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枳子城。
禹笑晴身着嫁衣,端坐高台。她的目光抚过跪在面前的诸女弟子,眼睛里有不舍、不忍,也有丝丝不屑。
今天,她就要决定谁是城主了。就象当年一样,新城主会主持老城主的婚礼。
这些弟子,她看着她们长大,知道每个人的秉性,也知道应该把枳子城交给谁。
只是,她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担当得起来。
这一次,大禹国太急了,没等枳子城主培养好继承人,就来求亲。
按例,这是拒绝不得的,否则就是大兵压境。
禹笑晴知道大禹内部肯定有变,但局势不是她能够掌控的。她能做的,就是答应下来,然后在诸弟子中,挑一个最能隐忍的,继承城主的大位。
她不知道挑谁才好。
其实是有人选的,只是她不忍。
不忍让她跳这个火坑。
大禹国也暗示了她人选,她不愿。
选了这个人,不用十年,枳子城就是大禹国囊中之物。念及此处,禹笑睛回首北望,似乎听到了枯草河那巨大的轰鸣声。
太愚蠢了,大禹国。你将枳子城收入囊中,挟枳子城以令天下的那一天,就是那滔天烈火焚尽万物之时。
那个人,那个翩翩而来又翩翩而去的人,曾经对自己说过:“大炎兵精将勇,不启战端,只不过是因为不能将天下一举收入囊中。若是有人吞并了枳子城,大炎定然不会坐视。”
记得自己那时问:“你若为王,会不会来娶我?”
那是何等大胆的一问,拼却了女儿的一身羞涩。
只是,那人避开了她的目光,尽量压平了声音里的波动:“我不是王。”
“我不管你是不是王,我只问你,你愿不愿娶我!”
那个人不答,只是留下了自己的剑。
那剑,名为“斩相思”。
禹笑睛强忍着泪,拔剑,轻弹。
那一声龙吟清越激扬,禹笑晴再也忍不住,飞身出剑,枯草河水为之倒流,直扑那负心之人。
激流之中,那人巍然不动,这如天瀑一般的水流,竟然推不动他分毫,更不用说伤他了。
可杀招并不是这水流,而是水流中的斩相思。眼见得水流中一点银光直击那人左背,禹笑晴心中柔情忽动,忽的想起两人初见之时,也是在这枯草河畔,也是这样孤独落寞的背影。
正想收手,却听得身旁一声长笑,震得耳膜生疼。
长笑声中,一道白影钻入水流,硬生生的夺走了斩相思。
禹笑晴这一惊吃得不小。钻入水流并不稀奇,可是那水流之中,暗流无数,任谁进去,也难以自由行动。就算是金雀卫的水部指挥使,也只能顺势而为,绝不可能自由行动。
那个人,能在水中不动,已经是极高的修为了。
可是这白影,竟然能以蛮力入水,夺剑而出,这是何等的功力。
那厢,男子察觉了白影的行动,怒喝一声:“大胆!”
白影听了,也不多话,端立水流之上,左手抚膝,右手按地,单膝跪下:“殿下,请回。七殿下有要事相商。”一眼也不看禹笑晴。
那男子冷冷看着白影,良久,才说:“也好。”
这两个人就这么走了。
正如那白影突如奇来的来。
大殿上,禹笑睛正想宣布下任城主的人选,却被一个嘶哑的声音打断。
“城主,今日并非吉日,不如改日再说。”
大禹众人,怒视着声音的方向,想找出说话的人。
禹笑睛心中“突”的一跳。这声音,和那句“殿下,请回。七殿下有要事相商。”一模一样。不会错的,尽管声音故意变了,但就是一样。
她轻咳一声:“何以见得?”
“在下学宫学士,自认稍通岐黄,略晓天象。见城主气色和天象不谐,失言了。”
这“学宫学士”四字一出,大殿上的众人微微起了哄动。
因为这学宫,是枳子城的离原学宫。学宫的学士,个个有通天彻地之能,只不过个个自傲,不肯为人所用。否则,枳子城也不会任由大禹宰割。
今天,有个活生生的学宫学士出来了,不管是卖弄还是有真材实学,都值得听听他的见解。
只是那个学士却不再说话,只是挤出人群,走向禹笑晴。
众人仔细一看,见那学士一人多高,貌不惊人,似乎是因为长年累月的伏案读书的缘故,腰背佝偻。
大禹众人微觉不妥,可是看那学士脚下虚浮,两眼昏花,不象是身有武功的样子,也就不去管他。只是说一句:“先生小心,若是城主有什么闪失,只好请先生去见我家主人了。”
那学士嘿嘿一笑:“不妨事,不妨事。只是请城主让老朽诊一下脉。”
禹笑晴微一沉吟,款款伸出手去。
学士缓步上前,右手轻挽衣袖,露出左手五指如箕!
大禹国迎亲的人算是有见识,一见那学士左手,立即大喊一声:“不好,有诈!”
