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正在情浓,开始时候完全不以为意,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两个人彻底坐不住了,挑帘子往楼下看,几个监生模样的人正在和店家吵闹。一桌残羹冷炙洒了一桌,有的倒在地上。
“小大人,你今天拿得出来便罢,拿不出来,你我就去见官!叫府台大人评评理!”一个中年妇女惦着一叠单子,气的吐沫星子直飞,显然是老板娘。
她指的那个人,夏宇杰一看,这不是昨天见义勇为那个监生堂子复么?他一张黝黑的脸庞气得通红:“我堂堂一个少堂主,国子监的监生,会少你几顿饭钱?”
老板娘一阵冷笑:“什么少堂主,我倒不晓得,监生我倒是知道,但是这么能欠账的监生,除了你,半个也没有。欠没欠,你自己还不清楚么,这一张张不都签着你名字么。”
党子复一阵语塞,但是勉强应付到:“我方才都已经和你说几遍了,家里的银子这几日便到了,一到就还你,你要是不肯等,你就让我回国子监借一圈回来给你。你何必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呢?”
老板娘不依不饶:“你借钱自去借,我又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只说跟着你去,你又不肯,你心虚什么?”
“你跟着我?押着我国子监里走一圈,我这脸还要不要了,岂非斯文扫地啊!”
“你要脸?你就是太要脸了吧,但凡你乡下来人,总要拉上一帮同窗穷摆谱,陪人吃喝到饱,次次又买单不结账,全欠着,若不是国子监的监生,赊账这样的事情,提也休提。可我这小本买卖折损不起,你要脸,我要活啊。”
“我是他们少堂主,他们来西京行脚做生意,到我这儿,我能丢这少堂主的份儿?回去还做不做他们首领了?”
夏宇杰这下算听明白了。党子复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货,看来家里还当一个堂主的小官儿或者黑帮头目,在西京里遇到家乡人,拉了一帮同窗出来招待,结果钱不凑手,都是签单,今天老板娘跟他算总账来了。看他那天在街上仗义疏财那劲头,恐怕手头就没有个宽绰的时候。
当下就在楼上喊了一嗓子:“多少钱,我帮他付了。”一嗓子喊完,楼上楼下的人全都朝他看了过来。夏宇杰从来没有在外闯荡的经历,这一下立时感到不对头,头皮发麻。
王雯婷也在一旁捅他:“少爷,你也不知道他欠了多少钱,我们带的钱并不富裕啊。”
没法子,大话已经说出口,两个人赶紧下楼。
堂子复一看是是昨天的财主,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夏宇杰:“原来是仗义疏财的夏兄。”
夏宇杰拍了拍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低声问他:“你欠了多少?”
堂子复低声回到:“一百多两。”
夏宇杰吓了一跳,总共带过来不过三百多两,这两天大手大脚已经花去好几十两,这笔烂帐,明显有点扛不住啊。
夏宇杰不动声色的把他手巴拉下去,沉吟了一下,回头对老板娘说:“今天出来得匆忙,也没带这么多钱,这么着,你随便抽三张出来,我帮他付了,你容他三天好么?”
老板娘只是冷笑:“我还以为真来了个贵人解救他,却也是个不利索的,不行!今天不拿够钱,休想罢休。”
夏宇杰满脸堆笑:“好好好,给钱。”说完拿出来些碎银子,放在老板娘手里,回头招呼王雯婷就要往外走。
老板娘楞了,看了看手里的钱,大声叫到:“你且留步,这点儿钱哪里够了!”
夏宇杰回头怒到:“我在楼上只不过吃了三两多,这都有多,哪里不够了?”
老板娘有点傻了:“可是他……”
“他什么他,他是他,我是我,我不过看他人仗义,想要帮他一把,你既然说我身上带的这点儿钱帮不上他,那我还呆在这儿干嘛,还不够丢脸么?”
趁这个当口,堂子复又想让他留步。
老板娘脸上阴晴不定,显然在盘算。
夏宇杰也不等她,抬脚又要往外走。这下连老板娘都不淡定了,也去拽他:“好好,照你说的。”
夏宇杰让她自己从一堆欠条里抽了三张,王雯婷赶紧掏出银子,付了她十多两,老板娘让堂子复写了个三天还清的保证书,一脸不爽的回柜台去了。
那个被堂子复招待的三个乡人一看就是边民打扮,布衣草履,这时候一脸的不好意思。说是在城里卖了货立刻帮他出了。堂子复大手一挥:“不用你们出,哪有你们出的道理,你们卖了钱都借给我,我给你们写个条子,你双倍管我家里要。”乡人显然对他说的深信不疑,连说不可,借他可以,万万不能拿他双倍。另外一个讨好说:“这样连带着银子路上走的风险都省了去。”
夏宇杰邀他到楼上包间一叙,乡人和同窗纷纷告辞,三个人回到楼上,重新点了几个菜,继续聊了起来。
堂子复谢了他解围,夏宇杰连说没有,解释说身上带的钱已经不多,未能帮他付清,堂子复练练摆手,说这已经很义气了。
两个人客套了一番。夏宇杰有意结交,话题从欠账上岔开,就问他些身世:“听堂兄语气,显然家世不凡,不知仙乡何处,哪里人士。”
一听问这个,堂子复的胸膛很明显挺起来了:“不瞒夏兄,我这个堂,其实本来就是个唐字。祖籍便是这大治府中。”
夏宇杰一听来了精神。堂子复接着说:“其实你也知道,这西京大治府已然不是葛唐国的京都,可依然存而不废,为的就是王气犹存。这里曾经是五朝的都城,此地曾有三朝以唐为号,其中有前朝大唐,便是我家根脚。我祖上唐氏便是大唐皇族,家祖是一支外藩王子,封地便在当时的大唐西南边陲,由于祖辈经营有道,吞并了诸多野地部族,领地渐渐往西南扩张,俨然自成一国,这时候中原神器更易,换做如今葛唐天下,我国便乘机自立,立国号也是唐,世称林唐,为了对付我们,葛唐又复封了一个开国功臣镇守在西南边陲,和我国一直交战,侵占了我国大部,到如今,我国人口不过百万,地剩三百多里,多以林地沼泽为主,只因地少人稀,没奈何去了尊号,国号改为堂。”
“哦,这堂和唐听起来差不多,葛唐国如何能答应的?”
