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一听,也倍感震惊,她急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党佩珊神情严峻,“我们可能暴露了,党内出了叛徒,我们被出卖了!”
“那怎么办?”雪梅震惊而焦急地说道。“你会被抓走吗?”
党佩珊紧皱双眉,满面愁容地点了点头。
雪梅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那你快跑啊!趁现在他们还没来,你快走!”
“恐怕是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开展了所谓的‘三自训传’暴政,还乡团已经开始大肆屠杀我们的革命志士,我恐怕逃不出去了!”
“那星火怎么办?”雪梅急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党佩珊也是泪花滚滚,她手握住雪梅的手,满怀真诚地说道,“雪梅妹子,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想把星火托付给你,你帮我照顾他,等到风声过去,你把他送到猫儿巷左进巷口第三家,那儿会有我们的同志与你联系,他们会把星火送给鸿志的!”
“那邓大哥呢?等他来日到来,我怎么去面对他?”
“他会理解的,我们的革命工作总要有人流血牺牲。你帮我告诉他,就说佩珊不能与他一起等到革命胜利,红旗插遍天下的那一刻了,等不到我们一起死生共白头,他要好好的活着!”党佩珊说到伤情处,不由得伏在雪梅的怀里,泪如泉涌。
那一夜里,全城的狗好像都狂吠了一夜,每一声的狗叫都牵动着雪梅和党佩珊的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雪梅紧张地对着党佩珊,“这……怎么办?”
党佩珊强忍住恐慌,面带笑容地看着雪梅,“雪梅,照顾好星火,我走了!”说完,她那灿烂美丽的笑容升上脸庞,清澈迷人的一双泪眼冲着雪梅眨了眨。党佩珊擦去眼泪,整了整头发,拉开门闩,朝门外走去。
雪梅怀抱着邓星火,听得门外的走狗们高声的狞笑和嘶吼,随即党佩珊被带出了家门。雪梅强忍悲痛,用手捂住嘴,不敢哭出声来。
过了三日,雪梅给星火喂完了棒子面糊糊,她走到了戏院准备演戏。
那日夜场原定演出的是诙谐喜剧《花田错》,雪梅正坐在后台上妆,当她正贴片子时,忽然伴随着门外锣声和狗叫,有人高声喊道“大家都来看,枪毙共党分子!大家快来看啊!”
雪梅心中一惊,顿觉不妙,今日想是处决党佩珊之日了。她想起了家中的邓星火,悲悯之情油然而生,如此小的孩子连亲娘的面容都未曾记清,却成了无娘的孩子。她想到党佩珊即将要命丧,她妆都未曾来得及卸便飞快地向外跑去。
雪梅一路追着游行队伍沿长街跑去,等她追上队伍时,已行至行刑地点。
她用长围巾包起自己的头,以免被人发现,因为她还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来照顾邓星火。
一棵古老却又怪异的老榕树横在现搭的台子后,错杂盘乱的枝节,裂痕斑斑的苍老树皮,彷佛都在为他们而哀伤。
台子的正中央站着一个身穿中山装,留着八字胡的男人,雪梅一看,他竟然是高文利。此人曾在日伪政府做事,眼看日军兵败,他立刻见风使舵,投靠了国民党,如今他已做了国军的特派员,凭着心狠手辣,他承担了此次行刑的任务。
台子的两侧站满了国军士兵,一条恶狗站在台前,恶狠狠地冲着台下狂吠。
台子的后面并排站着一排即将要献出生命的英勇志士,他们个个身着沉重的手铐脚镣,新换的囚服上隐隐暗藏血迹。
雪梅一眼便看到了正当中的党佩珊,短短三日,她竟然成了这般憔悴,往日紧致的肌肤此刻却变得松弛。但是她眼中的坚定英勇的光芒却是那样的明亮,平日里的柔和婉约的女子竟有如此的阳刚之气。
“父老乡亲们!”高文利对着话筒喊道,“今天是我们处决共党分子的日子,这些可恶的共党分子,他们穷凶极恶,坏事做尽,残暴无良,借着反动言论蛊惑人心,扰乱我们战后来之不易的社会秩序!共匪之毒可以说甚于鸦片!经过我们一番艰苦的搏斗,终于将这八名共党分子缉拿归案,今日特地在这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背后的共产党员们全都怒视着高文利。
国军士兵们随即抬上来一把明晃晃的铡刀,令人心惊胆寒。
高文利走到后面一把揪出党佩珊,将她拉至台前,“这就是延安方面派来的共党分子,现任共党的区委书记。”他狰狞地笑道,“我先不处死你,我要让你看着你的同志们,战友们是怎样一个一个都死在你的面前的!”
党佩珊扭动着绳索,朝着高文利扑着,可是她的嘴已被塞住,叫也叫不出声。
“来人!行刑!”
士兵押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走到铡刀前,小姑娘面无惧容地喊道,“中国共产党万岁!”一下落铡,花季少女就这样结束了生命。
雪梅看着如此残忍的酷刑,不由得闭起双眼,泪水直流。
一声声“中国共产党万岁!”,一个个鲜活却又光荣的生命就这样牺牲了……
党佩珊突然发疯似的冲向高文利,用头狠狠地撞击着高文利。
马上被士兵拉开,高文利一脚将党佩珊踢倒在地,党佩珊口中的布团掉落了下来。
党佩珊转身冲着台前,观者无不惊骇地闭上双眼。
雪梅的心如刀扎,小声地哭道,“天哪!”
