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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千疮百孔
书名：时光未尽，此爱别离 作者：慕晚 更新时间：2019-07-22 16:18 字数：8661
“你俩今晚也太险了吧。”陈希皓趴在沈寒冰旁边，听她讲完一晚上的经历后，由衷地感慨道，“不过也没事，有峰哥在你就别管了，肯定不会让你有危险，俗话说，社会我峰哥，人狠话不多，有房又有车，小弟两千多。”
李峰和贺非凡走后，陈希皓跟他们说的要送沈寒冰回家，其实把她带到了宾馆。虽然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开了双人间，但他硬是厚着脸皮趴在她床上。
“好啦，”沈寒冰拍拍他的脑袋，“你要听故事我也讲完啦，快回你自己床上睡觉去，都快两点了。”
“不嘛，”陈希皓发出不情愿的声音，“媳妇，咱俩商量个事呗。我能不能抱着你睡觉？”
“啊？”沈寒冰脸一红，“你瞎叫什么呢。”她别过头，脑子却转了个弯，想到酒吧里，李峰的那句媳妇。
“你就是我媳妇啊！”陈希皓这个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说着就要往她被窝里蹭，“我就抱着你，我保证什么也不干，行不行？”他这么说着，手臂搂过她的腰，嘴唇也蹭上她的耳垂。
“停！”沈寒冰用一只手在他们中间竖起一道屏障，“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陈希皓在与她呼吸相闻的距离里眨巴眨巴眼睛。
“你……喜欢我吗？”
沈寒冰没有记错，这么久以来，陈希皓给她唱歌，说想跟她好，甚至吻她，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喜欢。
陈希皓瞪大眼睛看着她，忽而就笑了：“你怎么了这是？当然喜欢啊。”
“哪种喜欢？”
“喜欢还分哪种？”
“那你喜欢我什么？”
“嗯……”他极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你特别乖，特别懂事。”这听起来倒像是句大实话，“还有什么问题？”
沈寒冰沉默了，好像没有了。她又不能问他，你肯不肯在你朋友面前承认我、公开我。
“没有了我们就睡觉吧。”他说着睡觉，却慢慢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侧过头吻上她的脖子。
“哎……”沈寒冰摁住他的肩膀，“你不是说睡觉吗？”
“这不正睡着呢嘛。”他声音轻柔，语气暧昧，嘴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一只手又习惯性地伸向她的腰间。
这一次她晓得他要干什么了，一把推开他的脸：“你，睡那边去！”
“干嘛啊？”
“你说呢？”
“你就那么不想让我碰你？”
“我……”沈寒冰愣了一下，她脸上浮起红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知道你想干嘛……但是，但是这种事我接受不了。”
“一辈子都接受不了？”
“不、不是……”她结巴着，“等到结婚后吧……”
“啊？”陈希皓仿佛听到了闻所未闻的笑话，“这都什么年代了，谁教你的？”
仿佛是被嘲笑了老土，但她又说服不了自己，总还是觉得这是个不太好的事：“哎呀你别说了，你要是喜欢我，就别勉强我好不好？”
“好好好，不碰你不碰你。”他极不情愿地退回到另一张床上，伸了个懒腰。
关掉灯后的房间漆黑又安静，沈寒冰时不时看一眼另一张床上的身影，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她不想他不开心，可是他想要的，她给不了。
黑暗中，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方才被吻过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他听不见。
于小洁和邓一灵被分到了一个宿舍，上下铺，睡到半夜于小洁起来上厕所，从梯子爬下来却看到邓一灵的床铺空空的。
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宿舍门，朝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路过楼梯口时，听到下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一个蓝色睡衣的身影，靠在墙角拿着手机，在讲着什么。
于小洁从洗手间出来，邓一灵正好打完电话上来，看到于小洁，她猛然停下，拿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向身后一藏。
“你怎么还没睡？”邓一灵少有的素颜，眼睛没有眼线眼影和睫毛膏的装饰，变得有些秃秃的，嘴唇也没有血色。
“我上厕所啊，”于小洁打量她一眼，“刚打电话的是你？”
“嗯？啊……我家里打的……”
“这都两点了。”
邓一灵一听这话，自知谎撒得不好，一阵心悸，幸好于小洁没多想：“快回去睡觉吧。”说着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周六上午，郑美雪搭公交去学校看于小洁，和邓一灵三个人逛街。于小洁走中间，一边挽着一个。
“学校里没人欺负你吧？”于小洁问郑美雪。
“没有啊。”郑美雪吃着冰淇淋应道。
“郭刚后来再没找过你？”