“哦,这你有所不知,如今和我们接壤的,已经不是葛唐国了,就是当年葛唐国分封的这个王氏,多年吞并土地,手握重兵,已经自称一国,国号为汉,由于小国寡民,世人并不尊之为汉,都以地名为号,称之为庸汉或者庸国。他们让我们称堂国,多半也是留着恶心葛唐国的。”
夏宇杰一听就很尴尬了,因为他在客栈里留的住店信息是庸人,他却不知这些国史。还好他也不问,问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搪塞,未避免他问过来尴尬,夏宇杰连忙追问:“那令尊就是如今林堂国主?”
堂子复点头道:“正是,只不过去了尊号不能称王或者国主,国内都称作堂主而已。家父育有我们兄弟8个,我排行第三,国中叫做林清峻,如今我国和葛唐交好,在西京为质,故而以堂为姓,在这边都叫我堂子复。”
“失敬失敬,如此说来堂兄其实是个王子哦。”
“夏兄见笑了。”
两人叙了长幼,原来还是堂子复大些,于是夏宇杰喊他做哥哥。
“光顾说我了,不知夏贤弟哪里人士啊。”
果然还是逃不过去,还好这片刻之间,夏宇杰已经想出了应对的说辞。
“额,小弟……小弟”
“莫非贤弟身世有不足为外人道处?”
“哦,那倒不是,我祖上是庸汉国王氏的一支,远走海外,立国叫做大夏,如今大夏国中混战,我是到中原避难来了。本不打算和外人说,但是堂兄应该无妨,只是不要跟外人说就是了。”
“哦,那这么说来,倒是我唐突了。”
“不碍事不碍事”
相互问了家世之后,堂子复再次谢了他的襄助,说起来他父亲每三个月会让过来大治的族人给他带生活费来,这生活费虽然比起常人来自然是不少的,奈何堂子复出手太过宽绰,根本不够用。只有等家里给他的生活费来了,再还给夏宇杰了。
夏宇杰:“不用放在心上,昨天买那仆人,你还帮衬了我几两,就算两清了,你我一见如故,不必这么计较。”
堂子复也不多推辞,只说让他破费了,忽然想起昨天相遇,于是问他:“昨日那人,怎么没见在身边?”
“我让他去办丧事了,办完了再说。”
“再说?对了,我昨天也疏忽了,未曾帮你写个卖身文书,这样的文书是有格式的,你海外来的,未必会写。”他说得委婉,其实,能写这样的专业文档,基本在社会里算是中等以上知识分子,很多人连字都不识,一般人最多也就是认识自己的名字和数字而已。
“哦,那你今天还来得及,因为我昨天直接让他走了,并没有签卖身文书。”
“啊,贤弟!你也是个豁达的侠义之人,好好好,等他来了,你定要去国子监找我,我来帮你写。”
“如是甚好,只是国子监我进不去啊。”
“诶,这有何难,贤弟只说找我就是了。”
“好好。”
“你我两次相遇也是缘分那,夏贤弟,来敬你一杯。”
又聊了一会,喝了几杯,堂子复借口不胜酒力,先走了。
等他走了,夏宇杰问王雯婷:“你看这个人怎样?”
王雯婷:“人中龙凤,志在不小。”
夏宇杰一愣,没想到一个小姑娘,挺有见识。
“说说看。”
王雯婷挑眉:“考我么?你看他请那个乡人,说是乡下来的,其实他后面还跟两个仆人,一直毕恭毕敬站着,那这个所谓的乡人,恐怕至少是个寨主或者领主什么的,他还经常这么干,说明他是个不安分的王子啊,他遇事都仗义疏财,这就未必是他有意识的了,但是这样的性格,有利于他结交人脉,不过这也很可能是后天有意培养的结果。”
“颇有见地啊。”
“你可不要看不起我,我是京城长大,天子脚下,真正的王子王孙也颇见了几个。”
“怎么样,观感如何?”
“那些人啊,用那话怎么说来着?生于宫墙之内,长于妇人之手。真的素质都不高,只有皇孙们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可惜那些都是帝国继承者,等闲我们也见不着,过年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眼。”
夏宇杰不过顺口一说,他也不是很关心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装作无意的问她:“婷妹,你说等下跟我回客栈是和同住还是?”
侍女当然要和主人住在一个房间,这本来是不用问的,也没有其他答案的,王雯婷却偏偏说出了别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