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症,那么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如果说卢太太的梦境是真实的,她对梦境的叙述真实有效,也许梦境真的是一件突破口,下面就要静等卢太太再次找上门来。杰弗里吸光最后一口可乐,满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果不其然,周末的时候卢太太来找杰弗里。Mr.猫躲在另一间屋子里观察,今天杰弗里要对卢太太进行催眠。
(4)
卢太太的双眼慢慢闭合,进入非常安静的潜意识当中。杰弗里把一个沙漏放在卢太太的枕边。这个沙漏的顶端镶刻的是日出女神奥格,底端镶刻的日落女神狄希斯。沙漏每一个来回是十五分钟,杰弗里要问的问题也就是在三刻钟结束的时候。
给卢太太的催眠其实就是谈话,在谈话当中距离卢太太不远处,也就是杰弗里后脑处的桌面上摆放着一个钢琴节拍器。节奏的摇摆开始有些急促,杰弗里选了一首舒缓的由排箫演奏的曲子。卢太太坐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沙发椅上。
卢太太是在听到杰弗里说到“你现在正想象自己泡在一汪清泉当中,这是一处优美的,只有自己独享的温泉里,水面上飘荡着美丽的橙花”时,闭上了眼睛。
“你感到很温暖,这温泉的水让你全身放松。卢太太,你现在是否看到了什么人?”
“我看到了我的丈夫,他正坐在我的对面。我的孩子正在给他父亲舀起水,浇在我丈夫的后背上。”
“你看清那是您的丈夫了么?”
“是的。”卢太太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种暧昧不清的微笑。
“这温泉的雾气很大么?如果很大,那您是如何看清丈夫的脸的?”
“我听得见他们的声音,那是我丈夫和孩子的笑声和说话声。”
“也就是说你没有真的看到他们对么?”
卢太太此刻保持沉默。
“他们说了什么你能告诉我么?”
“我的孩子说:‘爸,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是经常来泡温泉的原因吧。’我的丈夫说:‘是啊,现在……有钱了,应该多享受享受。’他们应该就是这么说的。”
“您觉得您的丈夫对您好么?那是您人生当中很快乐的一段时光吧?”
“是的,孩子休假。”
“你还记得具体时间么?”
“不记得了。”
杰弗里看了一眼被他调整了四次的沙漏,他觉得这是唤醒卢太太的时候了。
当卢太太睁开眼后,杰弗里让她安静地躺了两分钟。他转身给卢太太端来一杯温开水。
“卢太太,您觉得现在好多了么?有没有觉得身体轻松了很多?”
“就好像自己睡了一觉,身体轻松了许多——我想知道,我多参加几次这样的催眠能不能让我摆脱噩梦的纠缠?”
“我想这是可以的。不过我觉得有时间我还是要到您家走访几次,这样也好跟踪访问,有助于我对您的病情进行深入了解。”
“没问题,我想您也知道了我的联系方式,我这次来之前也给您打过话。”
卢太太告辞之后,Mr.猫从隐蔽处走了出来。他站在杰弗里的身边看着远去的卢太太,右手缓慢地搓着自己的下巴。这是他第一次看催眠术,原本以为这催眠是个骗人的把戏,但是看了刚才杰弗里催眠的一系列过程,他倒是有几分相信了。只不过他一直怀疑卢太太在睡眠当中说出的话是否是真的。
“你觉得她说谎了么?人睡着了还能说什么真话?”Mr.猫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了杰弗里。
“不,催眠不是让人睡着了。被催眠的人介于睡眠和潜意识的临界状态。有的时候被催眠的人眼睛甚至是微微睁开的。被催眠的人在潜意识的过程中说出的话才是真实的想法。当然有些情况下他们说出的内容有假设和臆想的成分在里面。还有一些人他们根本没有被催眠,但通常这样的人居然是没有心地戒备的人。越是很警惕催眠时说出自己的真话的人,越容易被催眠。不过,心有原罪的人就如你我,催眠师应该保护隐私对吧?如果是犯法之人绝不会来接受催眠的。”
“那如此说来,为什么你要给卢太太催眠呢?如果她只是心存原罪?”
Mr.猫觉得杰弗里做了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起码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只是我还没有发现一些必要的联系而已。”
Mr.猫难以理解杰弗里脑子里的齿轮在以什么样的规律运作。
“今晚要是没事,要不要和我去星辉大酒店走走?”
“如果你想请我吃他们最有名的西冷牛排,我当然高兴。”Mr.猫一想到晚上有好吃的,肚子就已经开始咕咕叫了,他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杰弗里送猫先生下楼,并像忠心耿耿又服务到位的佣人一样拉开Mr.猫的车门,待主人坐进驾驶舱以后,他看着这辆闪着红宝石般光泽的法拉利,心想眼前的男人是把买车当买劣质玩具般轻松自在么?