“没有，姐。”
“我走的时候跟李峰、邓一凡、刘闯、张楠他们都交代过了，我现在住校了，不好回去，有什么事你跟他们说。哎？他们联系方式你都有吧？”
“嗯，都有。”郑美雪应着。
既然把话引到这儿了，于小洁便扭头看着她：“李峰的也有？”
“寒冰姐给我的。”她算是坦诚。于小洁便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进了肯德基，点了一份全家福套餐。
“姐，”郑美雪说，“你这一走，高中三年，再回去估计就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然后呢？”于小洁把一根薯条放进嘴里。
“以前出来混的，谁不知道你于小洁，你打算功成身退了？”
邓一灵先笑了：“你姐现在变了，不惹事也不打人，一心只读圣贤书。”
“真的假的？”郑美雪不可置信地看着于小洁。
于小洁一翻白眼：“别听邓一灵瞎说，我像是好好读书学习的人吗？”
郑美雪笑了：“我说嘛，难道是你被寒冰姐影响了，打算当学霸了？”
“我还没说完呢，”于小洁说，“但我的确不想瞎混下去了。我从小学开始在外面混，这么多年，不是逃课上网就是打架闹事，被这个初中开除换那个初中，美雪你说得对，没几个不认识我的，可是背后里都怎么说我？我现在好不容易上了县一中，这是新环境，都是陌生人，谁也不知道谁的底子，你别看这是重点高中，说不定就卧虎藏龙，有像崔帅家里那样的，我就想安安静静上个学，也不求多好，到时候能考个二本我就心满意足了。”
于小洁没有道出真实原因，暑假的一个晚上，母亲把她叫到客厅，跟她含蓄地表达了想重组一个家庭的打算，她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自己无力阻止了，家里很快要多出一个陌生的男人，或者她和妈妈很快要搬到一个陌生的家庭里去，原本平静的生活会增添出很多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好似一种排异反应，她感到厌烦，这种厌烦来得莫名其妙，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她想逃离，想跑得远远的。
“喂喂喂，姐，这高一才开学，你就想高考的事了？”郑美雪当然理解不了。
“我总得对未来有个打算吧，混又不能当事业。”
“怎么不能，你看李峰，人家混得多好，过得多潇洒。”郑美雪一提起李峰一脸的崇拜。
于小洁一鼓腮一瞪眼：“李峰什么李峰，我说你现在……”
“哎哎哎！打住，当我没说，吃饭、吃饭……”郑美雪把于小洁的肩膀压了下来，也压住自己一脸的小心思。
于小洁也没有心思继续说郑美雪，被郑美雪一提，她突然牵挂起李峰来，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崔一约他什么时候见面。她一定要和他站在一起，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给李峰。李峰秒回：崔一的事已经解决，你别操心了。
她打了一串字，修修改改又删掉，最终还是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邓一灵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的名字她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把手机反扣，铃声戛然而止。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于小洁，于小洁眼神空洞在发呆，她舒了口气。
在宾馆住了两晚，周日陈希皓送沈寒冰回学校，其实她说，她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不用送。可是陈希皓却说，反正自己也没事，也想和她多待会儿。
沈寒冰还想说点什么，但她沉默了。
前一天晚上她听见陈希皓在洗手间打电话，对着那边推掉今天的酒局，她本来开心他为了自己推掉别的事，可他理由却是说：“我家里有点事。”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可总如鲠在喉，不是滋味。
坐在车上，她一路没怎么说话，他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沈寒冰闭上眼睛，在车的微微颠簸中细细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到了校门口，她刚要走，他突然叫住她，说你等一下，然后冲进了学校对面的小超市。五分钟后，他拎了一大袋子零食走了出来，不由分说把塑料袋交到她手上。
“拿着，吃的时候记得想我啊。”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沈寒冰一把抱住他的腰，她轻轻地、极认真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陈希皓，我喜欢你。”
心里有多少顾虑和犹豫，她在这一刻告诉自己，你是喜欢我的吧，我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温暖，起码我现在还拥有着你吧，你还是我的吧。
她想他只是因为他们刚刚在一起，他还没有做好跟其他人说的准备，她也不愿相信他是那种为了上床才谈恋爱的人，他的笑脸，他的声音，他的歌声，明明就那么纯粹干净。
