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皇宫的建筑均着富丽堂皇之色,远远地看过去,仿佛是都是些纯金的宫殿。颜雪初下了马车,转乘了轿子。颜雪初微微探出头去,看见那明澄澄的湛蓝的天空上,不过有几朵洁白的云丝游弋。不过,景致虽美,但到底是被宫廷的墙壁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天空,尽管富丽堂皇,却依旧毫无生气。
颜雪初仔仔细细地看着路过的殿宇,尽是金黄之色。颜雪初心中不解,问着身边接引的小太监道:“公公,我有个疑问……”
小太监恭敬道:“颜二小姐不必客气,叫我‘小顺子’就好。”
颜雪初点点头,道:“好,小顺子,你告诉我,为什么这皇宫里的殿宇都是这样明黄的颜色,仿佛是贴了金似的?”
小太监的模样依旧恭顺,道:“颜二小姐的眼力不错。这元国皇宫的宫室外墙,都是用金粉粘上去的。”
听到小太监如此一言,即便是自年幼时就见惯奢靡的颜雪初到底也是惊着了:“什么?”全都是用金粉粘的?
小太监挑一挑眉,道:“当然了。当今圣上喜爱金色,所以早些年就已经下旨,将皇宫内所有的宫室全部粘了金粉。除了奴才们住的房子,妃嫔的宫室,皇子、公主的宫室可是全部都用金粉呢……”
如意忍不住小声道:“听说前几年蛮族打了过来,皇上都说没有军费巩固,怎么却有钱粘金粉了?即便金粉只是薄薄一层,这样用下来,哎呀我的妈呀,那得用多少黄金啊……”
小太监见到如意如意如此一说,赶紧拦着道:“哎呀,姑娘哟,您可别瞎说了。咱们的皇上是天下之主,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随便用上点金粉怎么了?”
颜雪初渐渐有些听不清楚小太监的声音了,只是见到这些金灿灿的建筑就觉得眩晕,便也只是低头不语,微微闭目。
***
如此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到了沛国公与沛国公夫人暂居的萧闲馆。如意扶着颜雪初缓缓下轿,却是沛国公笑盈盈地站在颜雪初的面前:“我的乖女儿,这一路可还顺利么?”
颜雪初见到了父亲,心中按捺不住激动。但是碍于宫廷的礼仪规矩拘束着,只得远远点头,低声道:“女儿很好。这一路上,都好……”
沛国公年近五十。尽管保养得宜,但终究还是老了。沛国公的两鬓已经开始发白,眼角的细纹,也比以往更添了一些。可能是操办大女儿的婚事劳累,沛国公的眼睛略微红红的,仿佛很是疲惫。隐约间,又几根白发飘出,更加增添了几分凄凉之感。
颜雪初又道:“父亲,母亲呢?”
“哦,你母亲去朝云宫了。听说你来了,皇后娘娘新赏赐了一对并蒂海棠步摇给你。你母亲代你谢恩去了。回头等你母亲回来了,你也别忘记了去皇后宫中谢恩……”
沛国公的语气淡淡地,颜雪初瞧着父亲的神情,心中却觉得怪怪的。
过了一会儿,沛国公夫人便来了。沛国公夫人神情颇为得意,更是特地穿上了极为鲜艳而又厚重的玫瑰红长裙。颜雪初见到,母亲来了,便赶紧行了一礼,道:“母亲万安!”然而,沛国公夫人微微打量了一下颜雪初,神情却不过是淡淡地,只是回应了一句:“哦,雪初也来了。”
颜雪初低低道:“是。母亲派人来接雪初,雪初便紧着来了。”
沛国公夫人点点头,递给颜雪初一只锦盒,淡淡道:“这里头,是皇后娘娘赏赐给你的并蒂海棠步摇。你长姐的婚礼很快就要到了。你的礼服这几日就好了。你好好打扮一下,别失了我们沛国公家的气度。”
颜雪初听母亲如此一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母亲的意思很明确——自己装束简单不说,头发更是有些散乱。若是不认识的人看见了,准以为是哪家小门小户的女子,丢了沛国公府的颜面。到底是如意聪明,悄悄拍了拍颜雪初的手,调皮的冲颜雪初笑了一笑,颜雪初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一些。
如此,颜雪初便也在萧闲馆中安顿了下来。长姐作为准王妃,已经被安置在镂月宫待嫁了。在此期间,按照元国的习俗,新嫁娘是不能与自己的兄弟姐妹见面的。因此,颜雪初虽然心里头惦记长姐,可是终究没能有办法与长姐相见。倒是父亲瞧出了颜雪初的心事,拍拍颜雪初的肩膀道:“你不必担心,你的长姐——她现在很好……”
颜雪初难以掩饰语气中的酸涩,低低道:“长姐她真的很好么?可是父亲的神情,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沛国公黯然道:“这是命运的劫数,我们是躲不了的。”
颜雪初垂首道:“是啊,这是躲不了的。可是父亲,雪初只是想问一句——雪初,以后也会跟长姐一样么?”
