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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二十四章 漩涡中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9-07 18:01 字数：5706
极司菲尔路76号。上海特工总部。
刚刚看着杜少枫趾高气扬地和马啸天勾肩搭背地离开，吴世宝就忍不住冲到李士群桌前。
“大哥。你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了？一套愚园路的房产和两根大黄鱼啊。你完全可以把这个头疼的事情踢给花丁啊。再说，这个例子一开，以后我们哪有这么大的财力满足每一个人。大哥，你是怎么了？”吴世宝满脸的焦急和不满。
“怎么？害怕分薄了你的利益吧。你小子那点心思还是收敛点吧。杜少枫再风光，他也不会挡你的道。对于他，你不妨多用一些心思和他交往。”
“凭什么？我吴世宝凭的是我的本事。他杜少枫有本事不假，可是他对我师父不敬，我无论如何不能和他成为朋友。大哥，我就不明白了，他就是一个叛逃军人，而且日本人还惦记着他的过去，你为什么这样纵容他？”吴世宝的声音里全是不满。
“你呀……你就是一个黑社会的混混。你也就配给那些臭脚夫当大哥……上不了台面。”李士群皱着眉，他的手抬起来，手指指着对方。
“我是混混没关系，可你是日本人的红人。你是特工总部的主任。”吴世宝忍不住反驳。
“唉。世宝，我理解你，你是为了哥哥我。可是大哥我要告诉你，离开了青帮，你就要学会做一个政客。学会让自己有头脑，有智慧。怎么？不服气？我告诉你，就冲着杜少枫今天来找我要房子和金条，他就不是一个莽夫。他就是一个聪明人。甚至，他……不是一般的叛逃军人那么简单。”李士群突然在激动中有了思索和沉吟。
“那又怎样？他不过是76号的一个闲散人员。抓了王天木又怎样？我们天天都在抓军统的人。”吴世宝依旧倔强地抵触着。
“世宝啊。你坐下来，听我好好给你讲一讲。这对你今后的进步会有益处。”李士群有了语重心长。
吴世宝也在退让的情绪里坐下来。
“杜少枫来找我，其实他也是在试探我对他的态度。他也在选择。他要选择自己的队伍。记住，人事即政治。站队很重要。我不答应他，他还会去找丁默村。丁默村为了拉拢他和我对立，他无论如何也要满足他。所以，我必须答应他。”李士群有了语重心长。
“对立又怎样？他还能翻了天？”吴世宝小声嘟囔着。
“你呀。你还是不了解杜少枫。杜少枫是被周佛海劝降的，他身上打上了周佛海的标签。就凭这标签，我就得拉拢他。汪精卫这几天就来上海，只要他一到，杜少枫马上就会一飞冲天啊。小小的76号根本容不下他。所以，我必须把他拉在身边。拉住了他，就等于和周佛海多了一层关系。就在汪的政权体系里多了一份助力。”李士群有了剖析的心境。
“太夸张了吧。一个小小的中校。不至于吧。”吴世宝撇起了嘴。
“风云际会呀。小小的中校恰恰就是为了这个错综复杂的局势而生的。你来看，他是奔着周佛海来的，周佛海自然乐意接纳他。他是国民政府派去德国学习特战的佼佼者，各方瞩目。偏偏他又是让日本人又恨又爱的民国英雄。汪精卫一定会把他当做一个宝捧着。所以，我肯定，他未来定是一个特殊的人物。”李士群不断感慨着。
“日本人的眼中钉，早晚日本人要杀他泄愤。汪精卫会重用他？他自己也是日本人的傀儡啊。我不相信。”吴世宝拼命摇头。
“哈哈，所以我说你就是一个黑帮的混混。日本人想杀杜少枫不假，汪精卫是日本人的傀儡也不假。那又怎样？只要杜少枫一天不死，汪精卫就会重用他。”李士群的语气充满了笃定。
“为什么？”吴世宝认真起来。
