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因思子成疾,本已病重。却不料那一日敌寇扫荡,凶神恶煞,孱弱的病体又遭惊吓,只扛了几日。她带着对儿子的一腔思念走上了黄泉。
苏老爷抚尸恸哭,不能自已。逆子反目,贤妻远去,愈想愈叫人伤痛。
瑞如走到堂前,跪在灵前点纸。苏管家急匆匆地走进灵堂,看了瑞如一眼,跑到苏老爷身边,告知了孙少爷已死的消息。
一日之间,痛失两人,苏老爷欲哭无泪,仰天痛问,“天啊!这是老天要亡我苏家!”
瑞如坐在灵前,纸钱化作黑屑纷扬起来,她的心如死灰,如今埋在她心头的只有恨意。
苏老爷因太过哀痛,身体有些不支,遂灵前琐碎事务交由瑞如打理。这个平日只知深闺绣花鸟的小脚妇,处理起家事来竟一点也不含糊。
在那纤瘦文弱的外表下,却暗藏一股狠劲儿,她的狠发在暗处,故更加可怕。一旦让她咬住,她便是那种死不松口的人。
五日间,便是封棺定殓,已有亲友前来吊孝。可是身为孝子的苏若良却丝毫也不知情,苏老爷虽嘴上不说,可是心中难免有些动摇。瑞如对苏若良早已恨透,所以她死死地把住众人,任谁也不可提起少爷。
苏亮于心不忍,他从小追随少爷,与他一同长大。苏若良也从未把他当作下人,二人俨如兄弟。眼下夫人亡故,少夫人又看管的甚紧,他不免有些为难。但是为了少爷,他决定一试。
苏亮和本家侄少爷给打墓者送饭之机,借口趁机溜了出去。他告知了苏若良苏母和小少爷亡故的消息。
苏若良闻言,犹如天塌地陷,他一路狂奔到苏家门前。
大门却被紧紧关住。
苏若良拍打着门环,朝着里面大声地吼叫。“开门!开门!”“德叔,开门啊!”
苏管家站在院中也是左右为难,瑞如听着门外的叫喊,心中不住地怒火燃起。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口棺木,她悲愤地有些颤抖,她向瓦盆中填着纸钱,泪水向下滴落。
“少夫人,少爷回来了!您就让他给夫人上柱香,磕个头吧!”苏管家向瑞如求情道。
瑞如未曾理会,只一个劲儿的添着纸钱。
“少夫人,您就开开恩吧!”
瑞如猛地转过身来,“德叔,你忘了老爷曾经说过的话吗?老爷与门外那个人老死不相往来,死生不复相见!”
“那是老爷一时气急,不可全当真啊!”
“你大胆!”瑞如看着苏管家,眼神凶狠而寒冷,“你竟敢违抗老爷的命令,我看你是不想再待下去了!”
苏管家无奈地离了灵堂,走到门前,痛苦地说道,“少爷,您就走吧!老爷不认您了!”
“德叔,开门呐!开门,我要见我爹!我要跟他说清楚!”苏若良狠命地拍打着门环。
“别费这个劲了!她,她不会让你进来的!”
苏若良绝望地顺着大门滑下去,拍打着大门,“开门啊!娘啊!”
当天夜晚,直到深夜,雪梅也没见到苏若良回来。她担忧地坐在油灯下缝补着衣衫,不巧,针扎到手了。雪梅把手放进嘴里以止血。
这时苏若良推开门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外。
雪梅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苏若良一见雪梅,开口大哭起来,倒在雪梅的怀里。雪梅把苏若良扶到炕上,焦急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若良泣不成声,诉说了今日的遭遇。雪梅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安慰着他。
“若良,你不要伤心。虽然你爹和你断绝关系了,但是这父子情是永远也难割断的。你跟他好好说,他会同意的。再说,谁能阻止的了你去看你娘。你放心,七日入土出殡,我陪你去!”
