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被彻底掩盖,学生们充满朝气的朗读声钻进耳朵。这个世界如此吵闹,可是能听见的声音总是寥寥无几。就算是被丢进人海中,被淹没的也不会是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局外人的姿态,所以很难会得到真正的陪伴。
俞钦茴和南净予没有出现后,就连假装不孤独都如此艰难。
“那好,今天下午两点班长组织班里的同学去报告厅,学校的领导会根据这次的试炼地点和规则做出一系列说明。”班主任是个女老师,戴着一副黑色眼睛,很文雅,说话的时候很温柔,是个有气质的老师:“谢谢你了,黎柚。”
“好。”黎柚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直到中午放学,黎柚都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晕晕乎乎的,摸了下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烧。从背包里拿出莫叔叔给自己准备的午餐,根据黎柚的强烈要求,莫叔叔终于把那些多余的蔬菜剔除掉了,一张简单的蔬菜薄饼,比较好处理一点。
想到刚才南净予去学生餐厅之前问自己要吃什么东西,好像下意识的说了想吃肉。摇了摇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脑后,用卫生纸把蔬菜薄饼包裹起来然后扔进了垃圾桶,那才是食物最终的归宿。转过身想沏一杯咖啡的时候,看到的是黎稚倚在门框上,面无表情的盯着黎柚,目光深沉复杂。
黎柚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心虚。
故作镇定的走回自己的座位,背对着黎柚,后背犹如针扎一样。呼吸声好像变得有些紊乱,气氛犹如千斤重石,压在黎柚心头令她险险喘不过气来。
感觉不一样了。
“我碰到夏夏了。”黎稚说。
“……”黎柚沉默,只是身体一僵,秀眉微蹙。
“你为什么骗我?你根本没有杀掉她。”黎稚的脚步声仿佛踏在了黎柚心上,一步一步,声音沉重而又缓慢,质问中夹杂着疑惑。然而黎柚并没有打算回答黎稚,这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就当我杀了她,多好。
“你在哪儿看到她的?”很明显,这才是黎柚关心的问题。
“黎柚,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骗我?”黎稚的一字一顿,全是认真。他仅有的耐心,经不起消磨。白皙精致的面庞在阳光的照样下温和了不少,棱角也变得柔和了,黎稚的手都在抖,他压抑着的疯狂随时会将理智弹开。
记忆中,好像这是第一次和黎稚正常的对话。
歇斯底里,狰狞,嘶吼,痛哭,绝望,崩溃,悲伤,疯狂,扭曲,怨恨,无视,诅咒,讽刺,失落。这些负面的情绪围绕在姐弟俩的身上,久久不会散去,也不能散去。
宽厚结实的手掌按在黎柚的肩膀处,黎稚强行让黎柚面朝着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黎稚不知道,他只知道黎柚面无表情显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
那眼神里是什么?
安慰?包容?又或是对黎柚而言最不值钱的温柔?
“我从来都没说过是我杀了她。”黎稚无奈。
“可你默认了。”黎稚低吼道,竟带着一丝哭音。
昨晚皇宴结束之后,黎稚回自己工作的咖啡厅拿脏了的工作服,准备离开的时候,角落里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孩叫住了自己,她说,她叫夏夏。仔细辨认之后,依稀能和脑海中模糊的脸重合,还来不及喜悦,夏夏在叫了自己名字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接着,便是漫长的十分钟。
夏夏是皇帝派来的人,当初夏夏的母亲受皇帝圈禁,迫使夏夏不得已才听命皇帝的命令,那命令就是潜入将军府,暗自打听将军府女主人,也就是妈妈的真正身份。夏夏深知自己身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一旦被发现自己是皇族的人,将军肯定会立刻将她处死,而皇帝那边儿,如果因为自己得到了有用的信息,也是免不了一死。
就在这时,黎柚出现了,并给夏夏出了个主意,一个让夏夏和她母亲都会活下来的主意。给皇帝带去假信息之后,夏夏提议见自己母亲一面,黎柚派侍从跟在夏夏身后,救回了她的母亲。
而自己,只不过是她们离开的跳板。
几年里,黎稚不止一次悔恨当初,若是在听到夏夏的那句求救后自己多加留意,派重兵把守,那是不是就能挽回两条生命。而现在夏夏的出现,无异于狠狠的打了一个巴掌,几年的深夜辗转,几年的恐怖梦魇,如今全都烟消云散。
是否该感恩自己的心魔得到了压制?还是该怨恨自己被当个猴子一样戏耍?