“因为汪精卫也不甘心啊。你想想，谁甘愿做傀儡？汪精卫多年位居中枢，他深谙此道啊。所以，他必定会重用日本人的仇人杜少枫。这就是一种姿态。对国民他显示自己有强硬的一面。对日本他也要借助这样一个杀神以柔克刚，他也要让日本人重视他。重视他的军队。这就是政治，这就是杜少枫的运势。他靠杀日本人陷入危险境地，同样，他也靠杀日本人让日本人更重视他。所以，世宝。你不能和他争，因为你没有这样的际遇。他是靠着赫赫军功和显赫的家世立足上海滩的。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贪财吗？不管这是不是他的本心，至少他是在自污，是在自保。他是个……聪明人。甚至……不说了，以后看吧。”李士群沉浸在自己的评价里。
吴世宝也陷入长时间沉思。
“大哥。那一套房子和两根大黄鱼也太过分了吧。愚园路可是日本人青睐的地段啊。”吴世宝清醒后依然是不舍。
“哈哈。世宝。你大哥做过亏本买卖吗？实话告诉你吧。汪精卫以后在上海就住在愚园路。日本人把愚园路的一大段都划给了他和未来政府的高官。我敢肯定，杜少枫以后还得挂名他的侍卫。我给杜少枫一套房子不正是成人之美吗？我给了杜少枫一个大人情，更向汪兆铭表示了我的美意。世宝，学着点，政治就是跟对人。更是做对事。好了，你去吧，慢慢领悟。领悟透了，你就可以接我的班了。”李士群意气风发起来。
吴世宝站起来，他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冰冷恐怖的行刑室里，带着手铐被绑在电椅上的王天木似乎在闭目养神。
他的头脑中一片纷乱。
过去的一个月，他经历了人生的最低潮。也经历了太多的尴尬和歧视。
一贯高傲的他无法容忍这样的失败，但他必须接受这样的失败。
一个月前他抱着忐忑的心情在香港跑马地的香格里拉酒店见到了自己的好友兼上司，那位以心机和果决著称的军事调查局局长戴雨农。
他能明显感受到这位昔日好友温和中暗藏的冷淡。
“天木兄，你让我感到失望啊。你初到上海，为什么要排挤赵理君？为什么要分化上海的力量？值此非常时期，你不应该如此……权力的私欲害了你啊。”戴笠一脸的痛惜。
“雨农，我也是为了增强执行力。我既然忝居上海区长，那我就有自主权，我不认为自己做得不对。”原本还忐忑的王天木被激起了抗争之心。
“你是在怨我？”戴笠皱起了眉。
“不敢。但是赵理君利用本地人的优势排挤我这个外来户也是不争的事实。一个小辈，我不能容忍他没有规矩。”王天木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那你就可以连郑修元书记一块裁撤？就可以排挤一大片吗？你这样大规模内斗，不是便宜了日本人吗？我需要你的资格去坐镇上海而不是去耀武扬威。”戴笠的声音有了凌厉。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对付上海这帮自以为是的小人就得用阴的，他们太欺生了。跟我玩排挤这一套，他们还太嫩。”王天木有了倨傲。
“你……看来两年的牢狱没让你长记性，反而让你变本加厉了。”戴笠有了厌恶。
“局座，我感谢你的相救之情。可是，我也是拼命报答的。所以，我才会急于巩固自己的力量，急于做出成绩。我的心可昭日月，私欲之说天木不敢承受。”王天木的脸有了潮红。
“……好了。你我都冷静地反思一下吧。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自己做的事。你是老资格的军统，想想什么是大局。我累了。”戴笠挥了挥手。
王天木在此后三天的等待里等到的是戴雨农离开的消息和把他撤职的指令。
“平津京沪联络员”这个让他愤怒和沮丧的虚职戴到了他王天木的头上。
人到中年的王天木感受到的是强烈的羞辱。作为蓝衣社时期的老人，作为一个一直处于高位的军统，王天木早已有了深入骨髓的倨傲。
即使五年前因为轰动全国的碎尸案锒铛入狱，王天木也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羞辱。
可是这一次，他深深地感受了悲凉和绝望。
因为，他能感觉到戴雨农开始和他保持距离。
深谙政治的王天木知道，戴笠已经不是以前的戴笠。日本人的全面入侵给了戴笠更大的野心。他不再维护自己的那个军统小圈子，他正在把精力投入到更大的政治布局中。
