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
雪梅飞快地从后面一把拉扯住田福斗,“三叔,你不能做这傻事,还有孩子们呢!”
田福斗回头看见是雪梅,又听到孩子,他心头一软,气恨地蹲在地上。
“田三叔,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走这一步?”
田福斗抬头看了一眼雪梅,欲言又止,只长叹了一口气。
“田三叔,你有什么难事,说出来大伙儿一起解决。你不该走绝路,要是你今天做了什么傻事,你让桂芬婶子和孩子们怎么办?”雪梅极力地劝解着田福斗。
这时田福斗才慢慢站了起来,他痛苦地朝着雪梅,“去年闹瘟疫,三小子染了伤寒,我借了余奶奶十块钱债钱,说是年根儿还。可孩子的病花完了钱,后来我老家来信我兄弟又娶媳妇,我实在是还不起。”
田福斗又叹了一口气,“我求余奶奶宽限一些时日,但她说窑子的黑老五让她给寻摸一个,她让我把妮子卖了抵账。我……我田三儿卖姑娘活命,我干不出这羞先人的事。”
他的眼角流下两行泪,他用手责打着自己,“我不是人,我不如死了,雪梅,你不该救我呀!”
雪梅听他的遭遇,不由心里一阵酸痛,“三叔,你不能走绝路呀!你就是投了河,余婆子会放过婶子和孩子们吗?到时候你让他们怎么办?”雪梅擦了擦眼泪,拍着田福斗的肩膀,“三叔,你放心你的钱大伙儿会想办法,绝不能看着妮子进火坑。”
雪梅从腰间掏出来两块银元,“三叔,这是我的一点钱,你也知道,余婆子扣我三年的例钱,我也没有太多。你先把这拿上,剩下的我给你想办法。”
田福斗感激地望着雪梅,连忙推辞,“孩子,我咋能要你这钱?让我这老脸还往哪儿搁?”
“三叔,你一定得接下,过年了,你也给孩子们置办点东西。这就当我给孩子们添岁了!”雪梅把钱放进田福斗的手里。
田福斗拿着银元,朝着雪梅要拜下去,雪梅连忙扶起,“三叔,你折煞我了。快回去吧!孩子在家等着呢!”
望着泪水模糊的双眼,那被生活压弯的脊背,雪梅的心更加地伤痛。
大年初一那天,苏若良请雪梅去吃饺子,雪梅既没亲戚,又无家人,而且她也为了避免余氏迫她拜府,遂赴约前往。
饺子馆是桥头街“认一力清真饺子馆”。
“这儿的羊肉饺子皮薄馅大,入口流汁,肥而不腻,鲜香可口,还有一句俗语‘一家蒸饺百家香’。”苏若良一边解释,一边招呼雪梅。
雪梅吃了一口,果真是名不虚传。她用手托在嘴下,点头赞道,“真的很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苏若良看着雪梅吃饺子,他自己并未多动。“我小的时候吃饺子吃伤了,我记得我当时觉得好吃,就让我的厨娘给我做了整整三个月的饺子,这下我一见饺子就想吐!不过现在好些,但也不能多吃。”苏若良说完就可笑地笑起来。
雪梅听他说完这句话,神情却显得忧伤,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苏若良止住了笑,“你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还是饺子不好吃?”
雪梅拿着手帕一边埋头拭泪,一边摆手,“没有,我在想我小时候要是能吃这么一碗饺子该多好呀!我娘还有我奶奶,她们一辈子都没有吃上。”
“那对不起,我不该讲那个故事的,我本来是想逗你开心,可没想到反而招你伤心。”苏若良顿觉内疚。
雪梅摇了摇头,“不怪你的,是我自己。”说完她又向着苏若良,“你帮我要些饺子我拿走。”
“行!”苏若良满口答应,随即招呼小二,“小二,等会儿我带二斤饺子。”他又问雪梅,“二斤够吗?少吗?”
雪梅连忙点点头,“够了,够了!”
雪梅拿着带走的二斤饺子,来到了田福斗的家门前。这是一座多家共居的大杂院,它坐落于南仓巷,大多都是些戏班还有卖艺杂耍的人。
她走进田家,昏暗漆黑的东厢房挤着他们夫妻和五个孩子,进门一股潮冷湿气迎面而来。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过年的迹象。
田福斗的妻子常桂芬赶忙招呼雪梅坐下,“雪梅,你快屋里坐。这屋里有点冷。”
雪梅走进来,四个孩子齐齐地盯着她手里的饺子,雪梅连忙告诉常桂芬,“婶子,把这饺子给孩子们吃……”
话还没有说完,孩子们一拥而上,抓起饺子就往嘴里填。炕上的老五抓挠不到,急得直哭。
常桂芬拿起扫帚,照着老四的屁股上打了一下,“一点规矩都不懂,跟没吃过一样!”
“本来就没吃过!”老四捂了一下屁股,顶了一句,转身又回去抢那些饺子。
“你还敢顶嘴了!”常桂芬举起扫帚又要打,雪梅连忙挡住,“婶子,别打孩子!”
常桂芬放下扫帚,尴尬地笑了笑,“雪梅,你快坐。孩子们不懂事,你多体谅。你给他们带什么饺子呀!这不是你三叔出去了,大小子儿也学徒了。你有啥事儿咱们娘俩儿说。”
雪梅掏出钱来,递到常桂芬面前,“婶子,这是大伙儿凑的十块钱,你让田三叔拿着还了余婆子吧!”
“这怎么好意思?你三叔说你昨天就给了……”常桂芬的眼里闪着泪花。
雪梅拉住常桂芬的手,“婶子,你就拿上。这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总不能让妮子去那种地方!”
常桂芬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说……这让我……说,说什么好呀!”
雪梅急忙走出了门,她害怕看见田家婶子感激的目光。
恰巧第二天,苏若良来找雪梅。雪梅向他含泪讲述了雪雁,张妈,田家的事情。
苏若良听完也热泪盈眶,他的心中气愤而不平,他激动地冲着雪梅,“这简直太不公平了!中华民国已是二十余载,我们高举青天白日旗,高歌三民主义,却不料这世道竟还如此黑暗!”
雪梅擦掉脸庞的泪珠,唉声叹气,“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应该联合起来反抗啊!”苏若良殷切地看着雪梅,桩桩件件地与她讲道。
“雪梅你好好想一想,雪雁曾经风华绝代,深受追捧,却落得死后草草葬埋,尸焚成灰。而这天下又有多少像雪雁一样的戏子伶人,惨遭压迫凌辱,命断黄泉,无人问津。
张妈辛劳一生,为奴做仆,受尽风霜冷眼。青年守寡,老年失子,无依无靠,却被驱逐赶府,只落得仓房栖身,苦度残生。
而像田福斗这样的人更是难以计数,班子里的人奔波劳累一年又一年,却到最后贫困潦倒,难以度日。”
说到此,二人已是泪流满面。
苏若良平复了一下情绪,又继续讲道。“可是这究竟是他们个人的不幸还是时代的悲剧?是什么让他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这个吃人的社会,是不平等的制度,是封建剥削的余孽!你们应该共同起来冲出樊篱,打破枷锁,把这黑天捅个窟窿,给这世界一丝光亮!”
“反抗?我们可以反抗的过吗?人家有钱有势,我们……”雪梅有些顾虑。
“一定可以的!只要你们足够团结,这么多人的力量是无法估计的。”
雪梅想了想,点了点头。“行!我们也应该给余婆子一点颜色看看!”说完,雪梅有些犯难,“只是还得烦请你给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们好好讲一讲道理。”
“那太好了!我们下午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