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家所在的小区年份有些久远,房子看起来就像是黑白电视机一样古旧。小区坐南朝北,门外就是去年刚建起来的全县所有酒店中最豪华的风华大酒店,两相一对比,更显得那个小区就像是躲在衣冠楚楚的父母身后的还在流鼻涕的小屁孩。
江雪与云旗分别后,穿过风华酒店门前的停车场,从酒店东侧进入了他们家的小区。小区的院子里仅亮着一盏路灯,灯下坐着几个乘凉消夜的老奶奶。她们都是小区里的老住户了,打小看着江雪长大。当江雪从她们眼前走过时,其中一个老奶奶对江雪招招手说:“小雪回来了?”
“嗯,刘奶奶,你们还不回家睡觉呢?”江雪止步笑道。
“今天夜里凉快,我们再坐一会儿。你快回去吧,刚还看见你妈进去了,好像给你买了好吃的。”那个老奶奶说。
“是吗?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明天见!”江雪摆摆手说,与那些老人作别,起步进了自家的单元楼。
爬上四楼,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江雪看见自己父母都在客厅的沙发上窝着,看那部名为《离婚律师》的电视剧。
“小雪,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赶紧的,你妈买了西瓜,来这儿吃一点。”江雪的父亲韩志学一见她进门,忙招呼她道。
江雪在门口换上拖鞋,走去坐在了母亲刘巧娟的身边,从她手里接过一牙西瓜,大口吃着。
“哎呀,你慢点吃,别让汁水滴到地上。来来来,对着这个垃圾桶吃。”刘巧娟说着拿过茶几另一侧的垃圾桶,放到了女儿的腿边,抬头看见女儿的额前有缕乱发,就抬手帮她拢到了耳后。
“甜吗?”韩志学笑着问。
江雪的嘴里塞满了西瓜,无法开口,就把头胡乱地点了几下。她吃完那块西瓜后,随手把瓜皮丢进垃圾桶,站了起来。
“唉,你去哪儿?再吃一点嘛!”刘巧娟喊道。
“不吃了,我得先去洗澡。刚跟文静他们一起吃了火锅,满身都是火锅味。”江雪说着就抬步去了卫生间。
几秒钟后,她趴在门口对着客厅喊道:“妈,我内衣呢?”
“在你自己房里呢,去洗澡不知道先拿内衣和睡衣?我都给你叠好放到你床上了。算啦!我去给你拿去。这么大个孩子了,天天还让我操心你的内衣放在哪儿,你这等回头到了大学怎么办?真是的……”刘巧娟一边嘟囔着一边起身去了女儿的房里,留江雪和韩志学在外面相视一笑。
洗过澡后,江雪换上睡衣又回到了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继续吃西瓜。她母亲帮她擦了几把湿头发,就去了卫生间里,给她洗她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小雪,爸今天接到一个电话,是你新疆的那个叔爷的,他说过些天要回来看看。”韩志学对女儿说。
“哪个叔爷?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新疆的叔爷?”江雪吃着西瓜回道。
“你这孩子,你忘了?就是爸的那个堂叔,年轻时当兵去了新疆,就在那儿住了下来,娶媳妇生孩子都在那边。”
“我都没见过他,我哪会记得。”
“这倒也是,这么多年他就回来了几次。你两岁时他回来过一次,抱你时你还不停地哭呢。你上初中时他还回来了一次,不过你没跟他见面。唉,一晃这么多年了,他老了,我跟你姑这些小辈也老了。”韩志学叹着气感慨道。
“爸,说什么呢,你不老,正年轻呢!”江雪笑着说。
韩志学一听也笑了起来:“也就在你这儿我不老。行,我闺女说我年轻,那我就年轻。”
“爸,我明天想跟朋友去龙潭峡玩一天。”隔了片刻,江雪对父亲说。从小到大,她父亲对她都是有求必应,而她母亲最后又都是听她父亲的。
“明天去?跟哪个朋友去啊?”韩志学问。
“一个男孩,叫洛云旗。”江雪说。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他?”
“哎呀,最近刚认识的,他是文静的朋友。”
“文静的朋友?那文静跟你们去吗?”