“西冷牛排——等你哦?”Mr.猫冲杰弗里挤了一下眼,踩了下油门后,法拉利留下了一条红色的魅影扬长而去。
“美得你,西冷牛排?让你被牛排骨头渣硌掉一颗牙——我是有事才要去那里的。”
12月17日。
西南郊垃圾堆放站。
一名裹着破烂军大衣的拾荒者哆哆嗦嗦地在垃圾堆里寻找他所需要的生活用品。今天他收获不小,怀里信号不灵敏的收音机正在发出吱吱嘎嘎的广播。大概是在播放球赛直播,可又像是播放交响乐。
他拉了拉漏出棉絮的大衣,大衣正面的纽扣掉了好几颗,他不得不缩紧身子以抵抗寒风。以往情况下,他还能找到一些吃剩下的面包,已经过期的方便面,可今天老天似乎非要和他做对,整整一早上他都没有寻到半点吃的,这可怎么办?如果再找不到吃的,一会儿垃圾车来了,他就会被轰走了。
S市共两大废品站,西南郊的废品主要来自这里的富人区,因此这里的垃圾品质都提高了一个档次。一个多月前这里的部分拾荒者居然见到了诸如苹果手机这样的货。一时间这里名声大噪,许多拾荒者就像当年美国的淘金热,慕名前往此地寻找“梦想起飞的地方”。可是,这个西南郊的垃圾堆放站疯狂了一段时间后,市里批文说此地影响公共治安,要严加看管,大量的拾荒者被遣送,于是想来这里碰运气的人已经少得可怜,像这名铤而走险的拾荒者就只能晚上三点就来到此地了。
走着走着,他看到前方的垃圾堆上的垃圾呼呼啦啦地往下掉。
“奶奶的,居然还有人比他来得早!”他一咬牙,窜了过去。
垃圾堆之上,一直黑狗正在疯狂地扯着一个塑料袋,它身下的一排奶子随着奋力的撕扯动作不停地甩动着,垃圾堆之下还有一只小狗崽渴望地盯着“高山之上”伟大的母亲。
要与一只狗争夺那袋食物么?
拾荒者在做坚决地思想斗争,可当他看到那只大狗根本不管小狗崽的死活,自己在垃圾堆上津津有味地朵颐时,他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母狗吠了几声后被拾荒者用废酒瓶轰走了,他捡起那个被撕扯的不像样的塑料袋。
“好东西啊,有肉吃!”拾荒者举起那一滩肉,刚放到眼前,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连滚带爬地从垃圾堆之巅出溜下来。
那摊肉里有颗人眼睛,还有断了两根指头的人手。有蛆虫不断地拱出来。
(5)
杰弗里和Mr.猫来到星辉大酒店,时间是早上九点十分,杰弗里看了看酒店门口的摄像头。这里应该记录下了那天卢太太的一举一动。他让猫先生在这里监视卢太太,可是目标自行离开了,是因为她没等到要等的人还是她把时间记错了?不管怎样杰弗里和Mr.猫还是要知道卢太太究竟是在等什么人。
当他们二人踏上星辉大酒店的台阶,来到门前的时候,自动门瞬间左右分开了,杰弗里一愣。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卢太太那天站在这台阶之上的时候自动门并没有一直保持开着的状态。她所站的位置刚好是大厅的正门口,如果这里站着人而门一直保持开着的状态,前台的服务生应该能发现这个举止怪异的女人,说不定会出来劝阻。
大多情况下,自动门会对距离门一米以内的人产生反应,可那天卢太太站在距离自动门三米开外的位置。如果她真的在等什么人,她为什么不进到大厅里面等?难道她因为什么原因不敢进入酒店么,还是她正在观察什么人?果真如此的话,那她嘴里念念有词纯粹是装出来的?Mr.猫很讨厌别人质疑他的专业程度,他提供的信息有很大的可信度。
“您好,请问今天还有西冷牛排供应么?如果豪华间不能提供,主厅也可以,靠窗最好。”
“卢先生您好,我们给您订好了您经常使用的D12房间,像您这种VVIP的客人,我们怎敢怠慢,服务绝对一流,不过——您旁边这位女士是——?”
“我希望你们对不该问的问题保持沉默。”
“好、卢先生请这边走。”
卢先生跟着那个领头的服务员朝着大厅走去,这间大厅光见度非常好,盼望已久的冬日暖阳透过落地玻璃照进大厅。每扇玻璃窗的顶部都悬挂着扇形的装饰,仔细看是由一根根竹简编织而成的。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张镜面玻璃桌,四把高背软椅正对而放,靠背上绣着各种各样的飞禽图案。
卢先生左顾右盼,相伴左右的美女转过头来招呼道:“卫韬,动作快点,一会儿就没我们的份了!”
