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雪初默默地去旁边拿了干净的毛巾,给宣王殿下递了过去。外头,大雨倾盆,而在闭月阁中,却只有颜雪初、如意与宣王殿下三人。如意自然是无所谓的,倒是颜雪初与宣王殿下,一时之间,二人觉得尴尬万分。宣王脸有点红,拿了起毛巾,随意地擦了一擦脸,竟不知道该如此是好了。
正当二人尴尬之时,却见到皇后娘娘身边的福公公来了,恭顺道:“宣王殿下万安,颜二小姐万安。”
宣王略微点一点头,对着福公公道:“福公公,本王问你,杜美人的事情父皇与母后是怎么处理的?”
福公公一脸谦卑,道:“杜美人——哦,不,那个疯妇是中了魔障,这才丧心病狂,竟然敢在雨夜潜入颜二小姐的闭月阁中欲图不轨。皇上的意思是——这样的一个疯妇废人,那自然就不必留着了。方才,杜美人已经在清河门外被奴才们缢死了。皇后娘娘恩典,赏了杜美人一具全尸。现在,已经派人扔去乱葬岗了……”
颜雪初听着福公公的话,心中却忍不住发寒——即便杜美人早年便已经失了宠,被打了入冷宫之中。而至于梅花夫人,则是后起之秀,可是死时也不过才十九岁而已。可是,这两个曾经占尽了风光的女子,最后的结局竟然都是一样的——不过只是乱葬岗上的一缕孤魂而已。
宣王见到颜雪初面色不佳,便转而对福公公道:“福公公,这些话不必入耳,只要事情办好了就行。你先下去吧。”
福公公打了个千儿,又道:“是是是!宣王殿下说的正是!只是皇后娘娘赏了恩典,特地叫奴才送来了一些平安福袋来安抚颜二小姐。颜二小姐受惊了。”
颜雪初缓过神来,一礼垂首道:“是,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如此闲语几句,宣王便由着福公公护送着回去青松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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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院中,一直跟在宣王身边的小禄子见到宣王一身湿漉漉的,吓了一大跳:“哎呀呀,宣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啊?——”
宣王却眼中含笑,淡淡道:“无妨。小禄子,你去替本王拿一身干净衣服来罢。”宣王话音未落,小禄子却早已经捧了干净的衣服过来了:“我的宣王殿下啊,您感染的风寒还没有好全,怎么就又淋了雨了!这病要是反复起来,可怎么办啊?”
宣王轻轻咳嗽了一声,浅笑道:“本王怎么就那么娇气了——”
“不是娇气。只是宣王殿下风寒未愈,本就不能吹风淋雨。这一下子……唉,这可怎么是好啊?”小禄子焦急地手足无措。
宣王却并不理会小禄子的苦口婆心,只是淡淡地笑着。小禄子常年跟在宣王身边,见到宣王如此,便已经猜到了一二,道:“宣王殿下,您莫不是又去那闭月阁了吧?”
宣王浅笑道:“你倒是明白本王。”
“唉。”小禄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您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您若是喜欢雪初姑娘,大可去求皇后娘娘的一道旨意,把雪初姑娘赐婚给殿下也就是了。那多痛快啊!您又何必这样痴痴望着——到头来,伤了您自己的身子不说,人家雪初姑娘也未必就领您的这个情啊……”
宣王饮了一碗小厨房刚刚熬好的姜糖水,淡淡笑道:“好了,本王累了,你服侍本王就寝吧。”
小禄子赶紧道:“宣王殿下,您淋了雨,奴才已经为您烧好了洗澡水,您就算累着,也不能这样湿漉漉地睡下啊。您还是先沐浴再睡吧。好歹也要去去寒气……”
宣王一口气没喘过来,便猛烈地咳嗽着,吃力挥手道:“不必了,本王累了,你快去吧。”
小禄子自知拗不过宣王,便只好去了。
这个时候,宣王才隐约觉得自己手掌发痛——原来,方才挥刀时,用力过猛,手已经沁出了血。
然而,宣王却不过只是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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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颜雪初并没有见到宣王派人来送东西。如意原本还不怎么在意,倒是颜雪初问了一句:“今日,宣王殿下怎么没有派人过来?”
如意挑一挑眉,道:“哎呀,奴婢还以为二小姐您知道呢——宣王殿下原本就风寒未愈,昨夜又吹了风,淋了雨,今儿可是很不好呢!听说宣王殿下现在已经迷迷糊糊地,说不清楚话了。”
颜雪初的心猛地一沉,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可不是么!宣王殿下向来只读诗书,不在骑射功夫上用心,昨日那样勇猛,可不是要惊着了!我听小禄子说啊,从后半夜开始,宣王殿下就开始迷迷糊糊地说胡话了……”
颜雪初听得如意话语中大有奚落之色,不禁轻声喝道:“如意!昨夜如果没有宣王殿下及时出手相救,我必死无疑,怎么你却还怎么牙尖嘴利的……”
如意立即道:“哎呀呀,二小姐,您看看我说什么着!怎么样,您自己看看,您现在也开始护着宣王殿下了吧?!”
