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翠柏,林木森森,沿途道路皆是一片嫩绿,这里遍布的浓郁生命气息令人闻之不禁心旷神怡。
此刻,一道挺傲身形展着双臂,似乳燕投林般在此间飞速奔行,无论何物阻路,皆是一跃而过。偶有松鼠抱着松果在枝丫间窜行,看得这巨大如斯的“怪物”冲了过来,不由地将松果一丢,撒丫子跑了起来,生怕被逮到吃了般,然这“怪物”却是并未看它一眼,径直从其身旁擦了过去,掀起的劲风差点将这小家伙吹翻下去。
“吱吱吱……”
一串意义难明的叫声从松鼠嘴中蹦了出来,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且看那道全力施展轻功的身影此时已然远去,只剩下一个细不可见的黑点隐约可见。这人黑金甲胄罩身,眼眸清澈,面容平和,刀削般的唇部扬着一抹自信的笑意,短短的胡茬更是让整张面孔多了几分立体感。
在这青木殿中,能有此等风采的除铁敬亭外,恐怕也再无他人。铁敬亭奉义父铁狂屠之命前往那青木峰,请大伯离元青出关,商讨离仲意外身亡一事。
青木峰高耸入云,足有千丈之高,钟天地灵气于体,汇日月光华于脉,青木殿创派祖师木青子更是看中其地脉状若龙盘,山势重重起伏、东西飘忽、曲曲腾转,气随山川而行,虽有残缺,却也称得上是条活龙脉了。
至此,青木殿一派便在青木峰下扎根求存,数百年的发展终有所建树,但人才逐年凋零下致使门内强者寥寥无几,离元青常年闭关不出,只有执法长老铁狂屠以一手狂屠真罡震慑四方宵小,令青木殿无外敌侵犯之忧。
“之前怕贸然闯入打扰大伯清修,以迅光青鸟先行传话,此刻大伯应已是收到消息了。”
铁敬亭暗暗思忖,脚步不停,几个起落间又是前行了百丈多的距离,他已是奔行了一日有余,如今峰顶已是赫然在望。
突然,铁敬亭前进的身形倏的一顿,似有看不见的力量包裹住了他的全身,惊讶间欲运功脱身,却不料根本无法动弹。不容他再想,下一瞬他整个人便直直上冲,速度之快可谓惊世骇俗,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已站在了青木峰顶的地面上。
“敬亭侄儿,数年不见,想不到你已长这么大了。”
爽朗的笑声传来,铁敬亭只觉眼前一花,便已多了个人。来者身长七尺,戴着发冠的黑发中,斑白的两鬓极为惹眼,紫金宽袍着身,腰悬流光翠带,国字脸上眉目凌厉,自带一股方正浩然之气,此时却噙着淡淡笑意,目光中满是慈和之色。
“殿主!”
铁敬亭心神陡震,这便是人花境强者的能为吗?当真非凡。
“敬亭,此间更无他人,何须叫的如此生分。”离元青面露不虞之色,旋即又是一松,暗忖道:“怕是自己这个做伯伯的,这么些年未太多关注他的成长,致使有些生疏吧。”
思及至此,他看着眼前最疼爱的侄儿,亏欠之意愈发的深了。
“大伯,虽然您是敬亭的大伯,但您贵为青木殿殿主,敬亭作为晚辈,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不然……义父他老人家又要骂我了。”
铁敬亭摸着头尴尬笑道,也只有面对小时最疼爱自己的大伯,他方才会显露点孩童似的样子。
“哈哈哈,你呀你……你义父他还好吗?”离元青见铁敬亭如此说法,不禁摇头失笑。
“多谢大伯挂念,义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离元青笑着点头,随之又是一声轻叹,道:“这些年,多亏了狂屠一人承担宗门内大小事务……难为他了。”
铁敬亭深以为然,从前义父铁狂屠无论大小事务,皆是事必躬亲,不假他人之手。近些年自己成长起来后,方才分担了点事情过来,减少了些铁狂屠的负担。虽说铁狂屠精修狂屠真罡,愈发的老当益壮,但宗门杂事过多,人之精力终究有限,铁敬亭不止一次看见铁狂屠每到深夜无人之际流露出的疲态。
义父他……太要强了。
总是在人前显露一副永远不会疲惫的强者姿态。
他是人啊,他也需要休息的。
哪怕身为坐忘境的宗师级人物,也不例外。
铁敬亭的神情,尽落于离元青眼内,他再度轻叹道:“敬亭啊,大伯此次出关,便重掌青木殿,狂屠的事务就由你接手,他该好好休息一番了。”
铁敬亭眼神一颤,感激之色溢于言表。离元青摆了摆手,问道:“先前你以迅光青鸟传话让大伯提前出关,是发生了什么令你义父也无法抉择的事情吗?”