松开黎柚的肩膀,黎稚失神的往后退了几步,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重了,看着黎柚脸色发白,抿了抿薄唇,转过身,说道:“夏夏说,谢谢你。”
声音浅浅,充满了疲惫。
同样的年纪,我仍活的云里雾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黎稚有些难堪,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坐回座位趴在桌子上。像是以前一样,好似刚才的质问不存在,黎稚依旧是高傲而冷漠的。
那杯咖啡黎柚没有了想喝的念头,心里已经苦苦涩涩的。那些悲伤绝望,就我一个人承担多好?等到未来的某一天,如果我胜利了,将会对你诉说我所有的委屈,如果我死掉了,就请你继续怨恨我。
那重担,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我最亲爱的弟弟,你只需要健康无虑的长大就好,等五年之后,你就会发现自己一直仇恨的根本就不值一提。
你只要快乐就好。
“气氛居然如此奇怪……”南净言一脸懵,小声嘟囔了一句。刚才黎稚吃饭吃一半儿说自己要去卫生间,谁能想到居然回到班里了,亏得时昼还去卫生间找黎稚。只是,只有这两个人在班里,黎稚居然没有杀意,真是奇怪。
“黎柚,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南净言扯扯嘴角,笑容很夸张,他凑到黎柚跟前,看黎柚兴致缺缺的在发呆,眉头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然后跟之前一样,把黎柚的笔帽插进鼻孔里,然后扮鬼脸。
这次,黎柚却没有笑。
“南净言,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声音轻巧,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黎柚眼里全是满满的认真,双拳紧攥,像是有些紧张。
洛凡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低下头时,垂下的眼睫毛像极了展翅欲飞的蝴蝶翅膀,温柔而又胆怯。黎柚的薄唇紧闭着,双手不自觉的抓住衣服下摆,应该是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吧。
一个人,会为了什么理由而交朋友呢?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想要了解,又或是交的朋友能给自己带来利益?对黎柚而言,这些都不是,想交朋友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在这一刻孤独而已。
不明白为什么在得到了那么多的喜欢之后,还是会觉得不安心。
“不是很久之前就是朋友了吗?”南净言一怔,随后把鼻孔里的笔帽拿走,明亮的双眸里全是温暖的笑意,接着像是证明什么一样,打开自己的手环页面,继续说道:“连你的联系方式我都有,肯定就是朋友了啊。”
愿意靠近一个人的原因,大概就是他的光芒能照亮自己吧。
“那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再把我的笔帽放到你的鼻孔里了,很恶心的。”黎柚很嫌弃的撇撇嘴,清澈的双眸里流露出来的笑意确是那么富有感染力。温馨的气氛一下子因为黎柚的这句话瓦解掉,那笑容的背后,存在的深层意义已经不重要了。
“你套路我?!”南净言是何等聪明的人儿,一下子反应过来之后,他报复似的又把笔帽塞了进去,然后对黎柚恶劣的撇嘴。不明白黎柚态度的转变是为了什么,不过如果这样觉得尴尬的话,就轻松一些吧。
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在你觉得难堪的时候让你不难堪,在你觉得孤单的时候让你不孤单,在你需要支柱的时候成为你的后盾,在你难过的时候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当做你的累赘,不成为你的负担,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闹了一会儿之后,看到洛凡接收到一条信息之后起身准备走出教室,黎柚想起了今天清晨洛青山的话,夏夏的出现让黎柚的心里出现了一个疙瘩,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父亲就是洛青山。可以得到答案的事情就不能放弃追寻答案,哪怕会发生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也一定要做。
“洛凡,你是去院长室吗?”黎柚站起身,问道。
“嗯。”洛凡点点头,有些好奇黎柚为什么会知道。
“一起吧,我找院长也有点事儿。”黎柚说。
走在楼道里,不得不说黎柚和洛凡这俩人走一块儿挺奇怪的,兴许都是尖子生的原因,身上都带着学霸的气息。知道洛凡去的原因,可如果黎柚直接说不让洛凡去了,肯定他的好奇欲又得被勾起来,于是索性就没说。
“你去找我爷爷干嘛?”洛凡一阵纠结之后,还是问了。
“有事儿。”黎柚看了洛凡一眼,不咸不淡的回应着。
薄唇抿了抿,洛凡好一阵沉默。
院长室近在咫尺,黎柚和洛凡站在门前,彼此对视了一眼后,洛凡上前半步,敲了两下门。室内传来的一声“进来”,中气十足,洛凡推开门,黎柚跟在后面,一进院长室,就看到洛青山面朝窗外正在给阳台之上的花草浇水。
“丫头也来了啊。”洛青山的话里听不出来真正的情绪。
“是的,洛爷爷,晚辈有件事情想要请教您。”黎柚态度谦卑恭敬。
“孙子,你先出去吧。”洛青山把水壶放到一旁,对洛凡说道。洛凡点点头,虽然自己是爷爷的孙子没错,但是这话还是听着怪怪的。
黎柚嘴角微勾,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洛爷爷,不知您还记得几年之前将军府的一位婢女,叫夏夏?”黎柚看着坐在软椅上的洛青山,问。
“丫头,你爷爷和你父亲,可你比直爽的多啊。”洛青山笑着摇了摇头,调侃道。
“既然如此,那晚辈就直接说了,夏夏是您接回来的吧?!”黎柚抿了抿薄唇,觉得还是斗不过这只老狐狸,就算再怎么绕弯还是会被他绕回去,于是一梗脖子,问的比洛青山想象的还要直接。
“嗯。”洛青山点点头,承认了。
“您为何?”黎柚不懂。
“因为稚小子的心魔,也因为你的心魔。”洛青山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丫头啊,你总说时机未到,可你曾想过,心魔是会扩大的?”
黎稚今年十六岁出头,你经历的,你所承受的,他有知情的权利。那心魔是会将人拉入魔道的,不要总想着活着就好了,这世界上比活着重要的东西,多的多。若之后败了也就算了,可如果胜了,那时候黎稚因为接受不了精神崩溃,又是多大的讽刺?
在洛青山的眼里,黎柚,南净言和青青雅他们,都相当于自己的孙儿。
“晚辈知道了。”黎柚点点头。
“受教就好。”洛青山笑着点点头,随后从桌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那盒子里就是禁尤弹珠,递给黎柚之后,说道:“把洛凡叫进来吧。”
黎柚点点头,就拿着盒子出去了。
手里的盒子沉甸甸的,黎柚的心里也沉甸甸的。确实,自己忽略了黎稚的心魔,也忽略了自己的,计划正在进行中,之后的每一步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将一切事情全盘说出的时候,应该就是之后的大战了。
所有事情都堆积在一起,可能黎稚会接受不了,还不如趁现在就先给黎稚打好防御针。勾了勾唇角,夏夏的事情如果洛爷爷不做的话,自己应该都快忘干净了。记忆中那个女孩的出现也不过是瞬间,占着微不足道的分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尘埃。
庆幸的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人,生死是连在一起的,即使他们并不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