听到美女的喊话,领头的服务生笑眯眯地转过身:“不会的,卢先生是我们的大主顾,也是我们星辉大酒店的股东,所以就算西冷牛排套餐一售而空,只要卢先生来,我们照样能给他提供最新鲜的牛排。”
刚才光顾着说话了,没注意此时已经爬上了三层旋转楼梯,这每节楼梯都铺着红地毯,而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带着威严感的朱红漆大门,服务生把钥匙交给卢先生,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说道:“卢先生请慢用。”
卢先生和美女对视了一眼,飞快地把顶端带有梅花设计的钥匙插进锁孔。
“天啊,这是皇宫么?”旁边的美女发出嗓音粗重的惊叹声。
“Mr.猫,看来我们赚了,不对,是我赚了,你来看这西冷牛排套餐最低价也在一千元,所以这次还是得你掏钱。”杰弗里松了松领带,刚才装模作样的他快要被这领带勒得喘不过气了。
他走过去,用食指在百叶窗上压出一道缝隙。楼底下一排排警车拉着警笛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过。
Mr.猫把高跟鞋踢掉,然后把连裤丝袜褪了下来。这男扮女装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得活。此刻他摆脱了束缚,以大老爷们儿惯有的姿态往那张桃形的大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下去。他双眼盯着幔帐的顶端愣神,接着坐起来,看着站在窗前的杰弗里。
“有件事一直让我费解,比起我们专业的演员来讲,卢太太的演技也真的不在话下。我总觉得她骗了我们。”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梦是不会说谎的。梦境看似虚幻缥缈,但是它确实是潜意识的直观表达。我们得回顾一下卢太太的梦境,如果说这个梦里有哪些看似不合理的地方,就是她沐浴之后看到床上的男人已经不是他的丈夫开始。现在讨论的问题有:第一,她丈夫去哪了?第二,床上的男人卢太太是否真的不认识?第三,为什么那个男的会流血?”杰弗里提出了三个疑问。
“杨,你是否记得第一次你乔装打扮去卢太太家时,她让你赶快离开?那个时候那个男的她并不认识,可是她却把你当成了她似乎认识的人。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卢太太可能和陌生的男人有过不恰当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想,他的丈夫经常不在家,那么这个男的可以是任何人。因此她才那么惧怕被自己的丈夫发现,再加上她的孩子久居国外,她就更觉生活无聊。那么不管是什么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Mr.猫赶快穿上被她踢飞的高跟鞋,杰弗里也离开了窗口,他们二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等待牛排送上桌。可是敲门声仍在继续,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杰弗里装出卢先生的腔调,他曾经看过卢先生在电视上的讲话,模仿起来不难:
“有什么事么?”
“卢先生,您要的报纸。”
报纸?看来卢卫韬在这里还订过报纸。
“您放在门口的地板上就行了,我一会儿去取。”
门口没了声音。五分钟之后,杰弗里打开一条门缝,四周无人。他看到地板上有一沓报纸,就把它们带回屋。展开报纸的一瞬间他的双眼立刻聚焦在头版头条巨大而醒目的照片上:
“市西南郊垃圾堆放站发现惊人尸块儿”
“今日凌晨七点半左右,市公安局湖海分局接到西南郊一名拾荒者报警,声称于垃圾堆放站的中心偏右的某垃圾堆上发现一个黑色垃圾袋,里装有部分人体尸块儿。公安局立刻派出部分警察前往确认。警方从遗留下的生殖器判断,这里应该是一位男性尸体。从尸体的腐烂程度辨析,无法找到面部证据。这具尸体已经被抛至此地超过一周时间,找出碎尸凶手以及额外的碎尸将是警方接下来面临的严峻挑战。”
杰弗里合上报纸,看了看又躺下的Mr.猫:“我们一会儿吃完饭得去西南郊的垃圾场走一趟。”
“你对那种地方很热衷么?”
“但是我想搞清楚那个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被肢解的尸体。你知道我们并不是警方,无权进入那种地方搜查。”
“那就别去了呗,我们还没有好好享用牛排套餐呢——更何况,警方早就带走了那袋碎尸,就算你去了那里也找不到额外的碎尸块。”
“Mr.猫,你可能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为什么我们只是碰运气而试一下,就被前台的服务生当作真正的卢卫韬?这一方面得益于你的化妆技术,另一方面在于卢卫韬应该是这里的常客。而且,卢太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栋大酒店的门口?说明她也了解此地。我想卢卫韬应该在这里做了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