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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十四章 跃跃欲飞的纸鹤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8-30 08:49 字数：5550
凌晨两点。室外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已经褪去生气，空荡荡的街道在幽静中小憩。
室内的台灯跳跃着顽强的光芒。
书桌前的林若然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
终于她走向留声机，把留声机的唱针放到了唱片上。
悠扬的音乐飘散开来。兴奋中的林若然穿着睡衣在套房中跳起了她一直厌恶的华尔兹。
回旋中的林若然肆意地把回忆敞开，把每一个让她兴奋的细节灌进自己的脑海。
把这个刚刚过去的美好夜晚唤回到自己无法平静的脑海。
浓妆艳抹的林若然一如往常一样机械地任客人挑选，任客人在舞池的闪烁昏暗的灯光里抚摸戏弄。
林若然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始终保持着对整个舞厅的观察。
“林小姐。我可是每天都来捧你的场。你也该赏光陪我吃个宵夜了吧。”正金银行的刘襄理很陶醉，也很急切。
“刘先生。我是有家室的。我和我先生感情很好的。如果不是生活太困难，我是不会出来做这个的。”林若然把握着拒绝的节奏。
“哈哈。没关系呀。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关系呀。我可以帮到你们的。只要你愿意，你马上就可以有好的生活。我有很多钱，我也可以帮到你先生的。你也是过来人了，应该懂我的意思。”刘襄理贴得更紧。
“容我考虑考虑吧。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刚从关外逃难过来。很多事情我还要整理呢。对不起。我去补妆。”林若然明显有了慌乱。
“哈哈。好好考虑啊。”刘襄理把几张法币塞进对方的旗袍前襟里，又趁机在丰满的胸脯上狠狠揉了两下。
林若然匆匆地跑出舞池，匆匆地跑进洗手间。
再出来的时候，林若然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整个舞厅里搜寻。
她突然感到了呼吸困难，突然感到了一瞬间心脏骤停引起的窒息。
“小林同志。含羞草有可能会选择你所在的舞厅。在上海，只有舞厅是最好的掩护。记住，他会身穿西服。西服上衣口袋中会插着一朵栀子花。这种花一般人不会插在西服口袋中。你可以主动和他说话。你要记住的暗语是—先生。这是白兰花吗？他会回答——不，这是栀子花。你喜欢吗？你要回答—先生，我更喜欢含羞草。所有的花都太娇弱了。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你回答有误，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林若然在杂乱的舞厅里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在她怔怔的眼光所及，一个男士正在吧台啜饮着鸡尾酒。他的浅棕色西服上衣口袋里伸出着一只怒放的白色鲜花。
压抑着紧张和兴奋，林若然翩翩走到吧台前，她在男士的身边坐下。
“先生，能请我喝一杯玛丽皇后吗？”林若然的肩膀轻轻碰到了那位男士的胳膊。
男士的眼光扫过来。
林若然感觉到一阵不舒服。她能感受到那个人眼光里的轻蔑……还有狠戾。
对方额头上一道跳跃的疤让林若然的感受更加强烈。
兴奋和喜悦瞬间消褪。
那个男士朝着调酒师打了一个响指。
“我在等人。拿着酒离开我。”男人皱着眉头，声音透着厌恶和寒冷。
“你……先生，你不找女人来这地方干什么？还在衣服上插着花。这是白兰花吗？”林若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努力不去理会对方浑身散发的狠戾和厌恶。
