眼睛缝里都笑得溅出了几点湿润。良久笑止,起身再度为浑沌和自己各添上了一碗酒,离仲的突然死亡,让他这段时间以来心头积攒的阴霾顿时消散一空,移除了这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掉落的利剑,梼杌着实是高兴无比,不由的痛饮三坛烈酒,重重的打了个饱嗝。
浓烈酒气弥漫,浑沌却一副浑然未觉的模样,他对着梼杌又道:“确认消息来源可靠吗?”
梼杌一怔,说道:“这是小莱亲口传递的消息,哪会有假,大哥你别多虑了。”
“不是我多虑,只是我想不通的是,离仲出行向来有着青木卫队暗中保护,怎会如此轻易的死去?而且还是这么……奇特的死法。”
浑沌低眉思索着,不断的分析着各种可能性,但又被其一一否决。
“尸体呢?”
“根据小莱的密报中所言,现在应该已经在运回翠陵空谷的路上了。但……”
“离仲的突然死亡,必然会将闭关中的离元青惊动……”
“但什么?”侃侃而谈的浑沌见到梼杌欲言又止,不禁疑惑的看着他道。
“但据小莱后续的密报中说,有人在离仲所待的屋中发现了山鬼三雄四个血字……”梼杌面色难看万分,紧咬着牙说道。
浑沌却是一脸平静,闭目许久,方道:“如此拙劣的栽赃手段,只要离元青不是傻子就能分辨的出来。怕就怕有人的从中挑唆……”
“到时,人花境强者的怒火,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浑沌深吸了口气,按桌起身,幽幽的话语中身形悄然远去。
远处,残阳如血,又是一个夜晚将至,梼杌静静的看着浑沌远去的步伐,手中端着的酒碗始终未能放下。
咣当!
“干他娘的!人花境又咋了,山鬼三雄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梼杌粗狂的脸上煞气涌动,仰脖一口饮尽了碗中酒,狠狠的掷落于地,转身朝着和浑沌截然不同的方向而去。
……
“义父,敬亭无能,让贼子脱逃,请义父责罚。”
屋中仅有灯火一盏,如豆般烛焰抖折蒸腾着,努力的想要照亮更多的地方,却仍有难去的黑暗盘踞周遭,平添了几分莫名的压抑。
一炷香的功夫弹指而过,铁敬亭依旧是半跪在地,一动未动,他低垂着头颅,额间的汗打湿了鬓边的发丝,二十八年来,这是他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
但他却并未感到一丝半点的难堪,只有心中难以抑制的难言悸动。
若是此时他直起身来,便能看到此时他身着的黑金衣甲上赫然有着一道凹陷的掌印,手掌的轮廓极为纤细,像是女子的所留下来的一般。
又过了许久,铁敬亭感到面前一暗,抬头只见一道如山的身影已是站在了他的面前,肌肉虬髯,梳得极为整齐的白发根根硬如钢针,正是“铁面无情”铁狂屠。
“起来吧。不能怪你,十二天女竟会插手此事,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是。”
“此事就此搁置,少门主那边为父会亲自告知,想来一个下人之死也不会让少门主过多的责难与你。”
“谢义父,敬亭全凭义父做主。”
“嗯。”
待铁敬亭站直了身子,铁狂屠双眸立时盯住了那胸前衣甲上极为明显的掌印痕迹。
“她留下的?”
“……”
铁敬亭怔怔的看着胸口,伸手拂着衣甲的凹陷处,虽未回答,却已俨然言明了一切。
“她手下留情了……十成的力道她收回了五成,不然现在在我面前的,怕是只有你的尸体了。”铁狂屠轻叹道,话语平静,面具遮盖下的面容在微弱的烛光下令人看不真切。
“伤心道之人皆是倾城绝色,且危险无比。敬亭,为父深知你这年纪对女色难有抵抗之力,以后若是碰上,要么立即离开,要么全力一战,决不可分心留恋……”
“义父……”铁敬亭听着铁狂屠之话语中似有着一抹隐藏难言的情绪,不由心头一动,看了过去。
铁狂屠沉默着,手却是伸向了右脸上遮盖着的恶鬼面具,正欲解开。忽然,外头一声呐喊传进了屋中:“报!紧急情况!我要面见执法长老!!”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进来!”