离元青问到了正题,铁敬亭顿时面容一肃,他尽量斟酌着语言,平稳的向离元青表述关于离仲身死一事。
……
一切的声响于此刻寂灭,世界仿若陷入了无声的空洞之中,无可见无可听无可闻无可触无可得,五感仿似被剥离了开,意识逐渐飘忽起来,升到那无可触碰的远方,湮灭消散……肉体成了一具空壳,在流沙般的时间内老化、枯裂,化作了齑粉,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力阻止。
“敬亭!敬亭!”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呼唤声,冲撞进了这死寂的世界,破开了虚妄的意识空间,铁敬亭陡然惊醒,全身似从水中打捞上来一般,大汗淋漓。
“大伯……”
人花境强者竟恐怖至此。
铁敬亭内心惊骇欲绝,但旋即而来的是对这等高不可攀境界的冲击热情。
“此生定要踏足三花之境!”他暗下决心。
哗啦啦。
突兀而起的清风扫空了他身上的冷汗,驱除了内心的所有念想,只留下最初的平静。铁敬亭深吸了口气,慢慢抬头看向了离元青。
没有想象中的撕心的怒吼,愤然的咆哮与喝骂,有的仅仅是一张平静到令人窒息的脸庞。
但这并不代表他内心的所想,铁敬亭可不认为先前的一切都是虚幻,并未针对于他的绝然气势已有如此威势,若是针对他而发,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欸……”
一声无奈的低叹,尽显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离元青面皮颤动的频率愈发快速,倏尔静止。终于,他开口了。
“如此孽障,死不足惜!”
一字一句,恍若雷震,铁敬亭亦是没有想到大伯竟会说出这话。
好歹是你儿子啊,哪怕废物了点,被杀了就这反应?
“敬亭。你先前说道离仲所在的房间内,留下了山鬼三雄的四个血字,可对?”离元青话锋一转,问道。
铁敬亭点头,又道:“但,大伯……”
离元青抬手阻止了他往下说,道:“你大伯我要是连这点拙劣的嫁祸手段都看不出来,那也没脸再做这青木殿之主了。”
顿了顿,又言道:“我且问你,若你是凶手,会在杀人后留下字迹让人前来寻仇吗?而且还是在明知前来寻仇的人有着可轻而易举消灭他的能力。这是要多狂妄多无知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不过,既然凶手会留下这血字,这山鬼三雄怕也是和离仲有着一丝关系在,于情于理老夫也得去一趟,问清原由。”
铁敬亭深以为然的点头,“那敬亭这便下去准备。”
“等等,咱们一起下去。”
离元青让铁敬亭稍待,转身回了闭关之所,拿了两株药材出来。
见铁敬亭不解,离元青解释道:“这两株养心天萝最是滋补,回头你给狂屠熬粥喝了,对其身体大有裨益。”
“敬亭替义父多谢大伯。”铁敬亭极为真诚的道。
离元青未多说什么,带着铁敬亭一跃而下,如若瞬移一般,千丈高峰只若等闲。短短盏茶时间,两人便已来到了山脚。
“怎有如此嘈杂之声?”离元青暗暗皱眉,铁敬亭则是一脸思索之色。
随着二人步入弟子们的练武广场,众人见到来者,皆是露出愕然之色,随后便是悚然动容,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殿……主。”
“殿主,是殿主!殿主出关了!”
“殿主回来了,快随我来拜见殿主!”
“我等……恭迎殿主回归!”
潮浪般的人声中,一道巍峨如山的雄壮身影迈步而出,至离元青前止住步伐,单膝跪地道:“铁狂屠,参见殿主!”
离元青岂会让义弟下跪于他,伸手一扶铁狂屠便拜之不下,只得站立。
“殿主,您突破人花境了?!”铁狂屠目露狂喜道。
“是啊,闭关许久,终有收获。”离元青神色复杂,愧疚、欣慰、歉然等诸多情绪纠结,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最终化为一句深沉的叹息:“狂屠。这些年,苦了你了。”
铁狂屠可谓是铁骨铮铮的一条硬汉,不善表达自身的情感,但此情此景下却也不禁泪目:“不苦,不苦。大哥你回来了,青木殿便又有主心骨了。”
离元青拍了拍他的肩,作为多年的兄弟,有些话语不用多说,心照不宣即可。四下环顾间,又问道:“众人聚集在此喧嚣,是为何事?”
瞬间,言语交谈不断的众人顿时被捏住了脖颈的鸭子般,话音戛然而止。
铁狂屠收摄了下激动难当的心绪,面色沉郁,缓缓道:“少门主的尸身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