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天南地北的走或许能找到她。
队伍驻扎下来的第二天,云雾之地迎来了它的第一位访客。
潮湿的地面上还散落着武器和装备,看起来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我走出帐篷准备去准备早饭,就看到陈破虏披散着头发踩着晨曦向营地走来。
他的衣衫褴褛不堪,周身皮肤干裂,这是因为他总是不断流浪的缘故。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恐怕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腰间那擦的干净的剑匣了,他告诉我他是一名流浪剑客。
由于通行的令文还待审批,我就在营地里给陈破虏找了一间帐篷先住了下来,他的剑匣里装了三柄长短不一造型古怪的剑,这从我今天晚上第一次走进他的帐篷里就看到了,那个时候,他正伸手如同对待情人般轻轻抚摸着剑匣外壳,脸上露出的却是莫大的悲伤。
摇曳的烛火中,我看到那剑匣外壳上遍布着密集的剑痕,还印着生涩难懂的咒文,匣子的尾部系着两颗幽暗深邃的圆润珠子,陈破虏说那是他从一个鲛人的眼中生挖下来的。
那是他的战利品。
第一夜
桌子上放着一盆煮熟的鹿肉,那是下午我刚射杀的一头小鹿,陈破虏从腿上的剑匣里抽出一柄短剑切了鹿肉,蘸着酱汁狼吞虎咽,肉香弥漫了整个帐篷。
我忍不住分心了,侧头看着他手中的短剑。
那是一柄罕见的通体赤红短剑,长约一尺二寸,在他手里轻巧翻转,半头鹿很快消了一半。
“这是我初到学院上学时,她送给我的礼物。”陈破虏喝了一口我带来的酒,解释道。
“她?谁呀?”我说。
“我曾经的恋人,她叫颜。学院开学那年我去藏剑阁,在剑阁门口看到一个女孩,长得很好看,就是她。”
“你是说你们是在藏剑阁认识的?”
“对啊。”
“一点都不浪漫。”
“还行,我们俩总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然后在藏剑阁后面的湖边约会去了,谁也不知道。”
“是挺浪漫的。”
“她送了我这把剑,我们总是一起练剑一起逃课,她真是个好女孩,跟现在的女孩比起来。她家里很穷,只有妈妈把她带大,她平时也要去帮她妈妈做工的,除了院服,我没见过她穿过其它新衣服。”
“那这把剑?”
“嗯,这把剑花了她半年的积蓄,本来她是打算用那些钱去治病的,快要毕业考试了,她身体不好,学院成绩也不好,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瘦的不行,但是她真的喜欢我。她那段时间苦恼的像个老婆婆,我觉得她是这辈子唯一对我真心实意的人,她从不问我有没有钱,只是喜欢我,虽然她是那么困难。”
“这姑娘真的很好。”
“是啊,但是后来我没跟她在一起。”
“为什么?”
“是我的错,我恨我自己。当时我们院士的女儿喜欢我,我就答应她了。”
“你说什么?你竟然对那么好的女孩变心了?”
“我也知道我混蛋,可那段时间即将毕业,为了让她考得好一点我就没有告诉她。”
云雾之地的夜晚很冷,桌上的鹿肉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冰,陈破虏挥动手中的剑,却无法切进去半毫。
我往火盆里添了木料,帐篷里又暖了几分。
陈破虏把剑缓缓插入剑匣,自嘲道。
“但是最后她还是没有毕业,考试后的那天她对我说她早就知道我和院士女儿之间的事,她没有告诉我,也不想告诉我。”
他顿了一下,手指轻轻拂过布满裂纹的剑匣。
“她走了,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天南地北的走也许能找到她。”
第二夜
陈破虏还是坐在那里,长发一如既往的披散着。
帐篷里还弥漫着浓浓的肉香,陈破虏不爱喝酒,我昨天带来的酒全被他煮了擦拭身上的伤口,他笃信那样伤好得快。
今天运气没那么好,我没有小鹿肉给他吃,他自己去海岸边上捕了一条海鱼,足足有二十多斤重,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啃的只剩下半条鱼。
看到我进来,他放下手中的鱼,我看到了那把贯穿整个鱼身的长剑。
剑匣的第二把剑。
如果此刻它还能称作是剑的话,因为它只剩下一个钝锋的剑刃。
“这是什么?你别告诉我这也是一把剑?”
“它确实是把剑,一把陪了我很多年的剑。”
“有什么来历?”
“很普通的剑,我好朋友送给我的。”
“你的好朋友?谁?”
“兰,我的师姐,很漂亮的一个女孩。”
“你的师姐?”
“学院毕业后我进入了大炎国最著名的宗门,刚进去的时候由于找不到路,刚好看到她,就带我找到了路,就这样认识了。”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没有,我们就是好哥们。”
“兰这个人怎么样?”