“她不去,她明天家里有事。”
“你跟那个男孩刚认识就跟人家出去玩,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爸,别这么老封建行不行?我们就去一天,早上去,下午就回来了,能有什么事?”
韩志学听后无可奈何地嗔了女儿一眼,隔了片刻又问:“你们怎么去?我记得龙潭峡好像是在新安县吧?”
“在新安县,我们坐公交车去。爸,那个洛云旗人家去过一次,知道怎么坐车,你放心吧。”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爸,我求你了,你看我天天闷在家里,都快发霉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玩一次。”江雪过去拉着父亲的胳膊哀求道。
韩志学最抵挡不了女儿这样,只好点头同意了:“好好好,让你去行了吧?每次就知道来这套!”
“嗯,谢谢爸爸!”江雪喜笑颜开,给了韩志学一个大大的拥抱。
“行啦行啦,这么大个姑娘了,还这样,不知羞!”韩志学翻着白眼假嗔道,心里却觉得十分幸福。
“那么,爸,能不能赞助我一点经费?”江雪坐直身体说,一脸狡黠的笑容。
“说吧,多少?”韩志学没好气地问。
“不多,这个数……”江雪说着竖起了两根手指。
“我身上没有,你自己去我屋里拿去吧!钱包就在左边那个床头柜上。”韩志学说,见女儿正要起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对她说,“对了,你妈给你买了很多零食,都是你喜欢吃的,果冻一类的都在冰箱里冻着呢,你想吃就自己去拿吧!”
“嗯!”江雪点点头,也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父亲道:“爸,那你跟我妈说一下我的事,我怕她不同意我去,你说会好点。”
“好,我跟你妈说,你先在屋里躲着,我说好了你再出来。”韩志学说。
江雪就对他讨好地笑了笑,走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一袋果冻,进了她父母的卧室。她从父亲的钱包里拿了两张百元大钞,然后就舒舒服服地躺到父母的大床上,吃起了果冻。
门外传来了父亲和母亲说话的声音,细微如蚊,江雪听了一阵,知道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想进行,吃起果冻来就更加欢快了。她的目光在房间四壁上游移不定,最后无意中落在了与大床相对的一张长桌上。那上面有一份体检报告单,是她父亲的。
江雪想到前些天父亲的单位确实组织他们全体男性员工去体检了一次,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去桌前细看那份体检单。上面一大堆专业名词她都看不太懂,不过总体结果上面写着正常,这也就够了。她正准备把那份体检单放下,目光一闪愣在了那里,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上面写的她父亲的血型。
江雪知道自己的血型是A型,她母亲的血型好像是O型,按照她在学校生物课上所学的遗传定理,她父亲的血型应该是A型才对,可出人意料的是,那份体检单上她父亲的血型一栏填写的却是O型,这让她十分不解。
她正在疑惑着,客厅里就传来了她母亲呼叫她的声音。她没时间再细想,急忙放下单子,拿着果冻袋子出了房门。
客厅里她父亲果然已经说通了她母亲,但她母亲还是劝说了她几句,见她执意要去,就没再多说什么。
“对了,小雪,你把那个男孩的手机号给我们,回头出什么事了我们也好联系他。”韩志学说。
“能有什么事啊!”江雪小声咕哝道,但为了防止父母再唠叨,还是在他们的手机上各存了云旗的号码。
存好之后,刘巧娟一拍脑袋,又想起了什么,就起身走去女儿卧室,拿出了一个小袋子。
“你的金锁已经洗好了,今天下午妈去金店给你取回来了,就放在你的床头柜上。还有就是,去金店时,妈还顺便去了一趟盛德美超市,给你买了两瓶驱蚊液,想让你带去大学里用,现在你先试试,看看效果如何。”刘巧娟说着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个塑料瓶,往女儿身上喷了两下。
江雪急忙闪躲,嫌弃驱蚊液的气味太刺鼻,用手不停地给自己扇风,同时让她母亲不要再喷了。
“这味道哪里难闻了?我觉得就是这样的味道才能驱蚊,你不是明天要去龙潭峡吗?正好带一瓶过去,山谷里蚊子可多了。”刘巧娟说。
“妈,我们是白天去,大太阳照着哪来的蚊子?你别折磨我了,说不定我对这驱蚊液也过敏。”江雪说着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你这孩子,对什么都过敏,不能吃辣,不能这个,不能那个,真不知道你这身体是怎么长的!”刘巧娟说,不再对女儿喷驱蚊液,将塑料瓶收了起来。
“那还不是你和我爸遗传给我的。”江雪小声道,想起了父亲血型的事,就想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还未开口,被她父亲抢了先。
“好了,小雪,已经快十点了,你赶紧回屋里睡觉吧,明天不还得早起呢?”