铁狂屠垂下了手,脸色陡然一沉,中气十足的低喝道。
嘭!
门骤然打开,一道身影连滚带爬的翻了进来,冲至铁狂屠身前三尺时,却是被其护体罡气弹开,只见那人狼狈跃起,一脸尘土,身上凌乱不堪,铁狂屠目光注视下,那人头颅便已埋到了胸前,双膝跪倒在地,急忙言道:“启禀长老,少门主他……”
一股强悍的吸力涌现,那人便已从原地飞跃而起,撞进了铁狂屠那似精铁般铸就的手掌之中。
“呃……长老,饶………饶,命……”
“离仲怎么了?!说!”
“……”
砰。
铁狂屠手掌一松,那人顿时坠地,发出一声痛极的闷哼,不住喘着气揉着发红的脖颈,断断续续道:“少门主……少门主遇害了。”
“什么?!”
铁敬亭闻言,陡然大惊,左手不自觉的握住了身边的椅背,玉柳楠木所制的椅子竟是瞬时粉碎。
“义父……”他转向铁狂屠低声呼唤,却见铁狂屠那未被铁面覆盖的左脸面色由青变紫,又由紫色化为了浓墨般的漆黑,三度变脸下方才渐渐变回了正常的脸色。
“时间,地点,何人所为,是否属实,一一讲来。”
异常平静冷冽的言语下,是疯狂到难以言说的沸腾杀意。结拜义兄的唯一血肉惨死,让向来沉稳的铁狂屠坐不住了,虽然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离仲这扶不上墙的烂泥,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子侄,于情于理这事他都得追究到底。
“十天前,少门主在霸憷城中的醉月楼……”那报信的人依旧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捋了捋舌头,开口道来。
然刚说了句开头,便让得铁敬亭与铁狂屠二人皱眉不已。
铁狂屠强忍着性子听着,但当听到离仲因与娼女在床笫间做着不可描述之事,过度兴奋而亡时,再无法忍耐,拍案暴喝道:“荒唐!荒唐!简直混账!!”
身后的铁敬亭脸色亦是精彩至极,但他也深深的明白,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青木殿从此便会落成江湖中第一大笑柄,青木殿子弟外出将再也抬不起头来。想到此处,他脚步一动便要上前,却是被铁狂屠伸手拦下。
铁敬亭略为不解的看着铁狂屠,但随即身形却是电射出屋外而去。
因他收到了铁狂屠的传音:“去青木峰请你大伯出关。”
随着铁敬亭的离去,屋中又沉寂了下来,只余铁狂屠和那报信之人。一时间,气氛沉闷的可怕。
“可有走漏风声?”
“并没有,事情发生后,守在暗处的六个青木卫士便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小的便启程前来报信,他们则等待入夜后转移少门主的尸身。”
“你的家人,老夫自当照顾周全。”铁狂屠定定的看着伏在地上之人,那人此刻竟也未低垂着头颅,而是不知哪来的勇气,昂着脖颈仰视着面前的高大老者,道:“执法长老当真要赶尽杀绝?”
“你应当知晓,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老夫不出手,殿主也会动手的。”
“呵。”那人勉强扯动了下嘴角,泛起悲怆的惨笑,“既做了这报信之人,小人自然有这方面的准备,但求执法长老言而有信……”
“老夫说话,从不食言。”铁狂屠的话语坚决而肯定。
“那么,就不劳长老动手了。”
一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只见那人已是自碎天灵而亡,缕缕鲜血顺着脸颊而下,染红了他的半身,只是嘴边噙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来人!”
随着铁狂屠的一声叫唤,两道人影似鬼般的飘进了屋中,垂头听令。
“抬下去,厚葬。”
铁狂屠背对着他们,直视着前方,此间心中所想,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