1939年的军统已经不是那个蒋用来铲除异己的特务工具了，它正在成为军政之间的一支重要力量。利用抗战的旗帜，军统正在蜕变，正在成为重庆政府的一支大杀四方的利剑。
王天木终于明白，自己这个跟不上戴雨农脚步的老人正在被他无情地抛弃。
王天木不仅有失落，更有着对前途的绝望。
作为一个一直在华北和日本人缠斗的军统高官，王天木目睹了日本人从一步步蚕食到全面占领中国，目睹了日本人对中国的觊觎和贪婪。他经历了太多的牺牲，尽力了太多失望，经历了太多蒋政权的黑暗和无能。
此时的王天木感受到了疲惫，感受到了前途的渺茫。
还有就是日本人占领的上海这个花花世界给了王天木太大的冲击。
战火蹂躏中满目疮痍的中国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孤岛让王天木深深留恋，让王天木享受和平和享乐对自己的麻醉。
正是因为失落和绝望，偷偷跑来上海给自己在上海曾经扶持的人打气的王天木在纵酒消愁的一刻落到了76号的魔爪。
满身心都是凄冷，都是绝望。
在此时此刻。王天木的脑海中盘旋着各种纷至沓来的混乱，盘旋着对自我经历的总结。
辉煌精彩的过去，耻辱的现在，绝望的将来。
行刑室的诡异安静和恐怖深深地疲惫侵蚀着王天木的心。
沉重的铁门传来的刺耳声音驱散了王天木的杂念，也让王天木抖擞起斗志。
王天木有着轻蔑，他是军统的元老。他有深入骨髓的骄傲。
一个微胖的有着国字脸庞的中年人出现在他面前。
似曾相识，但王天木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谁让你们这样对待王先生的。你们记住，对待前辈要尊敬。还不赶快去掉刑拘。”一把浙江官话飘散开来。
王天木终于能伸展自己被手铐脚镣束缚的四肢。
那个人搬过一把椅子坐到面前。
“鄙人李士群。中统株萍铁路特别党部特务室主任。军衔是中尉。现在忝居特工总部副主任。”李士群抱拳，他的嘴里全是嘲讽和不屑。
“久仰！”王天木也抱拳，他的嘴里也是不屑。
“哈哈。王先生见笑了。能在这里见面，实在是一种……缘分。没关系，王先生是做大事的人，不要因为眼前的一点挫折而介怀呀。”李士群笑起来。
“哈哈。王某当然不会介怀。抗战嘛，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命只有一条，死得其所罢了。”王天木也针锋相对地笑起来。
“王先生言重了。王先生身份尊贵，正是大好年华，不要轻谈死字，我们都要为和平事业努力呢。”李士群的语气保持着轻松。
“王某不敢奢望和平。作为中国人，只知忠孝二字。尽忠尽孝才是王某的家训。”王天木的眼光和语气锐利起来。
李士群也深深地看着对方。
“汪先生取笑了。士群不是一个雅人，只有俗念。在没有享尽荣华富贵之前，士群绝不放弃努力。没办法，我一直身在底层，没有大而空的理想和道德。我只知道，适者生存。哈哈，但愿没有污了先生的耳朵。”李士群仿佛拂去了眼前的阴翳。
“哈哈。对士群兄的一番理论，王某深感佩服。王某佩服士群兄的这份坦然。我不得不说，无耻者无敌！”王天木冷笑起来。
李士群皱了一下眉。但旋即展开。
“王先生，见笑了。你我就该这样畅谈一番才好。能让王先生先打开心扉，李某知足了。哈哈，王先生还是性情中人啊。”李士群有了得意。
王天木的眉头皱起来，他有了懊悔。
作为一个资深的特工，他知道，自己的失态让对方占了先机。
“呵呵。王某也是凡夫俗子，感慨是难免的。不知士群兄打算怎么对待我？就这样一直在这行刑室畅谈下去吗？那可是王某的荣幸。”王天木努力挽回。
“这怎么可以？这里不是王先生该来的地方。王先生只是来76号做客，这样的地方不是客人呆的地方。还请原谅手下的不周之处。来人啊，把王先生领去客房休息。”李士群依然是一派气度。
“你这是……”王天木有些不解。
“王先生，不要误解士群的好意，76号能请到先生这样的尊贵客人，是李某的荣幸。你是我们的客人，仅此而已。”李士群上前搀扶了王天木的胳膊。