“对了。闺女,明早你想吃什么?妈好早点起来给你做。”刘巧娟说。
“妈,你明天不用早起,我出去吃点就行了,你睡个懒觉吧!”江雪说,没等父母再开口,就直接进了自己房间。倒是忘了问父母血型的事。
她想收拾一下背包,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可带的东西,左思右想,最后在包里塞满了她母亲刚买给她的零食。之后她就躺到床上,拿起手机给云旗发了一条短信。
云旗给她回复了一个“晚安”,她也轻轻地对着房间的天花板喊了一声晚安,而后就设好闹铃,关灯甜甜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她被闹铃吵醒。起床洗漱完毕,脱下睡衣,换上她最喜欢的那件印着电影《机器人总动员》中瓦力头像的绿色短袖,以及一条牛仔短裤,穿上一双黑色旅游鞋,最后又戴上了她的那枚刚洗过的闪闪发亮的金锁,就背上她的蓝色小背包出了家门。
外面新日初升,满天都是红色的云霞。她打车赶去了位于县城北侧北花坛东北角的长途汽车站,发现云旗还没到,就站在车站门口等他。
十多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身边,云旗从车上钻了出来。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下身是牛仔长裤,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江雪注意到他的头发洗了还没来得及擦干,心里猜测他可能是起晚了。
“让女生在这儿等你,你真有绅士风度啊!”江雪调皮地笑着说。
云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瞄一眼江雪那裸露出来的白皙光洁的秀腿,忙转移话题道:“不怕晒黑吗?”
“已经够黑了,再黑又能黑到哪儿去!”江雪满不在乎地说。
“你黑吗?如果你也算黑的话,那我们家的家族基因里肯定有来自非洲的部分。”
江雪嫣然一笑,不接话。
云旗看着她,发现她嫩白如鱼肉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编织而成的红绳,绳上悬着一枚拇指盖大小的金锁。
“那是什么,护身符?”云旗指着那枚金锁问。
“这个吗?不是护身符。”江雪回答。
“昨天怎么没见你戴?”
“这东西我从小都戴着,最近表面有点发黑,前几天我妈拿去金店洗了,昨晚才取回来,所以昨天没戴。”江雪用手指捏着那枚金锁说。
“谁送你的?”云旗又问。
“不清楚,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戴着,我问我妈,她说是我小时候一个姨妈送的。”
“没说那个姨妈是谁?”
“没有,她说那个姨妈去南方了,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还说我没必要知道那个姨妈叫什么,不过这锁上面刻着一个‘华’字,我猜应该是那个姨妈的名字吧!”
“不会叫李华吧?”云旗开玩笑说。
江雪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问云旗是怎么知道的。云旗笑道:“因为她名气大啊!咱们英语试卷上面,她最喜欢多管闲事了,自己英语不好,还天天爱用英语到处写信。”
江雪这才明白云旗是在逗她,瞪了他一眼,说:“行了,就你知道的多,赶紧去买票吧,不然要等下一班车了。”
“你确定你不用吃些早饭?”云旗问。
“我包里有零食,路上可以吃。”江雪说着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背包。
他们去买了车票坐在车上等发车,云旗本来想要帮江雪买票的,但被江雪拒绝了,说不要他这么大方,买什么AA就可以了。
车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乘客,大都睡眼惺忪,靠在椅背上打盹。云旗让江雪坐在了后排临窗的位置,自己坐在她旁边。
“问你一件事,”江雪轻声对云旗说,“O型血的父母生出的孩子会不会是A型血?”