党佩珊张着嘴,满口流出黑红的鲜血,殷红的口腔里空然无物,只是血丝粘连低落。
她竟然被人割去口舌!
“好啊!你这泼妇!”高文利恼羞成怒,愤而喊道,“把她给我乱棍打死!一棒一棒的打死!”
士兵们举起棍棒,一棍一棍地朝着党佩珊的身上打去。
粗大的棍棒如雨点般的落在身上,不时党佩珊的身下流出了一滩鲜血,向外蔓延……
雪梅强忍着眼泪,紧紧咬住牙齿,双手攥着拳头,愤怒的看着这一切。
或许经过日寇的残暴之后,人们对此变得司空见惯。在场的人们除了对此酷刑的惊骇之外,倒并无任何的异样,人们麻木而冷淡的看着党佩珊惨遭毒打。
只有人群中一位念佛的老太太心生怜悯,低头念着弥陀。
“她在笑!”
人群中出现了这样的喊声,雪梅向台上张望着,党佩珊瘫软在台上,两只眼睛焕发了神采,嘴角向上翘起,她的笑容仍是那样的美丽迷人。
那一刻,她看见了反动派走向灭亡,看见了劳苦大众渐渐觉醒焕发笑颜,看见了漫天的红旗插遍祖国山河,看见了邓鸿志和她的星火在冲她微笑……
党佩珊的生命将被永远光荣地定格在这一灿烂美丽的笑容之中!
雪梅回到后台,她准备继续演戏,可是她却言明,她要将《花田错》改换为《窦娥冤》。她要借戏抒发自己内心的愤懑之情。
《窦娥冤》中的窦娥因为受到封建社会黑暗势力的迫害,由一个善良孝敬的孀居妇人变成一个含冤惨死的刀下亡魂。
“天哪!”
这一声念白便是刽子手押赴刑场之时,窦娥如大梦初醒时高喊的一句。这短短二字诉尽了心中的冤屈愤恨,如同喷火一般将满腔悲愤喷涌而出。
“滚绣球”一折,窦娥斥贪官污吏,恨地痞流氓,怨黑暗世道,骂污天浊地。
“刽子手拥得我前合后偃,铁枷锁扭得我左侧右偏。”
两句一唱出,台下已是青衫尽湿。雪梅想起了党佩珊被押赴刑场时的凄惨景象,泪水涌出。
“无奈何我只把天地埋怨,含冤死赴市曹怎能心甘?无罪人就这样命丧黄泉!”
恨天!怨地!窦娥含冤命尽,党佩珊也是同样的屈冤,她没有犯下什么罪过,可是她竟死的那样惨!雪梅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那双喷射着怒火的双眼和满是血的嘴。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哪!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两句唱词,痛斥天地,雪梅将心中的怨、恨、愤表达的淋漓尽致。
党佩珊惨遭棍棒活活打死,是什么将一个善良博大的伟大女性如此残酷的迫害致死?是这杀人的黑天!是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暴统治!雪梅心中的怨愤夺腔而出,那一刻她动了真情。
台上动情,台下同情。台上动真情,台下动感情。看客也都为这善良少妇的遭遇而同情流泪,扼腕叹息。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作恶的享富贵反寿延!”
该句既有控诉又有一种苍凉无奈之感,一个纯良柔弱的妇女又怎么能去对抗这黑暗的社会呢?世道真的就是这样吗?雪梅抬头仰问,天!你也要将这良善欺压吗?你原也是怕硬欺软!顺水推船!
何日才能有这云开日出的湛湛青天?她想起了党佩珊死前的笑容,她相信会像邓大嫂想的那样,“拨云见日,万山红遍,举国同庆。”
一场秋雨向着大地冲刷着,人饮泣天含悲天人同哀,成千上万的烈士为着革命的曙光,甘撒碧血,化作朝飞的彩云,共迎这人世的光明!
等到风声过去,雪梅抱着邓星火,走到了接应地点,她殷切地看着接头人员。
“先生,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她娘是为着革命牺牲的!你们要好好对他,一定要把他安安全全地交给他爹!”
雪梅拿出红布中的一个长命锁,戴在邓星火的脖颈上,长命锁本是金成银制的,上面錾刻“长命富贵”四字。
“孩子,这是帮你保平安的,本来该是你娘给你戴的,可是……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雪梅依依不舍地走出了院门,完成了党佩珊的临终嘱托。
昏暗潮湿的监狱里,顺子口含着一株柴草,看着铁窗射进来的光,呆呆地思想着。本应出狱的他,谁知突来一纸文书,他被莫名其妙的加刑一年。
“吱呦!”监狱的铁门被推开,狱警从门外推进一个人来。
顺子眯着眼睛向旁边漫不经心地一看,他猛然吓了一跳,他揉了揉眼睛,竟然是他。
苏若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