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第一场雨是在一个多星期以后,范青木打着雨伞匆匆赶往教学楼,一辆出租车朝着积水压了过来,幸好他躲得快,要不然身子的一半都会被浇湿。没心思骂司机,还是埋头继续赶路。
一个星期前,安友红跟他道别并把他送上车,之后他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哪个细节搞错了。火车一路颠簸,范青木的思绪也跟着跳跃不止:无论白雪是否杀人,他都应该离开,而不应该还停留在现场。据推测,白雪逃离现场后是应该想办法离开的,可是种种迹象表明他还在那个城市。命案发生伊始,警方就严密看守各个关卡,凡是可疑人物均严密调查。
除非——
除非白雪像汤丽一样,乔装打扮成女性蒙混过关。
这不可能,虽然白雪面相清秀,可警方应该能一眼看出他头上戴的是假发,而且汤丽喜欢女扮男装,白雪是找不到长的假发头套的。再加上实名制购票,他是无法逃走的。
另外,安友红的出现方式太出人意料。多日来与她经常联络,却忘记了对此人多多留心。他急于破案,所以理所当然把她当成了战线同盟里的一员。除此之外,安友红说自己曾经非常关注刺伤案件的发展,想以白雪为研究案例,那她为什么在白雪成为杀人嫌犯的几天之前出现?如果真的要以白雪为研究案例,她必定早早与白雪接触,密切关注白雪的动态。
刺伤事件被校方强力压制,外界几乎无人知晓,警方介入必定会走漏一些风声。可是区区一个心理医生怎么会了解这件事?除非她与白雪所在精神病医院里的某位医生有联系,或者认识警方的什么人,这些人告诉了安友红事件的经过。
让他起疑的地方还有三点点:第一,安友红与我见最后一面的那晚,她手里拿着的香奈儿手包,那个包是香奈儿春夏推出的限量版,只在法美两国销售,除非安友红在这两国有朋友帮她代购。不过她可能用的是高仿品或者山寨货。
一位忙于棘手案件的心理医生,居然有时间去买这么一个手包,令人匪夷所思。
第二,她说给某人打电话时的表情很奇怪。她一定是在给一个比孩子更重要的人打电话。安友红那天晚上的轻快语调与以往大相径庭。另外,如果我打电话给自己的孩子,是男孩的话我就回答是打给儿子,是女孩的话我会说打给女儿,而不正常的用语是打给“孩子”。
“孩子”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用语,用“孩子”说明要么对话双方关系不熟,要么答话一方有意隐瞒信息。
第三,当我问道这些信息都是不是她最近调查的时候,安友红的回答是“不”,并解释了一堆自己忙的工作。她这么回答是自相矛盾的,没有调查,她怎么会如此清楚,就连地下停车场有几层,大门的摄像头监视的是什么,出入大门车主要出示证件都了如指掌?可如果她回答“是”,那又很矛盾,她有那么多的工作,却又要调查案件,她干嘛不去办个侦探事务所?
范青木一边完成工作,一边思考这些疑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一点半下班以后,他打算去一趟安友红工作的那家心理诊所。
香蜡燃烧到一半的时候,雨停了,她用镊子掐灭火苗,看了一下墙上的表,还差五分钟十一点半,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拎起挎包走出办公室。太阳在雨后露出头,空气里氤氲着植物的气息,而多半是由那几棵侧柏、杉树和松树散发出来的。范青木不太喜欢这几种树的气味,不过比梧桐树的气味要好很多。
快步走过这几种树混乱组合的树林,他来到校门口。记得安友红提过,心理诊所与学校有一街之隔的距离。学校有好几个校门,只有南门正对着繁华的市中心。出门后往东走了五百米,西北方向的二楼开着一家“慧心之家”。它的一楼是一家养生SPA的会所,与会所紧隔一条上坡小路的是这个市里的连锁健身房。他越过天桥,来到对面“慧心之家”的楼下,几个三十出头的妇女刚做完SPA,坐在店外的阳伞下喝水,她们一人端着一个白色瓷缸,瓷缸外壁有很多花花草草的图案——真悠闲啊,星期三不上班做SPA的女人应该是阔太太。
走上二楼,立刻就看到“慧心之家”的门面,温暖的米黄色壁纸隔着玻璃门就能看到,而且还能闻到一种类似薰衣草的香味。我想这家店里一定使用了香薰。
范青木推开门,一名素装的女员工已经安静地走到他身旁,他落座后,看了她一眼。论长相她不是美女,她的鼻梁并不挺拔,嘴也有点大,但总的来说不令人厌烦。范青木接过她递来的温开水,喝了一口之后,顿时觉得从喉咙到胃部都柔软了。他能感受到屁股下面是比较硬的布艺沙发,棕色的面料摸起来有种纤维的粗糙质感。
“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到了中午,其他的咨询师和治疗师都出去吃饭了。”她声音柔和的问道。
“嗯——我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我想来找一个人。”
“找?”面前的姑娘有点迟疑,甚至露出怀疑和谨慎的表情。
“哦,不,您误会了,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最好的心理医生是谁。”
“先生是给自己还是要给自己的朋友或亲人做疏导,我能大致了解一下情况么?要不您先在这里做一个登记?”她转身到泰式矮柜的抽屉里找出登记册,让范青木填写个人信息。
他拿起笔,正准备往表格上写姓名,却停顿了一下:
“听说最近有一名患者轻生,是这样么?”
“先生是——”
“我听说这名患者经常接触铅,因此身体发育畸形,产生了自卑心理后意欲自杀,三次都自杀未遂,被送到了你们这里做治疗,是这样么?”
“先生,您对我们这的工作怎么这么了解,莫非您是那个男生的亲戚或者朋友?”
“你说什么?男生?”
“是啊,这个病人是男生啊,这学生刚上大一,就在对面的大学,今年暑假就自杀了三次,还没开学上大二就被送过来了。他父母都来了,为了给孩子做治疗在这个城市租了间房子。”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名姓安的心理医生?女的,年龄在四十多岁,叫安友红?”
“安友红——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慧心之家”是全省排名第三的心理咨询机构,比市人民医院的心理科都有名,所有咨询师和诊疗师都是名牌大学心理学专业毕业,而且要取得高级资格认证的,所以能进来的人员也是有限。我闭着眼都能背出他们的名字。”
“没有那种实习医师?比如坐班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对患者负责,怎么可能让人来坐班?何况实习的心理医生要在总部完成培训任。我们分支机构是不允许授权培养实习生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告辞了。谢谢您的配合,给您添麻烦了。”我起身与她握手,她报以甜美的微笑。
范青木推开门,没走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先生留步!”
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她正挥着一个塑料文件夹,白色的纸张在文件夹中哗哗响动。范青木走上去,再次步入室内。
“您刚才问的人是叫安友红么?”
“是的,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