“你问这个干什么?”云旗有些诧异。
“先回答我。”
“中学生物课上学过吧?好像不可能,应该是只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
“噢。”江雪有些失望,“跟我想的一样。”
“怎么了你?干嘛问这个?”云旗说。
“昨晚回去后,我看见我爸的体检报告放在桌子上,就翻了几页,上面写他的血型是O型血,可我自己是A型血。”
“也许你妈是A型血。”
“可我记得我妈也是O型血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云旗一时语塞,转而又问江雪是从哪知道自己的血型的。
“以前我跟我同学出去逛街,路边有个无偿献血的车,十块钱就给你测血型,我一时好奇,就掏钱测了一次,他们说我是A型血。”江雪回答。
“可能那些人搞错了,你真正的血型是O型,路边献血车设备那么简陋,难免出错的。”云旗试图解释。
江雪听后果然释然了一些,不再去想这件事,打开背包问云旗要不要吃点东西。云旗看见里面塞满了各种零食,很是吃惊。
“这么多,你家开零食店的啊!你不会一书包都装了这个吧?”云旗大睁着双眼说。
“差不多,你说不用带什么的,所以我就都带吃的了。我觉得出门在外,不会饿死就行。唉,我告诉你,这是我所有的存货了,我妈昨天才给我买的,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我很喜欢吃的。”江雪说着把一包话梅丢给了云旗。
“看你这么瘦,没想到这么爱吃零食。”云旗握着那包话梅,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嘿,你这人,瘦和爱吃零食有关系吗?再说了,这个世界上哪有女生不爱吃零食的?哼,少见多怪。”
“得得得,我长见识了。”云旗心悦诚服,把话梅拆开,拿一颗丢进了嘴里。味道酸得可怕。
“你们男生真是的,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女生吃零食和你们男生玩游戏是一样的,个人需要而已。”江雪说着从云旗手中一把夺过那包话梅,也丢了一颗在嘴里。
“好吧!可你说话时不要说的太满,我就不玩游戏。”云旗甚感得意。
江雪看他一眼,满脸怀疑:“真的?什么游戏都不玩?”
“我觉得玩游戏没意思。”
“好吧!信你,毕竟你本来就是一个怪人!”江雪说罢就不再开口了,只顾美美地含着话梅,一脸陶醉,看那神态,俨然一只贪吃又馋嘴的小猫。
“唉,你不会是属猫的吧?”云旗取笑她道。
“滚蛋,你才属猫的,你全家都属猫,敢笑我!”江雪说着还在云旗的胳膊上捶了一拳。
这时,乘务员上车检票,确定没问题后,司机便发动车子,驶出了车站。此时车上的座位仍旧没有坐满。
客车沿着洛栾快道一路向北,过了伊川县北大门后,右转经过收费站,上了高速,此时江雪已经独自吃完了那包话梅,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将垃圾放入袋中。
车窗外朝阳高升,将起伏的田野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色霞光之中。远处的山峦依稀可见,宛若一个个身被薄纱的少女。云旗看着江雪,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江雪白净的脸上,使她看起来像极了云旗见过的一张桂纶镁照片中的样子。
“真的没人说你像桂纶镁吗?”云旗侧头低声问江雪。
“说了没有,你为什么又提?”江雪有些不耐烦。
“因为我喜欢桂纶镁。”
“可她也不是很漂亮啊?”
“我喜欢的是她的那种气质。”
“什么气质?清纯?可爱?”
“对。”
“这些我都没有!”江雪漠然地说,赌气似的把脸偏向了车窗外。
“你有!”这两个字想要从云旗的舌尖逃脱,可云旗紧咬牙关并未让它们得逞。
“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云旗看江雪不说话,没话找话的问她。
“吃饭,睡觉。”江雪生硬地说,依然望着窗外。
云旗一阵沉默,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江雪似又不忍,回头对云旗浅笑一下,说自己平时无聊时就看看书和电影什么的,偶尔早起去荆山公园跑步或找人打羽毛球。
“喜欢看哪种类型的书和电影?”云旗问。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其实也不经常看,高考前一般都在学校,作业那么多也没时间啊!”
“说的也是。”
“那你呢?”
“我也爱看书和电影,我还爱听钢琴曲。”
“哦?你会弹钢琴?”
“了解一点,小时候被我妈送去钢琴班学了几个月,但我悟性差,没天赋,没学好,倒是喜欢上了听钢琴曲。”
“噢,那你喜欢体育运动吗?”
“不喜欢!”
“这个看得出来。”
“唔?”