男士突然扭过身，他的眼盯住了身边的舞女。他的眼光在慢慢变得柔和，变得复杂。
“不，你看错了。这是栀子花。你喜欢吗？”男人的魁梧身体一下子变得柔软。
“不。我更喜欢含羞草。所有的花都太娇弱了。”林若然的声音出现了控制不住的抖动。
男士一把把林若然抱起来走向舞池，他的动作更像是拎起一个小女孩。
“告诉老家。一切按计划进行。通道正在建立。任务顺利进行中。”男士一边笨拙地迈着舞步，一边把嘴贴在舞女的耳边。
“好。我该怎么配合你？我的下一步任务是什么？”林若然的语气里全是兴奋。
“你每天下午三点到极司菲尔公园西草坪的第二张椅子。第三个板条下会有一个小洞。如果有情报，我会放在里面。”男士的语气里没有波动。他似乎又恢复了刚见面时的情绪。
“我怎么联系你？”林若然早已忍不住了。
对方似乎楞了一下，他身体瞬间的动作暴露了自己的情感。
“唔……你也通过那张椅子传递吧。好了。我该走了。再见。”男士突然停下了笨拙的舞步。
“你……”林若然被遗弃在舞池中。她委屈地看着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
一切都来得像风暴一样猛烈，一切也去得像风暴一样迅捷。
林若然只能记得那张明显经过化妆掩饰的死板面容。只能记得对方浑身散发的戾气，只能记得那条狰狞跳动的疤痕。
“也许，含羞草同志是出于谨慎。也许他的工作要求他这样冷淡。我不应该要求他像根据地的同志一样热情。含羞草同志，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保重！”兴奋中的林若然终于停止了旋转的舞步，她在穿衣镜前立正敬礼。
迅速地整理心情，迅速地在一张纸条上用密写药水写下一行她一直默默酝酿的文字。
“向花匠报告：接头成功。通道正在建立。一切顺利！草籽”
林若然精心地把纸条叠成一只小巧的纸鹤。
她仔细而深情地端详着这只纸鹤。
这只纸鹤在台灯的光晕里仿佛跃跃欲飞。
虹口。日本宪兵司令部。
“作为特工人员。你们不会有太多使用长枪的机会。所以，熟练使用手里的短枪很重要。对枪械的熟悉程度甚至决定了你的寿命长短。不要把我的话当成笑话。皇军给我们外勤人员配备的**很杂，有德国鲁格**，美国勃朗宁，美式左轮，还有极少的南部14式。每一种**都有它的优势，也有它的短板。最好的熟悉办法就是不断练习拆卸，不断练习射击。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正确使用自己的枪械。今天的科目就是正确使用**进行短距离实战。你们看到了，操场上的二十个枪靶按照不规则排列在白线的两侧二十五米的距离。为什么要二十五米？因为这个距离是**短距离精准射击的极限了。我们外勤人员一定要苦练这个距离内的射击技术，这样的技术可以保住大家的命。我要做一个示范，你们就按我做的示范完成这个训练科目。还是那个惩罚办法，三十个人里的最后三名要去浦东做半个月的苦力。考核标准：二十个标靶，白线直线距离一百米。用时不能超过两分半。射击成绩不能低于120环。好。认真观察我的动作。我要在示范后做点评。”一身迷彩服的杜少枫站在两边排成两排的迷彩战士中间。他手里举着一只勃朗宁。
杜少枫站在起始线上前纵扑出，他顺着白线翻滚，然后单膝跪着左手手托枪打出了第一枪。之后的杜少枫一路翻滚、单膝跪地、双手交叉托护击发。
操场上顺着白线荡起一片黄土，响起一声声金属的击发枪声。
直到最后一枪响过，直到冲到终点线，杜少枫终于直起身。
“报靶！”杜少枫的声音荡起。
“一号靶：八环。”
“二号靶：九环。
“三号靶：九环。”
“四号靶：九环。”
“五号靶：十环。”……
“十号靶：九环。”
在操场的边缘，一群身穿黄色军服的日军正容肃立。
一个被簇拥着的大佐目不转睛地盯着操场中央的一切。
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小仓直人抬起了手指向操场的中央。
“诸位。这是生动的一课。你们训练课的所有军事人员都要认真揣摩这个支那人的训练内容。这样的特战科目会在未来的战争中被更多的使用。我们大正时期形成的战术技术已经无法适应现代作战。我们只有不断探索新的作战模式。”小仓参谋长的语气有些沉重。
