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海上。
许多人都未曾见过海。明明船上的人互相不识,都带着各自的故事与方向。有人觉得人生无用,有的觉得人生得意。而在这一刻,看着浩瀚的大海,加上如梦境般的晚霞。所有人都好像不再去想前路了。
有一女孩没被晚霞迷了眼,四处环顾着。她母亲牵着她,父亲不知是不是在船舱里赌钱。
她四处瞄着,咦,在床头靠着栏杆的男人可真好看。虽然穿着黑袍,醉的不行。
她见有两人随从般的人在他旁边弯着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做个揖。她啧了一声,说了句:“有钱人的狗腿子。”跟看戏似的。眼神倒还是移不开。
眼前有人晃来晃去,她看不真切,心中有些烦躁。向前走了几步,凑在缝里看着。
一晃,唉,又看不见了。
“陈冉,你看什么呢?”她母亲也顺着她看的方向瞅着。
“没什么没什么。”她匆忙答到。
结果一晃,看着一小厮端着酒向男人走过去。酒壶下还藏着把刀。
她明明想喊来着,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儿,那拿刀的小厮已经拿着把匕首向男人刺去了。男人竟也没躲,喝了这多酒,啧啧,连命都不知道要了。那两个随从反应倒也快。和那人打了起来,双方皆不占上风。可过了会儿。却又有几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帮着要杀那男人。
船上一下子就躁动了起来,她母亲牵着她往船舱跑。她又频频地回头,到还是有些怕那好看的男人被杀了。
那男人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倒在地上继续喝着他的酒。丝毫不在意身边的乱斗。
随从身上都挂了彩,却还是和刺客厮杀。但这边人数还是太少,没过多久,刺客把两个随从和男人都逼到一个小角落。随从身上尽是鲜血,终于是抵制不住了。这时,有一刺客拿了剑向男人刺去。
看来,他是不得不死了。她心里一紧,急得哭了出来,一边回头看一边跑一边哭。
这时候,只见一男人。不,应该说是少年。估摸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从远处跑来,摸了摸她的头,于是向着那边奔过去了。少年皮肤极白,长的十分清秀。如本子里的俊俏小生。她一下子就晃了眼。
那少年一瞬就奔到了时鉴之面前,俯身挑开了刺客的剑。又顺手如行云流水般将剑刺入那刺客的身体。
刺客惊恐的看着自己身体里喷涌而出的血液,声音里是遮盖不去的恐惧:“你你是什么人?”
穿着黑衣的男人虽然是在喝酒,但陈冉却感觉他像少年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很快她就看不见了。因为她母亲已经带着她进了船舱。
“那你们知道你们要杀的是什么人吗?”少年没回答他的问题。
“主子要我们杀什么人,我们便杀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咽了气。
那少年仰天大笑,像是听了什么大笑话。这笑容没由来的寂寥,他道:“如今这乱世,莫说杀什么人,便是杀了天王老子,都要不得什么理由。杀啊杀,怪不得这注定是个乱世。”
那些刺客看着自己的头子死了,又听得金瞳少年这番话。突然就似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进退。
少年突然敛了神色,拔了剑冲过去。脚尖着地,手中剑放出了剑气,向着两边人砍去。几个招式看着十分飘逸,又极有杀伤力。少年的头发在空中凌乱的甩着,身体随着对方的招式时起时伏。若是光看他,定是十分养眼的。然而他下手极狠,不留回路。几番回合下来,方才和他对峙的人都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他穿着的蓝色的袍子有几片都染得看不出颜色。他却丝毫不在意,收了剑,转身就像时鉴之走去,直接无视了他面前瘫倒的随从,道:“鉴之公子,在下想与公子一谈。”说着抱了抱拳。
男人喝着酒,没有理会他。少年就那样站着,面前还是端着双拳。
半晌,男人站起来,竟像是半点也没喝醉。站起来并像着船舱走去,步履平实,脸色坚毅。少年跟在后面也向着船舱走去。
陈冉在船舱里也甚是担忧。她母亲问她怎么了,她怎么说的出口是怕那个好看的男人死了,于是潦草的敷衍说是被吓到了。到船舱的大厅呆着,注视着从甲板进来的入口。