苏若良心里甚为感动,他伏在雪梅的怀里痛哭起来。
到了七日出殡之日,苏家自然是客来不断,官轿汽车停满了半条长街。府门纸幡飘动,府中哭声乱纷纷,侍立之人无不一片缟素,从大门外直排到灵棚,丫鬟仆妇皆掩面而泣。
灵棚双侧花圈林立,上写“苏门徐氏千古”,庄严肃穆,颇为气派。
瑞如跪在灵前,大声地嚎哭着,“娘啊!儿啊!”
“表姑呀!表姑呀!”
一阵怪异的干嚎声颇引人注意。随即而来的一阵阵铿锵有力的军用厚底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回头一观,是江麟霆,现在日伪警察队任队长。他是苏夫人的远房侄儿,却也早是出了功服的亲戚。只因他从山东到山西人生地不熟,与苏夫人会过两次面罢了!
他褪下警帽,将一团白布罩在头上,肥大的脸盘上面束着一个极小的孝布,模样着实有些滑稽。他跪到灵前,干嚎了几声“表姑”,也未见他垂下一滴泪来。还有那肥硕的肚子忽闪忽闪的令人忍俊不禁。
他站起身来,冲着苏老爷,“表姑丈,您要节哀!”
苏老爷点了点头,只向着瑞如说道,“你去将江队长带至二堂歇息。”
他素日也看不惯江麟霆的做派,对上奴颜媚骨,对下则毒狠刻薄。为顾大局,他今日也只得暂忍怒气。
瑞如将江麟霆带到二堂,吩咐丫鬟上茶。江麟霆看着这个新娶的表弟妹,却暗暗动了几分歪心思。他的眼光打量着瑞如的身量,舌头不觉得舔动嘴唇,心里暗暗盘算。
“您喝茶呀!”瑞如指着桌上的茶。
江麟霆回过神来,显得有几分尴尬,“喝!喝!”
这时,喜姐进来对着瑞如的耳边说了几句,瑞如的脸色突变,她托了个借口,走到前堂。原来是苏若良和雪梅披麻戴孝地跪在府门外。宾朋亲友围了一堆,大家议论纷纷。
苏老爷气愤地拍打着桌子,“孽子,他这是存心想要我难堪!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爹,您老也莫要动气。他们既然要跪,您就让他们跪!”瑞如说道。
这时,门外不断地进来苏老爷的好友为苏若良求情。
“苏兄,不管你们父子间有何仇怨,这葬母是大事,理该让他进来。”
“是啊!亲父子何来的仇?毕竟还是个孩子。”
“苏老弟啊!他长跪不起,也有损颜面,再说这也有悖人伦啊!”
瑞如冷眼看着这些劝解的人,她恨死这些多嘴多舌地棺材瓤子了。
苏若良的舅父徐慕谦也走了进来,“姐丈,你有何恩怨该等发送长姐之后再细谈。这眼看起灵,孝子却还在门外跪候,这成何体统!让他进来,上一炷香,替他娘摔盆打幡,尽一尽为人子的孝道!”
徐慕谦的眼眶有些湿润,“若是长姐在世,看此情景,岂不伤痛?九泉下她何能心安?姐丈!”
这一句话将苏老爷的心说动,亡妻最大心愿便是他们父子重睦,他无奈地点了点头,许苏若良进来。
苏亮激动地朝着门口跑去。
“慢着!”瑞如叫住了他,“那个女人不能进苏家的门!”
苏老爷点了点头。
“少爷,快进去吧!老爷让您进去了!”苏亮冲着苏若良喊道。
苏若良和雪梅悲痛之中露出一点喜色,两人相携走进苏家大门。
苏亮一把将雪梅拦住,“我们老爷有吩咐,你不能进去!”
“凭什么?她是我的妻子!”苏若良气愤地质问道。
“少爷,这是老爷吩咐的。您快进去吧!舅爷求了半天情呢!”苏亮为难的说道。
雪梅笑了笑,“若良,我就不进去了。你快进去拜祭你娘吧!别管我了。”
苏若良苦闷地走进了大门。
站在苏府门外,雪梅摘下头上的麻冠,一阵苦涩的冷笑,她怎么配进苏家呢?她若跪在灵前岂非是一场笑谈!她又算苏家什么人呢?但是苏若良可以如愿,于自己也是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