“参谋长阁下，这些特战技术我们和德国进行了合作。我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新鲜的……”训练科科长渡边太郎有些苦涩，他的声音被上司突然挥起的手势打断。
“翻译那个支那人的话。我要听到他的每一句话。”小仓参谋长侧耳倾听着操场上那个支那人的声音。
“4个八环、14个9环、2个10环。时间1分零三秒。也就是说，我采取纵跃翻滚的时间完成100米的时间在30秒以上。我每个标靶的射击时间大约一秒半。我定位射击的成绩都是九环十环。但是我平均每次射击用时大概2秒多。为什么我要在不稳定的战术姿态下还要抢时间？谁能告诉我？”杜少枫的声音很嘹亮。
两排直立站定的队伍鸦雀无声。
“我来解释。因为我不是在训练，我是在模拟实战。你们今后要面对的是生死瞬间。哪怕是0.01秒先于对手射击，也会挽救你们的生命。抢先出击不能追求完美的射击效果，但是击伤对手就可以让对手的威胁迅速降低。无论你的对手有多么强大，只要你先击中对手，你就占有了优势。所以，实战枪战，速度第一。记住了吗？”杜少枫最后几乎吼起来。
“记住了。”两排76号的外勤人员腆胸狂吼。
“第二、你们要记住我的射击姿势。我一直用左手托住枪械的弹匣底座。这不用我解释。这样做会让我们的射击最稳定。我要解释的是，这样的托护还有其他的关键作用。它可以在出现瞎（哑）弹时用最短的时间退弹。他也可以防止某些**为了防止走火而留下的弹仓余量。最后，我要说最关键的一点。左手托护**会极大地减少你们的受弹面积。单手持枪瞄准，你就会把胸膛卖给你的敌人。对手射击目标会变得很大，你被击中胸膛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这就意味着，你随时会……去死。可是左手托枪呢？这样做会让你的双臂形成对胸膛的最大程度的掩护。即使你被击中，那也是胳膊上的枪伤。你们要牢牢记住，每一个细节在实战时都有可能成为决定因素。为了保住你们的命，你们要在训练中杜绝一切坏毛病。回答我。你们记住了吗？”杜少枫再次吼起来。
“记住了。”这一次的回答直冲云霄。
“最后。我要强调。无论是翻滚还是纵跃。这些都是对自己的最好的保护。只要自己不断移动，对手就有了射击困难。你们就多了一分生存的机会。只有生存，才是战胜对手的前提。站立在原地进行射击的人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该死。你们愿意做该死的人吗？”杜少枫来回走动着，他的脸逐个贴近每一张脸。
“不愿意”每个训练人员都用最大的力气狂吼。
“好。既然不想死，那就去练。去翻滚，去纵跃，去死……”杜少枫开始一个一个挨个抬脚揣过去。
操场上一下子活跃起来。
顺着白线到处翻滚着迷彩的服色。到处是金属击铁发出的清脆枪声。
“很好。他说的话都记下来。现在我回答渡边科长的话。诸位，我们是在学习德国的特战战法。但是，我们真正重视这种战法了吗？这个支那人和我们一样也是东方人，他能掌握的技战术更容易被我们借鉴。看看这些特工总部的支那人，他们大多是青帮的地痞流氓。可是这个支那人却像训练特种军队那样训练他们。他的说服道理也很简单，那就是为了生存。我们呢？我们的武士道精神要求我们去死。去光荣地赴死。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我们正在落后于先进国家的战术技术思想……你们要知道，在北方，我们的满蒙军团正在诺门坎一带和苏联对峙。军部的调门很高，他们要求我们的士兵去碾碎敌人的防线。可是……现在还是明治38年（1905年）吗？苏联有着强大的工业能力，我们……是该做出改变了。”小仓直人突然间声音晦涩起来。
“参谋长阁下。大规模战役中这种特战战法很难对战役起到决定性作用。我们也只能把它作为战役补充。我们似乎没必要这么重视这个支那人。”渡边少佐似乎是在缓和突然压抑的气氛。
小仓大佐凌厉的眼光扫向身边的训练科长，然后逐一扫视所有的军官。
每个军官都用低头回避着他。
“任何大的战役都是一个个小的战斗组成的。你们……帝国的武士道曾经铸造了帝国的辉煌。可是，如果不是和支那这样的腐朽国家作战，我们还能一如既往地所向披靡吗？算了，你们自己体会吧。”小仓越说越无力。