沛国公喉头一动,别过头去,低低道:“你母亲很是要强……”
“母亲要强,便要把我们一个个都送到道这虎狼窝里头去么?长姐嫁给了齐王,下一个就是我了……我会嫁给谁?二皇子临王,还是三皇子宣王?”颜雪初苦笑一声,道,“我忘记了。颜家现在只有我跟长姐两个女儿,只怕是不够分呢……”
“雪初!”沛国公轻声喝止颜雪初的肆无忌惮。而颜雪初也明白了,自己在这皇宫之中说出这样的话是多么的不合时宜。颜雪初微微垂首,低低道:“父亲,我失言了……”
然而,沛国公却并没有责怪颜雪初的意思,只是失落道:“咱们颜家,到你祖父的那一辈便已经是日薄西山了。虽然,咱们祖上是跟着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可是这么多年……唉,烈火烹油的荣华富贵,终究只是虚化一场。可是即便我让你哥哥韬光养晦,而我又像现在这样装疯卖傻,终究还是逃脱不开……”
颜雪初见自己触到了父亲的伤心事,低低道:“父亲的心意,雪初是明白的。父亲,已经尽力了……”
“这不怪你母亲,她心里头苦。她虽然是小国贡女,可也是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可是,先帝偏偏就要奚落她,让她不能入宫为妃。所以,父亲求娶了她。那个时候,父亲是失意的,你的母亲也是失意的。唯有惺惺相惜,才能是这世间最后的一丝温暖。”沛国公缓缓道。
“父亲……”颜雪初的声音更低了一些。
沛国公温然笑道:“好了,夜已经深了。你回去安寝吧。三日之后便是你长姐的婚礼了。到时候,父亲一定会寻个由头把你送出宫去,至于……算了吧,快回去吧。”
颜雪初听得明白,父亲没有说出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即便把自己送出了皇宫,可是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母亲的运筹帷幄,自己十有八九,也会像长姐一样嫁入宫中。颜雪初微微咬住自己的嘴唇——那,便是父亲能给予自己的最后自由吧。
如此与父亲秉烛夜谈,待到父亲离去时,颜雪初已经全然没有了睡意。三日之后,沛国公颜家的若宛大小姐就要嫁给大皇子齐王为妃了。这无疑是母亲所希望的——加强与皇室的联系,最好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甚至是太后——这样,当年的屈辱才会被稍稍减轻吧?
颜雪初想到此处,心中烦闷不已。见守夜的小太监已经昏睡过去了,便自己挑了一盏灯笼,偷偷地溜出去了。
***
今夜月色如醉。夜风微凉,拂起颜雪初的如瀑乌发。颜雪初不过依旧是一袭简单的天水碧长裙,发间插上了皇后娘娘所赏赐的并蒂海棠步摇,又多了几分大气。然而,颜雪初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她不过只是小心翼翼地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呼吸着这股自由的空气。
不知不觉间,颜雪初独自一人便来到了御湖边。现在不过只是四月,荷花都没有盛开。遥遥往过去,御湖之上,依旧是萧瑟景象。不过,毕竟宫廷中有喜事——皇子成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纳妃。到时候,齐王与齐王妃便要离开宫廷,住在王府里的。朝廷中,有了第一位成年的皇子,是谁都会是高兴的吧?
颜雪初微微呼了一口气,隐约间仿佛嗅到了花香。月光盈盈,铺洒在御湖的湖面上。御湖湖面被风一吹,仿佛是一块会流动的镜子一般。颜雪初见那波光粼粼,顿时来了兴致,索性就将灯笼放在了一边,脱下了鞋子,将一双玉足探入御湖之中,玩起水来。
湖水凉凉的。颜雪初随意地拨弄着湖水——流动的湖水仿佛一条条小鱼在吻着自己的脚。颜雪初觉得有些痒痒,便忍不住嘻嘻笑了出来。过了有一会儿,如此美景,颜雪初更是忍不住唱了出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歌唱毕,颜雪初却远远听见了鼓掌之声。那鼓掌的声音,回荡在御湖之上,显得空荡荡的,让人捉摸不透。颜雪初回过头去看。
“你唱得很好,怎么不唱了?”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颜雪初挑了灯笼看过去,不远处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这个男子衣着朴素,不过随意穿着一身素色长袍。他的头发不过随意束着,看起来却让人莫名觉得很舒服、熟悉。
颜雪初见那男子的装束甚是简单,不像是宫廷中人,这才略微放下心来,负气道:“你鼓掌鼓得不是时候,我自然就不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