颜雪初又气又恼,急急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护着他怎么了……”
如意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拉着颜雪初的手,柔声道:“好了好了,我的二小姐。奴婢已经备下了礼物,就等您一句话,咱们这就去青松院呢!”
颜雪初赶紧遮掩道:“谁说要去看他了?……”
如意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只不过是去看看您的‘救命恩人’,难道还不对么?好了好了,二小姐您快别闹脾气了,赶快走吧——”
如此,颜雪初与如意二人一路到了青松院。
颜雪初忍不住道:“果然是叫‘青松院’,院中树木多为青松。这样多好,即便是在寒冬腊月,院子里也不会是光秃秃的,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喜欢呢!”
如意掩口笑道:“青松又什么好看的!绿汪汪的一大片不说,味道也不好闻。还是多种些梨花好——梨香满园,那才叫一个好呢!对了,对了,有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
颜雪初轻轻敲了一下如意的脑袋,嬉笑着道:“那是形容雪儿的,你怎么还……”颜雪初还没有说完,却是小禄子急急出了来,跪倒在地道:“颜二小姐请恕罪!奴才眼拙,竟然没有看到颜二小姐的大驾……”
颜雪初和颜悦色道:“快起来吧,我又没说要怪你。好了,我是来看望宣王殿下的。麻烦禄公公引我进去吧。”
小禄子赶紧点头道:“是是是,颜二小姐,这边请——”
这是颜雪初第一次步入宣王殿下的寝殿。寝殿中,装饰相当简单。几乎是在保证亲王规格的前提下,尽量地缩减装饰。颜雪初打量着四周,却是有许多书籍。颜雪初随手翻看着,更是有不少稀有孤本。
“小禄子,还不快请颜二小姐进来……”颜雪初听着,那正是宣王殿下的声音。只是,宣王殿下声音沙哑,显然是风寒极重。
小禄子挑了帘子引着颜雪初进去,恭顺道:“颜二小姐,快请吧!”
颜雪初点点头,示意如意在外等候,便一个人进去了。房间内,宣王殿下倚靠着床榻坐着,脸上却红红的。
颜雪初关切道:“宣王殿下是发烧了么?”
宣王无力地摇摇头,道:“无事,只是昨日淋了雨,身体有些不适而已。正宣不能起身迎接小姐,还望小姐——咳咳——”
“昨夜是宣王殿下救了我。如果没有宣王殿下,我可能今日已经不在这里了。”颜雪初垂首道。
这个时候,宣王隐隐约约见到颜雪初的脖颈上还有些许红印,不禁心疼道:“怎么,那个疯妇终究还是伤到小姐了么?”
颜雪初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温然道:“无妨,无妨。不过只是皮外伤而已,只要稍稍休息一下就能好全了。倒是宣王殿下,您……”
宣王殿下摆摆手,温柔道:“如果你真的念着我的好,那就不要一口一个‘宣王殿下’,‘宣王殿下’的——只要叫我‘正宣’就好。”
颜雪初略抓了一抓自己手中的帕子,便淡淡道:“直呼亲王名讳,不合礼制……”
“礼制?礼制是给别人预备的,你我之间,原本就不必如此。”
宣王情真意切,颜雪初更是有些接不上话来。正在尴尬间,颜雪初只好勉强道:“我刚从外头进来,发现宣王殿下把许多书籍都放在内室了,不知道这是为何?”
宣王略一挑眉,淡淡道:“书籍就是用来阅读的,要是都摆在书房里,想起来要看了还要走好远,那岂不是辜负了前人的心血了么?倒不如随意放着,只要需要就拿来阅读,那不是更好。”
颜雪初点点头,淡然道:“的确如此……”
如此,二人再次沉默。颜雪初愣着,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但是颜雪初无法分辨,那究竟是宣王殿下的心跳声,还是自己的。
就在二人沉默之间,宣王殿下缓缓开口道:“那旁边有一架古琴。颜二小姐若是愿意,可否能为我弹奏一曲呢?”
颜雪初欣然道:“宣王殿下既然愿意听,雪初自然是会应允的。只是恐怕雪初的拙技会有辱宣王殿下尊耳……”
宣王似有失落之感,又道:“小姐不必妄自菲薄。那一日的《桃花溪上》,正宣是见识过的。”
如此,颜雪初究竟也是推脱不得,只好走到古琴跟前,弹奏了一曲《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曲奏毕,宣王不禁抚掌笑道:“颜二小姐的演奏甚好。正宣一直久仰小姐芳名,得知小姐精通舞艺,想不到小姐的琴技竟然也如此高明。正宣真是佩服,佩服。”
颜雪初淡淡道:“宣王殿下实在是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