“你一脸文质彬彬的样子,摆明了是一个文艺小青年嘛!再说了,头发还长,我觉得头发长的男生都不喜欢运动。”江雪颇为肯定地说。
云旗笑而不语。
“难道我说的不对?”江雪眉毛一挑问。
“对,说的很对,你有当侦探的潜质。”云旗说。
“我也觉得。”江雪得意地点点头,把车窗拉开了一条缝,风涌进来,拂起她那乌黑的短发,让云旗不由联想到了冬夜里漫天飘飞的雪花。
“你昨天说你们家刚搬回来,是吗?”江雪用手指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问云旗。
“对啊!”
“你爸被调到这里工作?”
“嗯。”
“你爸做什么工作的?”
“工商局的。”
“那你妈呢?”
“没工作,待在家里,用我爸的话说,叫提前养老。”
江雪笑了,复又问云旗他家里还有什么兄弟姐妹。
“没有,就我一个,不过我倒一直希望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姐姐。”云旗说。
“WHY?”
“因为姐姐一般对弟弟好,哥哥一般对妹妹好。我认识好几个有姐姐的男生,他们姐姐天天给他们网购衣服什么的。”
“照你这么说,我有个哥哥最好了?”江雪饶有兴致地问。
“对啊!如果我有一个妹妹,我会对她很好的。”
“可惜我没有,我家里也就我一个,表哥倒是有几个,不过都不常联系,我估计他们路上见我都不一定能认出我。”
“这样啊!现在社会人心确实都淡薄了,亲戚也不常走动了。”
“也许吧,也可能是我爸妈没本事,家里穷。不是都说那句话嘛?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你爸妈做什么工作的?”
“他们都是工人,在电厂里,一个月累得要死,也没挣几个钱。”江雪有些伤感。
云旗见状忙转移话题道:“你爸应该很疼你吧?爸一般都比较疼爱女儿。”
“我爸妈都疼我。”江雪脸上的伤感之色瞬间消失了。
“因为你乖巧可爱。”云旗淡淡一笑。
“哪有,也只是我爸妈疼我,我那些姑姑舅舅什么的都对我很冷淡。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让他们那么讨厌我。”江雪郁郁寡欢地说。
“讨厌?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怎么不会?不仅他们,连我奶奶也讨厌我。”江雪说,见洛云旗有些沉默,就接着讲述道,“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大年三十晚上,我爸妈带我去奶奶那里吃年夜饭,我姑姑他们也带孩子回来了。我爷爷在我没出生时就去世了,奶奶平时一个人住着,见我们来欢天喜地得不得了,给我们几个孩子发红包,但她对我姑姑们的孩子都是眉开眼笑的,给了红包还要在脸上亲一下,唯独轮到我时,给了红包不亲我,只在我头上轻轻拍了几下。我那时也就六七岁,你知道当时我什么感受吗?”
云旗摇摇头。
“差点哭出来,”江雪撇撇嘴说,“我本来就敏感,奶奶又那样,后来一晚上我什么都吃不下,只是在那里偷偷地盯着奶奶,心里反复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那晚回家后,我问我爸奶奶为什么不喜欢我,我爸说没有啊,奶奶很喜欢你的。我又问那为什么奶奶亲别人不亲我,我爸被问住了,半天不吱声。最后我妈过来把我抱进怀里,对我说就算奶奶不喜欢你,爸爸妈妈喜欢你就行了。”
“然后呢?你弄清楚你奶奶那样对你的原因了吗?”