那学士一声朗笑,左臂一振,左袖尽碎,舞于殿前。
同时左手一伸,扣住禹笑晴脉门。
禹笑晴知道这学士必然是那人所遣,只是料不到他居然敢当殿动手。待得他一动手,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不由得失声说:“豪……”
话音刚出,就被那学士以指风拂了一下哑穴,剩下的话,就没说出来。
大禹国的人,如果有她的见识,也就不至于出手拦截了。
第一个拦截的人,被那学士当胸一掌劈出,后面的人不知死活,想要扶住他,一扶之下,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膝盖一软,不由得向后就倒,后面的人又想扶住前人,稍稍沾身,那掌力如影随形,沿身直上,接着又倒一个。
一时间,大殿上七倒八歪,乱成一团,却是无人受伤。
等到大禹的人反应过来,那学士已经扣着禹笑晴飞身而出。大禹众人微一犹豫之时,有一个人赶在他们之前扑出,直追那学士。
那个人,是小桥。
待到大禹众人想追,已然是晚了。
那学士衣袖碎片,化为点点火球,游荡在大殿出口。身怀内力或是术力的人,出入无碍,若是身有元力,火球立即合击。大禹国人,以木性元力为主,虽然不是被火克制,却能生火,所以火球一旦沾身,急切难灭。
有一人被当众烧死之后,身有元力的人面面相觑,均觉得还是等那火球自己熄灭的好。
徒有内力和术力的人,自知不敌,装模作样的追了一阵,也就作罢。
反正有上头的人顶着,犯不上去送死。
话说那头,学士抢出禹笑晴,出城之后,才撒手说道:“小将豪血,请城主跟我来。”
正待走,却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呔!淫贼,放下我师父。”正是小桥。
这可就尴尬了。
不过也不怪小桥。大白天的抢新娘子,不是淫贼,还能是什么?
豪血哭笑不得,右臂一振,依样葫芦,片片衣袖,化为绯红时雨,游荡在小桥身边。小桥微微一动,立即有一个火球扑上拦住,饶是豪血未下杀手,也破开了她的护身元力,灼得她发丝焦枯。
豪血拦住小桥的同时,扫了禹笑晴一眼,随即觉得不妥,正色问道:“城主,这个人……”
“我的弟子,让她过来吧。”禹笑晴说。
豪血挥手收了元力,退到一边。
禹笑晴看着赶上来的小桥,心中百感交集。只有这个弟子,自己还算放心,可是,怎么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小桥不知就里,可是方才见了豪血的绯红时雨,知道此人绝非自己可以匹敌,是以小心翼翼的走近师父,等到近了师父身旁,这才微微安心。
禹笑晴轻轻揽着小桥,微微笑:“孩子,教你担心了。师父不碍事的。”
小桥深吸一口气,说:“师父,那个人是谁?他的功夫好……高。”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大炎国武功候邓定国的长子了,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和那个人混在一起。”禹笑晴现下知道情郞并未负心,心中轻松,说起话来也不再斟酌。
“豪血?”小桥问。
“是啊。他应该和七王子是一路的。让他出面,恐怕那个人出了血本呢。”
“那个人?”小桥一头雾水。
“那个人是我大炎国的大王子,请七王子出面,是因为他手下,并没有如同我一样的人。”豪血代禹笑晴回答了小桥的疑问。
“多嘴!”禹笑晴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终于赶了过来。
禹笑晴放开小桥,深深埋进来人怀中:“你坏死了。”
来人紧紧搂住禹笑晴:“晴儿,是我不好。”
豪血在一边,仰面朝天呈四十五度角,挪啊挪啊挪啊,终于撞上了同样仰面朝天的小桥。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相同的想法。
于是,小桥骂着淫贼,豪血在前面逃窜,两人一溜烟的跑掉。
等到一身的鸡皮疙瘩消掉,两人发现,已经离枳子城很近了。
“怎么办?”小桥问?
“什么怎么办?”豪血明知故问。
小桥有心揍他一顿,却也知道不是对手,只得气鼓鼓的说:“我怎么回去?”
这还真是个问题,小桥追出来,总不能空手回去。
豪血收起惫赖神色,正色说:“刀城主……”
“什么?城主?”小桥疑惑不己。
“是啊,城主!”豪血神色不改,右手一指小桥左胸。
小桥顺着豪血手指一看,这才发现,师父已经把代表城主标志的水晶枳子花,别在了自己的胸前。
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成了城主,那烂摊子就得自己收拾了。
上有师姐虎视眈眈,下有七国暗流涌动。就算收拾了眼前的局面,将来也是独木难支啊。
师父啊师父,你好狠的心。知道我不会推脱,就把这担子扔给了我。
“刀城主,老城主已经选了你。你如果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将来,怎么保持枳子城的独立?”
小桥咬了咬牙:“你要什么条件,就肯帮我回去即位?”
“这个么,嘿嘿嘿嘿。”豪血绕着小桥,边转边奸笑。
笑得小桥更想揍他了。
转了一阵,豪血说:“这样罢,小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将来求城主三件事,还请城主务必答应。”
“好!”小桥说完,就伸出手掌。
豪血也不犹豫,上前击了三掌,边击边说:“一掌天,神明可鉴,一掌地,阴曹有证,一掌人,不愧天地。”
“好了,你要怎么帮我?”小桥问。
“嘿嘿嘿嘿,”豪血笑的可是有点贱:“老城主怎么可能就这么把你扔在这儿?”
“你是说?”
“老城主和大王子腻歪完了,大王子就会来帮你镇场子。大王子和七王子都商量好了。”
“什么?!”知道自己被骗了的小桥怒不可遏。
早知道这样,会答应这个无赖才有鬼。
“别急别急,我会在离原学宫呆上三年,有什么需要武力摆平的,你来找我就好。”豪血见小桥急了,赶快表明自己会出力。
不然,这外柔内刚的母老虎真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