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开头属名是我,一个我用了十几年的名字就这样呈现在我眼前,从字体看来不难想像,她写这信时用了多少心,每个字迹都充满着感情。
To阿杰: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多,这时的你应该睡了吧。在我写这信时我才知道,原来我跟你之间的差别,我想你或许很难体会吧,如果是,当我正在用功唸书时,你在做什么呢?其实这是不公平的,就像我不想唸书却非得唸书一样,因为我无法选择,现在这是我唯一选择,我并不知道该跟谁说,又有谁能听我说,我想就只有你吧,感觉很遥远的“男朋友”,我刻意用“”符号匡起来,是因为这是特别的。而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被符号被束缚了,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不是在“前段班”的,但我无法选择,因为我已经选择了,不是吗?
如果可以,我很想再回到跟你看油桐花的那天,而我也始终没跟你说声谢谢,总是配合我的任性。现在是六月,但我却老活在五月,因为五月有雪,你是最清楚的,因为我们是一起的,五月的雪,五月的天,当我这么想时,总是会随意哼起几个小调,五月的雪五月天,五月油桐满絮飞,这是当时我在火车上写的笔记你还记得吗?只是这旋律我却没能唱给你听了,其实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如果说那是歌,但我没有曲,若说它是诗,似乎又太为过,所以,就叫它“字”吧,我不是很喜欢给东西定下什么,那感觉像是被束缚着一样,因为我是不自由的,所以我希望我的字可以是自由的,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养成写笔记这种习惯了,我想是无形中的吧,你呢?你会有习惯吗?
习惯一但养成,就再也戒不掉了,只不过即使我每天都在看书,我却还是没有养成习惯,这是为什么呢?我想是因为我不喜欢吧。
这几天教的国文课中,文字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而历史是探讨过去文字伟大的发现,这意思其实我是一知半解,我只清楚昨天的是历史,下一秒之后就是历史,当我写完这信后,这样的我也会变成历史,那我们呢,会不会也成了历史呢?我希望我是被人记住的,所以我留了文字给了历史,因为我想给你留点历史,当你看到时,现在的我就成了未来的我的历史了。
而我成了你的过去,我也不在你的未来。
当我写完后没多久就要考试了,虽然说是考试,但说穿了只是在我无法选择的人生上多了一个藩篱而已,而这藩篱我攀不过,并不是因为太高,而是因为,我累了,不管考出来是好或坏,我都要离开了,一个叫做台北的地方。如果你问我那是个怎样的地方,我只能说,那是个会让我忘掉自己的地方,听说台北很大,也许会因为这样而大到迷失了自己吧,如果那天来临时,那你会记得我吗?
五月的雪五月天,桐花满絮飞,油桐何坠何时谢,洒落等谁捡。
我望那天是片灰,朦胧却不见,我盼这天该落雪,何处才是边。
你朝那晃只是天,灰色看不见,你想哪往该是边,何处才是天。
是雪是瓣我不在意,是灰或澄我早有底,当五月满是雪时,又有何分别。
给我的思念,曾经几月天。
By陈亦铃6/20
写信时间是六月二十,她生日的前一月,我才想起去年我帮她过生日的情形,只是这一切真的变成历史了。
“我们,到了尽头了吗?”
