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楼,忆梅忍不住频频回头往上看,今天是她求职以来最奇特的一天,不过,受到这么好的待遇,遇到这么好的一位主考官,更见到这么一位奇特的董事长,应试过程这么顺利也是第一次,她的要求是对的,两个星期应该可以看清一个人,也可以了解所要做的工作。
回到家开开门,面对着这熟悉的一切,那台又老又大的黑色打字机已经跟了她快三年,她真的要改变这一切了吗?从新去过上班的日子,说不定还要跟随出国去┅┅她靠在门上,月薪四万元是她要打字打上三个多月的收入,苦的日子终于过完了吗?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吗?还是不要寄望太高吧!两个星期过完了再说吧!
忆梅在三天之内赶完了所有积存的工作,但在这三天中她变得再也安静不下来了,工作常常中断又常常站在窗口看外面,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广大,这三年她的生活都被限在这间屋里,每逢较长的假期也都到高雄去度过,以致让她越来越不知道怎么断定下来,是答应妈妈赶快嫁人好还是继续按照她自己的希望等待一个突来的幸运,今天这份工作算是一个突来的幸运吗?还是一步步正走向一个看不见的陷阱?改变生活换一个工作去追求新的人生本来就是一种冒险,她可以去冒这个险吗?
星期一清晨六点,忆梅已经起来了,吃完一片面包、一盒盒装牛你的简单早餐,仍然换上这唯一的一套浅米色套装、白衬衫,七点已经来到公车站,八点已经到了华安公司,公司内只有两个清洁工在打扫,忆梅问了工人这儿几点钟上班,两个人爱理不理的回答∶“总要九点吧!”
忆梅下楼来到对街,到一家三明治早餐店要了一份简单的早餐,在面对红砖大楼的坐位上坐下来,八点二十分才陆续有人走进大楼,忆梅跟着走进电梯到八楼,走出电梯面对玻璃门站了好一会,直到后面有人走过来她才轻轻推开玻璃门,昨天两位柜台小姐好像也刚到还在补妆,忆梅又客气的说明要找冯经理。
“请你去会客室等他。”
会客室的鲜花已经又换了新的,忆梅看看手表∶八点四十分,大办公室已经坐了一半人,还有人陆续走进来,有的人只低头走进自己的位子,有的人心情好向每一个人打招呼道早安,看看这个大厅,色调美观,灯光明亮,是一间让人心情好的办公厅,这儿的男职员较多,女职员大半是年轻小姐,看上去都很敬业,没有人在四周闲荡,这位陈老板真的这么好吗?还是冯经理才是这儿的一位好主管。
冯经理八点五十分到了,把她带到会客室隔壁的董事室∶
“你就在这里办公。”冯经理指指房间左边新摆起的一张全新的白色桌子,上面放着一台红色小型的打字机,忆梅不觉张开了嘴,轻轻问∶
“我在这儿办公吗?”
“是啊!”
“我以为┅┅”忆梅以为只是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外摆一张桌子随时听命行事,这倒叫忆梅有些不知所措了。
“现在我先带你去领文具用品。”
文具部好像一间小书店,一个半老男人立刻站起来。
“冯经理您早啊!”然后拿出一个塑胶篮子。
“早!老叶,这是新到的李小姐。”冯经理介绍着一面给他一张纸条。
“李小姐早!”他客气的点点头,忆梅也回他一个早,看他照着单子拿了东西往篮子里放。
忆梅双手托着篮子跟着回到董事长室。
“陈董马上就到了,你先坐着整理一下,我马上回来!”冯经理拿走篮子。
忆梅整理好文具坐下来,向四面望望,这间董事长室并不特别豪华,只是宽大光亮,有一面大玻璃窗,董事长的书桌是一个木质雕花的大书桌,配上一个高背皮椅,很有气派,墙边有三张褐色的皮沙发,大书桌前放了两张客用木椅,靠大玻璃窗两边摆了两大盆高大的大叶树,只有进门两边的两张小木桌有点格格不入,她的小办公桌显然是新安置的,忆梅看看这台全新的红色小打字机,这种小型打字机她在补习班用过,所以还不陌生,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半,董事长一定快来了,她理理衣服,端正坐姿,十分钟过后金色的门扭被扭转了,门开开,董事长在前冯经理在后一起走进来,忆梅立刻站起来∶
“董事长,早!”