“没有,从那以后,我就特怕我奶奶,每次爸妈带我去她家,我都提心吊胆的。不论干什么都觉得奶奶正板着脸瞪着我,连吃饭时遇见我喜欢吃的菜我都不敢多吃,因为我老觉得我要是多吃奶奶就该不高兴了,又该板着脸瞪我了。我根本不敢跟她多说话,当然她也不太搭理我。三年后,我奶奶就死了,所以到现在我都不清楚那到底是为什么,现在我家里还挂着她的遗照,有时候我无意中看到照片,心里还是会奇怪。”江雪说这些话时的语气甚是凄凉。
“我以为你奶奶死之前会让你去她床前告诉你呢,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云旗想缓解一下气氛,就半开玩笑地说。
“我奶奶死时我确实在床前,她也跟我说了些话。”江雪说着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云旗有些吃惊。
“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记得是夏天,快要放暑假时,我奶奶得了重病,在医院里做了手术,不过她哭闹着死活不在病房里养病。没办法,我爸跟姑姑们就把她接回了她家里,轮流请假照顾她。
“那天是我大姑在照顾,我爸下班时买了一些好吃的甜瓜,说奶奶爱吃,就想给她送一些去。吃完晚饭,我爸就拉上我去了,我本来不愿去,可我爸非要让我陪他,没办法只好去了。
“到那里后,大姑说我奶奶已经睡觉了,我爸就把甜瓜放下说明天醒了给她吃,然后又不肯走,坐在楼下跟我姑聊天,我就在旁边坐着听他们聊。等到我爸说要走时,我姑突然接了个电话,是她儿子打来的,她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让她赶紧回去。
“我爸就说那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我姑听后直接就走了。没办法,我和我爸就留下来了,我爸让我上去看看奶奶醒了没,我就上去了。
“那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没开灯,光线很暗,空气里还有一股烟味和骚臭味,我不知道奶奶房间灯的开关在哪儿,就摸黑走到了她床前,她还睡着。
“我轻声叫了声‘奶奶’,她没醒,我又叫了一声,她就翻了个身,醒了,打开灯看着我,有些痴呆,还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小雪’,她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问我‘你怎么来了,你大姑呢?’。
“我说我跟我爸来的,来给你送点甜瓜,你要不要尝尝。她点了点头,我就出去给她洗甜瓜,刚走到门口,我爸也进来了,我说我奶奶醒了,你去看看,我给她洗甜瓜去,我爸点了点头就进去了。
“我挑了一个最大的甜瓜,仔仔细细地洗干净,切开,用盘子盛好,端过去。奶奶拿了一牙,尝了尝,说挺甜的,还让我和我爸也尝尝。但她只吃了一牙,就不吃了,看着我不说话,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爸急坏了,忙问她是不是卡住喉咙了,要不要赶紧送到医院。我奶奶咳嗽着摆摆手,不让我爸去打急救电话,好不容易止住不咳了,对我爸说,别再把我送去医院了,白花钱,我这次好不了了,我有感觉,我刚做梦梦到你爸了,他劝我早点过去,你们就让我安安稳稳的过完这段日子吧。
“她说着我爸就哭了,我在一旁也有些难受,就劝她别多想,她听见后,转而看向我,就像是刚想起来我还在旁边似的,这让我的心顿时冷了。她一直看着我,又开始咳嗽起来,我爸就要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她急忙拉住我爸不让他去,眼睛却又看向我,嘴里咕嘟着我听不懂的话,说什么‘我不懂……我一辈子都不懂……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话是对我爸说的,手指指的却是我。
“我愣住了,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我爸哭了,哭得很厉害,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我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但他说完以后,我奶奶不闹了,愣愣地看着我,最后战战巍巍地把手伸给了我。
“我忙握住了,她却猛的坐起来拉了我一把把我揽入了怀里,摸着我的头不停地说:‘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啊!’我都不知道她对不起什么,这时她又开始咳嗽起来,比刚才还厉害。我爸忙让我去打电话叫急救车,我从奶奶怀里挣脱跑出去打了电话,急救车还没到,我奶奶就死了……”
江雪低声说完这些,用手指擦了擦眼角。