“特别好的一个人,帝都来的。在宗门里我特喜欢跟她呆在一起,因为没人敢欺负她,所以也没有人来欺负我。她长得很好看,人也很快乐,我们聊天,聊战争,聊未来。她说,我们能够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应该整天都快快乐乐的。”
“她这么觉得?”
“嗯,我们很快就成为最好的朋友,她带我去修行,去采药,我们还一起上山猎虎,下海弑鲛。有一天我们在海边玩的累了,就架了火在海边睡了一个晚上。”
“海边?你们真够大胆的。”
“她什么都不怕,我们在一起都是她在照顾我。她很独立,她讨厌她的妈妈,她家里很富有,她妈妈也不喜欢她,她跟我埋怨过,哭过,骂过,但是什么也改变不了,所以她对我特别好,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只要是为了我,什么都不怕。”
“那这把剑?”
“就是那次在海边我们遇到了一个成年的鲛人,她想都没想就扑上去跟那个鲛人拼命了,这把剑就是用那个死去的鲛人做出来的骨剑,她送给我,希望我永远记得。”
“天啊,她真是个好姑娘。”
“是的,她是真的实在,把我当作最亲的人,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
“五年一次的皇室点将,只有一个名额,考核的科目就在宗主的书房,我想偷偷去看一眼,兰拦住了我,让我别这么做,正在那时,宗主进来了。”
“然后呢?”
“宗主先问的她,兰什么都没说,轮到我的时候,为了保住自己,我说是兰想偷看,我是来阻拦她的。”
“你说什么?”
陈破虏抓起那把骨剑,桌上的烛火摇曳着他浑浊的眼,分不清是泪光,还是悔恨。
“师姐被逐出了宗门,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对不起她。”
顿了一下,他把剑缓缓插入剑匣,声音颤抖。
“她走了,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天南地北的走也许能找到她。”
第三夜
人的一生中需要很多错误和正确来组成,人们总是倡导正确,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发现自己所做的大多数都是错误的。
因为我们都不曾回头。
我其实挺想问他关于那两颗鲛珠的故事,以往在学院和都城见到的都是单一的色彩和极小的模样,像陈破虏手里这种有着三种色彩和拳头大小的鲛珠,闻所未闻。
陈破虏说自己走过很多地方,七大国的山山水水和蛮族的草草木木他悉数擦肩而过,包括刚刚踏完的四海巨浪。
我想反驳一句吹牛,可看到他那双明亮的黑色大眼睛,又闭了嘴。
今天晚上他只问我要了一壶清茶,我从都城带来的。
云雾茶。
夜很冷,茶很香。
陈破虏接过茶壶却没有喝,只是从剑匣里抽出了一根周身漆黑凹凸不平的棍棒物,淋了茶水,在剑匣上磨起来。
声音嘶哑。
他说这是剑匣里的第三把剑。
“这把剑又是哪个姑娘给你的?”
“这是我妈给我做的剑,她也就给我做过这一样东西。”
“为什么?”
“因为我妈是个疯子。”
“每个妈妈都有一点点吧,你要理解。”
“我妈是真的疯了。她生下我以后就开始半疯半癫了,我是奶奶带大的,后来奶奶不在了就剩下我和妈妈,我得照顾她。她有时清醒有时犯病,犯病的时候就一直嘀咕着要找我爸,还老跑出去。”
“那你爸爸呢?”
“我也没见过那个人,听我奶奶说妈妈怀孕后,爸爸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离开那年还天下大旱,天上出现了七个太阳。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能她老人家跟妈妈呆久了,也有点神智不清了。”
“你妈妈好可怜。”
“我十岁那年有一天她清醒了,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这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棍子,她说要做一把剑,去杀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也就是我爸。”
“啊?”
“这把剑她磨了整整二十年,因为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能做。皇室点将那年我回家看她的时候她都认不出我,她一直都不记得我有多大了。”
“那后来呢?”
“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
“她告诉我要去找我爸。”
“她又犯病了?”
“对,她抱着这把剑说要去找我爸,问他为什么不回来。她又说我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不像我这么大了还一事无成。”
嘶哑的磨剑音停止,茶香依旧。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黑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云雾一样的迷惘。
“然后我说,那好,你去吧,我受够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
“她走了,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天南地北的走也许能找到她。”
第四天早晨我钻出帐篷的时候,陈破虏已经拿着通行令进入云雾之地了,带着他的剑匣。
营地里人来人往,突兀的荒凉。
在陈破虏离开的帐篷里,我看到了一个绸袋,里面装着一颗幽暗深邃的圆润珠子。
是那颗据说是他的战利品的鲛珠,留给我的。
陈破虏走了,但我一点都不怅然。
他丢失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样东西,他得去寻找它们。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有点眼熟?”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扭过头,那是一位老人,据说是星耀学院的副院长,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
“老师,这是鲛珠。”
“不,”老人摇头否认,“龙门三重,龙眼三纹,此乃龙眼。你从哪里得到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晨曦中,那颗龙眼上神奇的跳跃着火红的迷惘,就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