董事长只点了一下头,目不斜视的走到他的大皮椅前把小黑皮箱放在书桌上坐下来,冯经理走过来客气的对她说∶
“有不了解的地方就问陈董,我回去上班了,我的分机号码是┅┅”他走过来拿出他的笔在她的留言卡上写下∶“三一六”三个字,然后向陈董弯弯腰走出去。
这儿忽然就冷清下来了,陈董看着公文,用笔画画改改没有再抬起头来,忆梅只端坐着,过了好久好久,这个房间除了翻纸张的声音,其他一切静得像没人一样,忆梅向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已经十点半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就这么坐一上午,她看看陈董,他的黑眼镜今天换了一付淡色的,身体坐得直直的,要不是他的右手还在转动,看上去真有一点像一尊铜像;一个钟头以来他就在翻看那几张纸,摆在桌边的一个银色保暖杯从来不曾伸手拿过,一直到十一点他的公文终于看完了,他抬起头来往她这边看一下,把三张纸递给她∶
“请你打十二份出来。”
忆梅站起来走过去,伸双手接过来,看一下这三张企划书被删改了很多,要不是这位主管有更多的好意见,就是一位吹毛求疵的老板。
忆梅答答的敲起了键盘,敲了两下就抬起头来看一看他,害怕吵了他,一连看了三次好像这位董事长完全没有反应,忆梅才继续敲下去,还好这台全新小型打字机的声音也不算大,花了半个钟头,忆梅向陈董奉上一叠又洁白又整齐的企划书,陈董又从头看了一遍,看完了只自己点一个头说了声∶“很好!”就把企划书放在一起,打开手提箱拿出另一份公文开始看起来。
十一点四十分,冯经理敲门进来,给忆梅点个头走到陈董桌边温和的问∶
“今天曹嫂会给您送中餐来吗?”
“会!”
“那我带李小姐出去吃午饭了。”
陈董点个头∶“好!”看看他们俩∶“你们去吃饭吧!今天下午一点半有一个会议,请李小姐一起来参加。”
“是!”忆梅向他弯了弯腰,跟着冯经理走出来并带上门。
“今天中午我请你去对街吃饭,从明天起看你要订一个公司的便当还是喜欢出去吃。”
“订便当好了,今天也不要您请,应该我请您,您帮忙太多了!”
“没有关系!就当我是欢迎新同事吧!”
过街再转一个弯来到一家上海小吃店,遇到一个公司同事,冯经理介绍说她是陈董的助理秘书,让忆梅感觉到她的到来并非公司的全面政策,只为了陈董出国临时特别聘请,忆梅也不想多问,只坐下来说一声∶
“曹嫂是谁?是董事长夫人吗?”
冯经理笑了∶“不是!曹嫂是陈董家里的佣人,陈董没有结婚。”
忆梅愣了愣,连忙轻说∶“对不起!”
冯经理笑笑没有回答,只接着介绍了这一家小馆子的名菜,忆梅就要了一个简单的排骨菜饭。
“怎么样?第一天上班的感觉怎么样?”
“太空了,今天一上午只打了一份公文。”
“陈董太概怕你还不熟悉。”
“陈董有自己的秘书吗?”
“有啊!就是坐在门外右边的郑小姐,实在说,郑小姐也不算是他的专任秘书,四个经理也在她的服务范围之内,陈董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处理。”
忆梅本来还想问陈董为什么老戴着黑眼镜,由于刚才的尴尬因此打住。
吃完中餐回到陈董办公室,轻轻敲了两下才推门进去,看看陈董桌上连一点吃饭的影子都没有,这个时候已经又在看公文了,忆梅向他弯弯腰,轻轻的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来,不觉偷看他两眼,他是这么黑这么干,脸上的条纹这么多,一双手更是皱皮包着大骨头,再看他的黑眼镜,是因为眼睛有什么病痛吗?像怕光┅┅看他的年龄至少六十岁以上了,为什么没有结婚?是结过婚又离了还是从未结婚?像他这么冷漠无趣又古怪的人怎么去追求人呢?又怎么和一个妻子相处?他什么时候才拿下黑眼镜?回到家吗?天黑了怎么看得见?他的家里除了那位曹嫂还有什么人呢?
一点半到了,他站起来拿起她早上打出来的那叠公文,忆梅赶紧跟着他走出董事长室,下一个门就是会议厅,里面已经坐好了几个人,冯经理正等在门口,陈董坐下来指指他左手的位子对她说∶
“你坐这里。”
忆梅坐下来。
冯经理向每一个人送上一份公文纸,然后回到座位上再向每个人介绍∶
“这位是李小姐,今天刚到位,是陈董的助理秘书。”
忆梅站起来微笑着向大家鞠躬,冯经理接着介绍这位是什么经理┅┅什么工程师┅┅什么科长┅┅有的人回一个微笑点头,有的人如丈二和尚的望着她,这时候秘书郑小姐为陈董送来保温杯,然后在陈董右边坐下来,冯经理就再介绍一次,这位郑小姐长得白白胖胖的很讨人喜欢,忆梅同样给她鞠一个躬,她连忙回一个礼。
忆梅拿着记事本,一面听一面把摘要记下来,一面看看每一位发言人,发现这儿正洋溢着一片祥和的气氛,每一位发言人都勇于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每一个人都长得像模像样,最不一样的就是现在的陈董了,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他摆了一个比较舒服姿势,神情也不再那么严肃冷漠,听到满意处还自己用笔写下来,虽然还是很少说话很少笑,但是在这样一种愉快的气氛中,在这些热诚的新面孔中,忆梅觉得她慢慢喜欢她的新工作了┅┅会开了两小时,她也写了好几张速记,今天所讨论的就是她早上打的那份企划案,她高兴她打出来的又清洁又整齐的几张公文纸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回到办公室忆梅整理好资料快速的打出来,双手递给陈董,陈董立刻接过来看,看完点个头说∶
“很好!”