“是的,这尽头的我们,就是成了历史。”
我们的历史;历史的我们。
我还停留在那段没有曲或不算诗的“字”中,看阿看的才发觉我居然哭的乱七八糟的,信上的字因为泪水关系显的有点模糊,我把信又照原本形式折好,轻轻的放回信封中,突然有种被淘空的感觉,一点一滴,慢慢的就像灵魂都随着这信的结尾,也跟着不见一样。
原来,这就是离开。
只是说再见的人不是我,没有说再见的人却也是我。
再见了,亦铃。
没有她的日子我过的不若以前快乐,即使有时候我会笑,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笑,我想,是少了点什么吧。
偶尔我也会哭,但我没让人知道,因为我从不让人看见我的难过,这感觉从来我只放在心里酝酿,可能一天两天,或者一月两月。
我跟黑肉之后跑去念五专,一个离云林不算近却又不算远的敏感地方,这地方骑车去有段距离,开车去又太为过,跟我们住的地方相差了三十几公里,和她的台北则有六个县市的距离。
这里是民雄,一个不算热闹的城市。
一个没有她的城市。
五专是个很奇怪的制度,当别人在念高中三年时,我们则得念五年;当别人高中毕业考大学时,我们则是考二技,不管怎么念就是要凑七年就是了。
黑肉说,“七”是个很奇怪的数字,他总是会想到很多地方去,比如人往生后的头七,结婚后的七年之痒,玩博青哥小钢珠出现七时,会让你爽到整个翻过去。
我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把人一生的寿命以六十年甲子来算,七只占了当中的八分之一不到,又若把七算成周期,七天,七月,或七年,我会有几个天,几个月,或几个月?
这是个很没意义的问题,只是当你日子活久了,腻了,总会不免胡思乱想,尤其是现在的我们。
我们五专念的是电子,那是个会让人觉得没有什么,而且容易让人忽略的科系。
以台湾来说,电机电子都是大系,科系之大几乎涵盖多数学校,也因此念这科系出来的人所要面临的竞争很大,即使市场再大,如果没有相对能耐,你还是很难找到工作。
但我们在乎的并不是这,而是电子系的班上几乎都是男生居多,之所以用几乎这字眼,代表不是全部都是男生,但真正会让我用几乎来形容,表示班上就算有女生,也是那种会让我们觉得超级安全的那种。
“超级安全”这词是黑肉发明的,自从我们踏入这条工科不归路后,他似乎心有戚戚焉有感而发的。
班上总共有四十五人,但我们真正认识的却只有一个人,我认识的就只有他,而他认识的也只有我,原因在于我们念的是夜校。
五专的那些年我没有什么记忆,每天就是上课下课,跟谁出去,跟谁玩,今天玩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却一点都不记得,有时欢乐我在笑,这笑却让我有点麻木;有时难过我会哭,这哭总令我感到麻痺。
到头来跟我们有联络的只剩下小纯,即使我们总是有各自的事情在忙,但还是会偶尔联系。自从她上高中之后那样子可说是越来好看,尤其看你看着一个跟你国中三年的朋友正在改变,而且改变速度之快让你来不及反应时,我才觉得,似乎只有我还踏在原地。
很多事情即使知道了,似乎也未必会去做,这当中并不是不能做或不想做,而是本质上做与不做其实是没有差别的。要知道陈亦铃后来念哪其实并不难,尤其是她而言,对于后来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我只听说她放弃了台湾第一学府北一女跑去念松山女中。
“挖靠,北一女耶,我要是能考上喔,我想我家可能会放烟火放个三天三夜,然后在请个电子花车跳一下来答谢神明。”当我跟黑肉说时,换来他这样的回答,只是后来当他得知陈亦铃放弃北一女时,他却没有感到任何惊讶,反而是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这可是男人的直觉。”这话是他后来跟我说的。
即使知道她念的学校,但我却没有想过去找她,因为我不知道找了之后又能怎样?
“跟她说好久不见?”我把这问题丢出来跟黑肉讨论着。
“恩……太老套了。”他说。
“说我想你?”
“恩……太肉麻了。”
“给她个拥抱?”
“我想你想的应该不只是拥抱。”
“那……”他话没说尽让我很是好奇。
“直接,那个了吧。”他的手比划着
“那个?”
“对,就是那个。”他强调了语气。
“那个是哪个?”
“就是那个阿!”
“干,你想害我被告死吗?”
“我知道哪里买的到保险套。”这是他给我的回答。
我很清楚他说的“那个”到底是“哪个”,只是他的“那个”却让我觉得这不是我应该做的“那个”,好啦,我承认我还满想的。那情节就好像我们以前常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只不过这次换的是学生清纯版。
“两人相约着在台北火车站见面,然后这时候一定要有一个人迟到。”他开始胡思乱想着。
“为什么一定要火车站,又为什么一定要有人迟到?”
