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睿王头疼欲裂,竟然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太监不敢去唤,几个亲卫窃窃私语,说昨夜睿王和李炎似乎有些争执,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李炎也不见人影,张恒耐不住,亲自去后院李炎的单间寻人,敲门没人应,他暗道不妙,推开门一看,没人,桌上一张纸,只简单写了四个字:“急事返京”。
无法,张恒只得拿了纸来见睿王,他刚起身,衣衫不整,看了那四个草草而就的留言,一把将桌上瓷器家伙全部扫到地上,砰砰碎了一地,这番雷霆怒火就算张恒也从未见过,屋外守候的亲卫忙刷刷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李炎究竟去哪儿了?原来她连夜冒雨骑马出了驿馆,北上往盛京而去。守马厩的侍卫知道李炎一向是睿王跟前的红人,而且武艺高强,根本不敢阻拦,只当李炎是领了密令办事,也未及时上报。此时张恒来盘问,吓得发抖,才知李炎竟然擅离职守,他放了马,也受牵连。
不吃不喝冒雨夜奔几十里地,李炎终于不堪疲惫,雨停了,太阳出来,她下了马,靠在一棵大树底下休息,身上湿透的衣服渐渐又干了,直觉饥渴难耐。她身上没有干粮,一时冲动跑了出来,只带了一个小钱袋,几块碎银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买不着食物,她只好去溪边喝了几口水。临水自照,才知道自己蓬头垢面有多么狼狈,她一边整理仪容,忍不住又掉了眼泪,为何沦落到如此田地?——都是为了容若,可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呢?可会像自己这般心急如焚?
她盘腿坐在溪边,只听风穿林木,树叶沙沙。鸟愈鸣叫,山林愈发幽深寂静,一片大地能昂起几座山?一座山能生长多少树?一棵树里面能藏多少鸟?一声鸟鸣里面又有多少隐秘的故事?它们在空中飞着,见过几多痴男怨女?
她恍惚想起去年这个季节,亦是这样夏日的午后,衣衫上沾满了风的纤维,她眠于柳树之上,看见树下那一个白衣少年,鲜血染红了衣襟扔在拼死搏斗,一念之仁,她飞身下去,挺身救他。如果当日她恰巧不在那棵树上,是不是今时今日她仍和容若在盛京里执手相伴,而不是滞留江淮守在轩辕止身边?这就是宿命吗?悄悄地,命运的车轮转动,几颗棋子都改换了道路。
她恍惚觉得在这局棋里面,她扮演了一个微妙的角色,可是她不愿意走到风口浪尖之上,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份情,一个人。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上,偏偏和另一个男人交会了,纠结在一起,理不清扯不开,就像一个小小的鸟巢,偶然筑在纵横交错的枝丫上,成为一个缔结的因果,生生不休。
她看向前路,那里茫茫不知所终,她想起一路南下行来的种种,睿王音容笑貌浮现眼前,他是那样光芒四射,志趣高迈、才思绵密,就算布衣皂衫也难以抹灭他的华彩。他对自己百般信任和照顾,如今为了一己私欲,真要弃他而去吗?就算回了盛京,她能做什么呢?难道去找容若自荐枕席?抑或求皇上指婚?她凭什么?作为李炎,她还有立足于天地之间的一点小小的骄傲,而作为一个闺秀沐梓言,她是无法主宰任何事情的。她站起来,突然深深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儿女私情,将皇上的谕旨和父亲的叮嘱都抛却九霄云外,有何面目回京面圣,又如何面对父亲?
她翻身上马,在心里对自己说:“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我该当此劫,且先了却这一桩公案,再谋私情。”
天色渐暗,几颗星子寥落,夜凉赶走了白日的暑热。睿王独自枯坐在窗边,将李炎昨夜遗落在此的玉佩反复摩挲,他赠予她此物的时候,盼望着一场欢喜的重逢,谁知真寻到了,她却早将一颗芳心许给他人。他不是没有想过——我便夺了沐梓言为妻又如何?天下谁敢与我争锋?可是他亦深知,千金易得,人心难求。沐梓言不是可以予取予求的女子,若她不愿,宁可自毁也不会低头。她一定是连夜策马回京了吧,去做什么?找容若质问吗?她此刻在哪里歇宿?可有带足盘缠和衣物?父皇是那样雷霆手段的人,他已经布下这一局棋,求不到胜利决不罢休,沐梓言就算求到皇帝跟前也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