云旗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奶奶死前跟我说对不起,我觉得是她终于良心发现,认识到以前对我不够好,可我不知道我爸跟她说了什么。我后来一直问我爸,我爸都不理我。”江雪苦笑着说。
“我爷爷奶奶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不过他们对我都很好。”云旗没意识到他的这句话多么的不合适,但江雪却并未在意。
“咱们还有多久能到?”江雪望了望窗外,问他。
“应该快了吧。”云旗也向窗外望了望,却并未看到路旁的绿色提示牌。
“你应该也饿了,吃点东西吧,你爱吃什么?”江雪说着拉开背包拉链,在零食中翻来翻去,最后她递给了云旗一盒蛋黄派,自己拿了一盒曲奇饼干。
他们拆开吃着,江雪又问云旗要不要喝点东西,给他递了一瓶营养快线。
“我喜欢跟你这样的人一起出去玩,有得吃还有得喝。”云旗笑着说。
“对吧?我自己也常常觉得,我可能是一个天使,老是给别人带来幸福与快乐。”江雪一本正经地回道。
云旗听后忍不住撇了撇嘴,说:“你不是天使,你更像一根蜡烛,点亮自己,照亮别人。”
“好了,别肉麻了,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江雪说着白了云旗一眼。
“唉,是你自己先夸自己的。”云旗有些不服气。
“这是我的特色。我这人就这样,自己夸自己怎么夸都行,可要是别人一夸我,我就觉得肉麻,就恨不得脱了袜子塞到那人的嘴里!”江雪说。
“那要是你走在路上,别人叫你美女怎么办?”云旗说着有些忍俊不禁。
“那时我会对那人笑笑说,你也美。”
江雪的这个回答,令云旗捧腹大笑,江雪怕他声音太大吵到其他乘客,忙拿起一块曲奇饼干塞进了他嘴里。
他们边吃边聊,车到新安县车站时,都已经毫无饿意。下了车,江雪先找到垃圾桶把那一塑料袋的垃圾丢了进去,然后他们多方打听找到龙潭峡景区的直通公交,买票上了车。
可能是那天天气太热,去龙潭峡的游客寥寥无几,车上的座位只有不足三分之一坐了人,于是司机就死活不发车,不管乘客怎么劝说咒骂,他只是坐在驾驶座上默默无声地抽着烟。好歹又来了一些人,车上二分之一的座位都有主儿后,那个司机才丢掉烟头,系好安全带,发车驶出了车站,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是不大情愿。
那时时间已经过了上午十点,也就是说,江雪和云旗硬是坐在闷热的车厢里等了近一个小时。这让江雪很是气愤,坐在后排盯着驾驶座上的那个司机,心里在不停地画圈圈诅咒他。
车子走在通往龙潭峡的路上时,云旗的手机里接到了刘易阳发来的微信。
——哥帮了你大忙啊,今天你俩要是成了,回来可得请我跟文静吃饭。(一个坏笑的表情)
云旗偷偷看完信息,正准备删掉,江雪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看了看沉下脸说:“你们预谋好的?”
“怎么可能?不是!”吓得云旗慌忙辩解。
“开玩笑的,你不像是刘易阳那种无聊的人。”江雪说着又把手机还给了他。
云旗长出了一口气,给刘易阳回复了一个“滚”字,就把聊天记录给删了。
“你以前来过龙潭峡,这里景色怎么样?”江雪看了看窗外,问他。。
“挺不错的,听说现在还在开发,景色一定比我上次来好得多。”
“毕竟是5A级景区,想必不会太差。”
云旗点点头表示赞同。
“要不要听会儿歌?怪无聊的。”江雪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了耳机。
“我没带耳机,介意一起听吗?”云旗问。
“介意当然不会啦,但怕你听不惯我这个俗人听的歌,毕竟您这位可是听钢琴曲的。”
“你太高看我了,我也俗人一个,听钢琴曲纯属就是为了催眠,好让自己早点睡着。”云旗笑着说。
江雪也开心地笑了起来,把一个耳机给他,另一个塞在自己耳朵里,然后打开了她手机的音乐播放器。
第一首是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
“喜欢听老歌?”云旗问江雪。
江雪点了点头。
一首歌听完,自动切换到下一首,金玟岐的《岁月神偷》。江雪显然很喜欢这首歌,闭上眼一脸陶醉的样子。
能够握紧的就别放了,
能够拥抱的就别拉扯,
时间着急的,冲刷着,
剩下了什么?
原谅走过的那些曲折,
原来留下的都是真的,
纵然似梦啊,半醒着,
笑着哭着都快活。
谁让——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
晴时有风阴有时雨,
争不过朝夕,又念着往昔,
偷走了青丝却留住一个你。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好的坏的都是风景,
别怪我贪心,只是不愿醒,
因为你只为你愿和我一起,
看云淡风轻。
……
江雪手机里的那些老歌,每一首都像是包含了一段令人难忘的记忆,让云旗听得如痴如醉,伴着美妙的旋律重温记忆里的那些往事,眼中不知不觉就涌出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