忆梅说了一声谢谢。
从四点钟开始忆梅又端坐了一个半小时,陈董却忙得抬不起头来,五点半,陈董抬起头来∶
“公司是五点半下班,你可以下班了。”
忆梅慢慢整理好桌上的东西,站起来向他弯弯腰∶
“董事长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没有!”
“董事长明天见!”
“嗯!”他点个头┅┅
忆梅走出门,冯经理正好从对面走过来带着微笑。
“陈董叫我五点半下班,您也下班了吗?”
“我还要等一下。”他陪她一同走向大门∶“怎么样?今天第一天上班还愉快吗?”
“很好!很轻松!谢谢您!”
大办公室的人也陆续在整理,冯经理送她到门口。
“明天见!”忆梅向他弯弯腰。
“明天见!”
忆梅走出大楼又回头望望┅┅能在这样一栋大楼上班是一件愉快的事,虽然还有一个不能决定的随同出国的问题。
到家才六点半,在门口买了一个便当带回来,往后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准时下班,她可以在晚上再接一点工作。
第二天早上准八点四十分来到公司,中午冯经理为她订了一个便当,她拿到了便当一个人坐到会客室里去吃,看到大办公室的职员们大半都在自己桌上吃饭,她可不能也在自己桌上吃饭,那是董事长吃饭的地方。
第三天,在公司已经有了几个打招呼的对象。
忆梅在晚间又开始接一些旅行社的工作,一个星期下来,董事长交待的工作的确增加不少,比起往日在家的工作量还是少了很多,冯经理还是常来问候,陈董还是一样没有笑容的脸,不管什么时候还是戴着黑眼镜,不论那一天永远都是笔挺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和领带,转眼间第二个星期已经过了三天,到了她必须要做一个决定的时候了,在应征后的一个星期,她的心意是坚定的,只试做两个星期不随同出国,可是今天她已经有了迟疑,她喜欢这份工作,她喜欢这个老板,她喜欢坐在那个位子上每天盼着他的到来,虽然他对她还是没有笑容,仅止于公事,他对她也没有说过十个字以上的话,虽然他还是那么像一尊铜像,但是她依然能那么安安稳稳的坐着,心里面对他也越来越敬重,还有更多的同情,十几天来她没有看到他吃过一次饭喝过一口水,没有看到他休息一下,有时候她真想适时的离开一下,让他伸伸双手,仰起头来在椅背上靠一靠,拿下黑眼镜揉揉眼透透气,每天他一到来就是看公文、批公文,她真希望能为他服务更多以解解他的劳累。
今天是两个星期的最后一个星期六,中午冯经理约了她在第一次吃午饭的小饭馆用午餐,没等冯经理开口问,忆梅先问了∶
“在您没有问我之前,我能不能先问您董事长对我的工作满意吗?”
“满意!非常满意!他不止一次的对我讲,很少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么勤于工作,而且总是自动自发。”
“谢谢您!我想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
“太好了!”冯经理笑了∶“谢谢你加入我们的华安公司。”
星期一在董事长办公室,忆梅接下了华安公司为期六个月的任职聘书,下午,冯经理已经准备好一个资料袋就要为她办出国的手续,请她准备所有的资料。
至此,一个新的决定已经成立了,忆梅自问心里面还有顾虑吗?是否还有一点慌乱?其实这两个疑问只是同一个答案,害怕这位权高位重、不苟言笑的董事长是一个双面人,可是她心里又立刻否认,不会!不可能!她相信他就是她看到的这个人,铜像一尊,而且是一个实心的铜像。
忆梅的护照不到两个月就办下来了,陈董于是订在十一月二十日出国,这个时候忆梅才敢退房子,退掉工作,把三年来所有的存款五万元存进对街的彰化银行,带着两个月的薪水八万元,把一大包衣服送回高雄妈妈家暂放,告诉妈妈找到一份好工作,在一家很好的贸易公司当董事长的秘书,妈妈为她高兴还希望她不但拿到高薪,说不定还能嫁给这个金龟婿,忆梅告诉她这个老板已经六十多岁。
“能认识这样一个有钱人,你好好的工作令他满意,他也会给你介绍一个好人家。”
“这还有可能!”忆梅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