他转身准备离开。
所有军官似乎长出了一口气。
“渡边科长，你去把那个支那人请过来。我要和他谈谈。”小仓停住了迈出的脚步。
“阁下。这个支那人让我们大日本很多的勇士失去了生命。他一直是特高课重点监控的对象。我们似乎不应该和他发生关系。”渡边少佐迅速做出了他的反应。
“特高课……那是外务省在支那支那设立的情报机构。他们哪里懂得军事？他们只会用故作神秘的那一套见不得人的伎俩抢夺我们的军事成果。去，把那个支那人请过来，我要见见这个让我们尴尬的支那勇士。”小仓在鄙夷和不屑中挤出了凌厉。
杜少枫在一群日本军官队伍前笔直站立，他努力维持着一个军人的姿态。
“告诉他。我很欣赏他。请他谈谈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军队的看法。”小仓转向身边的中文翻译官。
“不用了。大佐阁下。我可以说日语。”杜少枫一个立正。
“很好。这样节省了很多事。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小仓微笑起来。
“日本军队单兵素质高。技战术素养高。肯吃苦，纪律性极强。作战顽强，执行命令不折不扣。日本军队是难得的铁军。但是，日本军队整体战术落后，作战思想僵化。这和现代军队的发展完全不协调。阁下，这是我的看法。”杜少枫先是立正，然后就是鞠躬。
纷纷的杂乱从面前的队伍里发出。
小仓挥起了手，杂音瞬间消失。
“你对日中战争怎么看？”小仓没有任何表情。
“日本必胜。但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必成僵持不胜的复杂局面。”杜少枫地声音有些艰涩。
这一次虽然也有杂音，但是声势已经弱了很多。
“很好。你是大日本的诚实的朋友。你再告诉我，如果我们大日本帝国和北方的苏联会战，结果会怎样？”小仓的脸上再次有了微笑。
杜少枫明显楞了一下。他陷入毫不掩饰的沉默。
“说一说。我不会责怪一个大日本的朋友给出的任何评价。我相信，你是一个军人，军人是不会用外交辞令的。否则，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说吧，我洗耳恭听。”小仓满脸微笑。
“报告阁下。如果日苏交战。大日本必败。”杜少枫闭上眼狠狠挤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阵狂躁的杂音迫使杜少枫睁开眼。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大佐抖动的嘴唇。
“八嘎。杀了这个支那猪。侮辱大日本帝国的支那猪必须死。”愤怒的杂音里一个日本军官掏出了南部十四式**。
杜少枫再次闭上眼，他能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是一系列的细微声音。那是闭锁卡簧被拉动，弹匣扣簧弹起以及击针簧跳起等一系列细微声音的组合。
杜少枫有了身体中血液冷凝引起的瞬间空白。
小仓挥起了手。渡边科长张开两手拦住了所有暴躁。
“你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但是，你的结论已经让你的命运不再被你掌控。如果你的结论是错的，那么你就是在侮辱大日本帝国。你的结局就是立即死在我们日本陆军的枪口下。如果你的结论被证明是对的，我会来找你，我会认真和你探讨一切事情。”小仓直人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吐字。
杜少枫睁开眼。他看到的是对方几乎贴在自己眼前的瘦削脸庞。
他立即捕捉到了对方眼里的复杂。
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眼里的一抹无法掩饰的痛苦。
杜少枫机械地点头、鞠躬。
“我们走。”小仓直人转身发出了一声怒吼。
直到一片黄色军服消失在视野里，杜少枫终于放松了僵直紧绷的身体。
他感受着湿透的后背带给他的浓厚的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