“车站比较有感觉阿,通常会等待的要麻是车站,不然就是街头,至于这个迟到麻,这是一定要的,因为男女主角之间的命运从来都不会这么顺利,若是,这部戏就没人看了,你想想,一部平凡无奇从头到尾都爱的世界和平的戏剧,有人会想看吗?”
“不会。”
“对阿,那就是了,然后这时候男女主角因为错过了彼此,正当一方感到失望要离开时,另一方就要出现了,然后就像是场命运的邂逅一样,两人直视着彼此,之后慢慢靠近,相拥,相吻,之后就直接那个了。”
“为什么你就这么喜欢那个,还有为什么会发展到那个去。”
“当两人沉进在当时那种气氛时,那可是挡都挡不住的,正犹如天雷勾动地火,干柴遇到烈火,这时候如果还不会那个,我只能说脑子真是他妈的有问题。”
“恩恩,那个完之后呢?”
“女生拉着棉被一角依偎在床边哭泣,男生则在床角翘着二郎腿点着菸,这时候说了一句话。”
“我会负责的。”我说。
“靠邀,你怎知道?”
“多久以前的剧情,看到不想看了。”
“你不觉得这剧情写的真是整个好到爆吗?”
“爆?爆在哪?”
“爆在男主角点着菸说负责那话时,真是他妈的帅阿。”他情绪越说越激动。
这问题很久之前就被我们拿来讨论过了,只是一直没有发生,因为我没让它发生。
正确来说是,一直没有机会发生。
因为我没有去找她。
有些事情在当下就已经知道了,即使想去改变些什么,却未必能改,即使改了,也未必是你想的。
一直到后来自己逐渐会想时,我才渐渐明白我跟她之间真正的距离,除了心之外,最要命的是地位。
并没有所谓的只要爱来爱去就能拥有且改变一切,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
并没有所谓的只要坚持永不放弃就可以人定胜天,因为天是遥远的,你定不到,又如何取胜,这也是我后来才明白的。
如果我是她老爸,我又怎会让自己的女儿跟一个放牛班的小鬼在一起?
放牛班不是该死,而是罪该万死。
当她决定了要离开之时,我又怎好去打扰?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或许又因此撕裂受伤开来,我承认是我想太多了,但我却不免想到我去时,她会这么的跟我说。
“这是我男朋友。”她说的“这”是一个人,但那个人却不是我。
这并不是主要因素,真正让我却步的在于,我有一种没有我的存在,她的世界会更美好的想法。
在我五专念到第三年时,这想法开始酝酿且成形开来,于是我有了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退了之后求到的并不是其次,而是一个埋葬过去感情的开始。
专三要升专四的那年夏天,几个月前的时候,当全台湾所有高中生都在为了大学考试拼的死去活来时,其实我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对于我们五专生而言就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世界一样,课照上,人照玩,特别是在我们身上,找不到什么叫做压力。
然后我想到国三那年,一样的夏天,一样的考试,在我看来三年的过程都是为了一张叫做“成绩单”的结果,为了去一个叫做大学的地方。
如果是她,我想一定会考上很好的学校吧。
逐渐的,我开始把她慢慢淡忘,就放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偶尔我会想起她,想起现在的她在做什么,过的好不好;偶尔我会让自己回到那段过去,但只限于国中那段时间。
后来的她已经模糊了,因为她只活在我过去里,却不在我未来的记忆中。
这几年的时间我开始养成了一些习惯,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这就像是自然而然的发生一样。我会拿起笔记上写上一封信,没有署名,可我却很清楚是给谁写的,有时是一张,或两张,只是不管写了什么,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我在写过去。
黑肉说这不算坏,却又说不上好,对于一个曾经的过去其实不该这么执着,也许就这么几年过去了,她早已忘了我,也许哪天我会在某个地方遇到她,然后她身边多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活在她过去的人。
那我呢?
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人,因为后来我遇到了她。
她不是陈亦铃,但她却有着陈亦铃所欠缺的东西。
因为,她活在我的未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