那男人估计是没事了,他和少年从入口中走出来。她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
欸?她心里有些奇怪。其实若是仔细的追究下年纪,那少年若是十八九,那男人约莫是二十四五,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岁的。她为什么直觉就把男人叫做男人,少年叫做少年呢,她又一想,男人虽然年纪大不到哪儿去,却总是端着一张脸,显得老成嗯,沉稳些。她一想,面上又有些红了。虽说她也才十三岁的年纪,审美倒还是那么回事的。
男人和那少年在谈什么事儿。因先前出了事儿,这会儿周围都没什么人。她总不能太不矜持,坐的比较远。听不清楚什么话。但过了会儿,那少年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身子慢慢站了起来,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感觉,有些愤怒的语气夹杂在里面。她只大概听得几句,夹着些“国之兴亡”、“懦夫”之类的词汇。那男人不理他,慢慢端着酒杯品着。那少年估计是气得不行,竟抢了男人的杯子摔到地上。拂袖而去。
她笑的不行,也压根就忍不住。那少年走时还怒瞪了她一眼。她做了个鬼脸还了回去。一转头,那男人竟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或是看着那少年。
黑色的桌椅,桌子上的花瓶里插了两三枝百合。男人坐在窗旁,后面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他的黑袍自然的垂着,男人的手指节分明,稳稳的端着白晃晃的酒杯。
煞是惊艳。
陈冉是要去枳子城的,因此还有不到五日便要到了。余下的日子,她竟是同那男子常常在一起。她知道了,原来这男子便是鼎鼎大名的时鉴之。她倒没什么感觉。毕竟以前这个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性的东西。没见到本人时,无论传的多么神乎其神,到眼前了,也只是一介凡人,最多,是个聪明的凡人。
芸芸众生,纵使里面是高低不齐的个子,也还是芸芸众生。
时鉴之那五日喝酒喝的很少,话说的也不多。常常是陈冉在和他说。陈冉家境算不上太好,也算不得太差。住在小城的山上。童年生的颇是无忧,和时鉴之提的多的,多是山里的风光景色和挥之不去的人间烟火气,以及四季不同的果子吃食。时鉴之听的认真,有时也沉思着,像是在想什么事。
陈冉倒是十分惊喜,用如获珍宝来说也不为过。她那时在山上时,有时和小伙伴正玩耍时,便停下了动作,深深的嗅着。小伙伴问她怎么了,她还在嗅着,一边说:“日落的味道。”有时则是清晨的味道。小伙伴笑她一定是肚饿了。久而久之,她也懒得说了。
而当她不小心和时鉴之提到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在尝试着什么。当看到他点点头时,她忽然生出了一种得遇知己的感觉。随后,则是一阵悠长的怅然。
当然,她也是有着许多问题,她从来未曾对别人说过。譬如她想成为什么人,她将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去做什么样的事。她为什么讨厌着这个时代的某种人。她现在还有些一概不知,但是已经在拼命的去寻找了。在她的父母看来,女孩子只要嫁人就是好的,她也疲于再和他们争论这一点。
时鉴之给她的答案并不明确,或许也很本没有什么准确的答案。但是这些东西都留在了她的心里,作为揭开她心中答案的千千万万钥匙中的一把。
明明只是短短五日,她却觉得过了五年。好似把她之前岁月想说却没说的话说尽了。
她下船的那日,下了很大的雨。她同父母上了岸,往远处走。远处尽是山林,她不停的回头看,远远的船上,那男人一身黑,也撑了把黑伞,站在雨里。雨下的太大,她们离得又远,她已经看不清男人的容颜了。她一下子,便流了泪,虽然她也许只是遇到她的“同类”中的一员,可她却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是特别的。而从此以后,她或许再也遇不见他了。
她这一生或许还会碰到很多人,有权贵亦有登徒子,有英雄亦是小人。她却也再也不能遇到一个在刀剑里晚霞下喝酒的男人了。遇到的那一刻,她并不知道他对于她的重要性,也不明白这一点,而几十年后,当她做了他没能做到的事。她才深深的知道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