“好吧……悉听尊便。”王天木闭了一下眼又迅速睁开。
他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又仿佛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呵呵。王先生只当是休养，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我76号应有尽有。哈哈，我们都是男人，王先生应该明白兄弟的意思……”李士群笑着，他的眼神里全是男人的暗示。
王天木苦笑起来。
军统局主任秘书毛人凤在去往局长办公室的短短十几米距离里，心里有着太多的复杂。
作为代理秘书主任，自己一直代理着郑介民的工作。
自己和戴笠越亲密，就越觉得戴笠可怕。
在抗战全面爆发的短短一年时间里，戴笠把军统局的权力渗透到了军政的各个角落。他甚至把手插到了经济领域。担任滇缅公路运输局长就是戴笠整肃经济的神来一笔。掐住了这条唯一的国际援助通道，就等于掐住了重庆的经济命脉。
偏偏戴笠总是能处理好别人不能处理好的各种事情。他正在成为蒋介石的救火队长。
也许，在军政两大势力中互相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恶劣局势下，只有军统严格奉行了精诚团结勇于牺牲的缘故，蒋介石越来越倚重军统。
毛人凤不得不羡慕戴笠的时运，在这个民族危亡的时刻，一个善于扶持对立势力进行平衡的蒋介石似乎也无力扶持对抗军统的力量了。他太需要戴笠这样有着大智慧的人，也太需要军统这个强力部门了。
毛人凤暗暗下着决心，一定要下决心追求那个美艳的女特务向影心。
那个为戴笠立下汗马功劳的向影心，那个让戴笠疼惜的女人，那个被戴笠送给无数权贵玩弄的女人。
心潮澎湃的毛人凤直到脸贴在局长办公室的门时才来得及收敛心神。
“齐五。看一看这几封电报，说一说你的意见。”戴笠把几封电报扔到书案上。
拿起电报的毛人凤首先偷偷观察了局座的表情。
局座面沉似水的表情让他不由得内心发紧。
按照日期，这是三封电报。
“王天木出现在76号。未经受刑讯。是否变节不详。布谷鸟。”
“王天木被杜少枫捕获，请示对其实施制裁。上海区赵理君。”
“王天木行为不羁，招摇过市，丧失了一个特工起码的警惕。咎由自取。微光”
三封电报头指向了一件事。王天木。
“局座，王天木已经被捕一周，我已经通知上海方面做了安全上的调整。不过，上海方面没有大的动静。王天木还没有变节的迹象。您不用太过忧心。”毛人凤小心斟酌着。
室内一片寂静，甚至沉闷。
“齐五，我不是在为王天木烦恼。他已经进了76号，我不会庸人自扰的。我是在为这个杜少枫烦恼。他为什么处处与我作对？”戴雨农终于出声。
“局座。他确实是个麻烦。可是，汪精卫就要到上海，我们此刻针对杜少枫是不是会打乱布局？上海方面针对大汉奸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啊。”毛人凤不得不接着局座的话。
“是啊。头疼。这样好不好，通知赵理君，同意在适当的时机进行刺杀。一定要提醒他，进行低烈度刺杀，一击不中，立即停止刺杀。不要引起杜少枫的强烈对抗。不要搞乱大局。”戴笠揉着太阳穴。
“局座高明。我这就去布置。”毛人凤赶紧行动。
“等等……也通知微光吧。让他也伺机刺杀杜少枫。估计他又是嗤之以鼻。唉！他坏了规矩啊。”戴笠继续着一贯对微光的无奈的神情。
“是……”毛人凤张了张嘴，又聪明地紧紧合拢。
毛人凤对戴笠这样的态度有了费解。
在一些极特殊的特工处理上，戴笠从来不给他们建立档案，他总是进行神秘的单线联系。这些中间人都是那些在军统局没有档案的“死人”。
那么，微光这个戴笠单线联系的神秘特工究竟会是谁呢？
毛人凤有了浓厚的兴趣，但也更是对这个代号有了小心谨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