童年时代带来的不安全感从未在她心里消失，她敏感到用所有的细节来拼凑自己的安全感，但这种安全感既来源于细节，也会毁于细节。她在这一刻自欺欺人地忘记所有不安，紧紧地抱住他，轻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乖。”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沈寒冰推开宿舍的门，里面五个舍友齐刷刷地把目光投了过来。宿舍三个架子床，下铺的坐在自己床上，上铺的坐在中间的桌子旁。
“周五报到哎，你不会现在才来吧？”有个蘑菇头女孩歪着头看向她。
沈寒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大包小裹，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周五来了，又回了趟家。”
一个齐刘海的女孩一甩辫子，对着蘑菇头女孩：“嗨，你傻啊，人家床铺都铺好了，像是刚来的吗？”她又转头看着沈寒冰：“我叫方婷，你叫什么？”
桌边一个锅盖头女孩用手撑着脑袋：“还说小娜傻，你傻不傻，那床上都贴了名字和学号了，你还问人家。”
方婷一噘嘴，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要你管，我打招呼不行啊？”说着她们就玩笑起来。看她们说话的语气神态，像是已经很熟悉了。
沈寒冰把东西放在自己床上，她住下铺，要方便很多。她打量了一下宿舍，当时来得太早，宿舍里还空荡荡的，这会儿都到齐了，又已经住了两个晚上，喜欢精致的女孩儿们铺上粉粉的床单被褥，桌子上是她们好看的水杯文具，充满了生活的温馨气息。
“我叫沈寒冰。”她坐下来，看着她们说道。
“我们知道，”另一个中分的女孩笑道：“我们昨晚还讨论你的名字了，方婷说宿舍没空调，这大热天的，听你的名字真解暑。我叫夏天，睡你头顶。”她手里拿着笔，笔杆戳戳沈寒冰上铺的位置。
“我叫何依依。”锅盖头的女孩也招招手，指指旁边玩手机的，“这个是张雯。”
“嗯……”沈寒冰一一看过她们的脸，想把名字和人对在一起，“方婷，小娜，夏天，何依依，张雯……”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记名字有些障碍。”
“没事没事，”夏天摆摆手，“不记她们，你记我就行，我名字多好记啊，尤其咱俩一冷一热。”
“边儿去吧你。”方婷闹着推了夏天一把。
这样一群女孩子，单纯又活泼，沈寒冰心里一暖。她从来没有住过宿舍，没过过集体生活，好像在学校也没有同时拥有过这么多的朋友，她从零食袋子里拿出些薯片饼干：“这些给你们。”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张雯放下手机。其他几个女孩也都赶紧说谢谢。
“这才周日，未来还有一周呢，你买这么多零食，生活费够吗？”
其他女孩都是住过宿的，生活费对住宿生来说是大难事，沈寒冰此刻还不是很懂她们的担忧，何况这些东西也没花她的钱。
“这不是我买的，”她犹豫了一下，脸有些微微发红，“这是我男朋友给我的……”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用“我男朋友”这样的字眼，她想到陈希皓心里暖暖的，也有些不好意思。
“啊？”“你有男朋友啊？”“你男朋友也是咱们学校的吗？”“高几？”“高一的吗？哪个班啊？”……
八卦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女孩子们在宿舍除了学习就是聊八卦，六个人一边吃零食一边玩闹，正不亦乐乎呢，沈寒冰的手机忽然响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男朋友打的是不是？”夏天一脸坏笑。
沈寒冰摇摇头，接起电话：“美雪，有什么事吗？”
女洗手间里，邓一灵倒在墙角，她的眼泪花了妆容，在脸颊上留下红一道白一道的痕迹，眼线和睫毛膏晕黑了下眼眶，口红和嘴角的一片红肿连在一起，乍一看有些恐怖。
这一个巴掌扇下去，于小洁感到自己的手心震得发麻，口红和粉底液沾在她的手心，她转身在水龙头冲了个干净。
“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再走过来时她声音颤抖，她好像忘记了前一天刚刚说过的不想再惹事生非。她控制不住自己了，本以为自己今后都不会再用拳头解决问题了，她恨邓一灵这样逼她。
啪——第二个巴掌甩过去，邓一灵的整个身体一侧，头发糊了一脸。
“你跟我对象好上了，你把我当什么？”于小洁的声音变小了，她开始有些想哭，但她克制住了，她于小洁不能哭。
面前这个熟悉的女孩啊，她们睡过一张床，穿过一件外套，吃过一碗砂锅，互相出过头，倾诉过喜怒哀乐，哭过笑过也拥抱过。
再次抬手，第三个巴掌，扇在她被头发覆盖住的脸上，没有声音也没有力气。邓一灵蹲下身子，低下头抱住膝盖。
“你瞒了我这么久，你把我当什么？”
于小洁退后半步，被郑美雪一把扶住：“姐，姐你没事吧？”
看到邓一灵手机上来电显示的一瞬间，于小洁只感到头皮发麻。她不愿把这近一年来的很多事情联系在一起来想，比如安予宣突如其来提的分手和邓一灵那段时间似有似无的疏远，比如邓一灵空间里每一条说说安予宣的点赞，比如有几次打电话给邓一灵时那边一个熟悉的声音……
看到的其实更多，无法言说。
手掌发麻，一抽一抽疼到心里。
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喜欢的人，要一起来伤害她，她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该告诉谁，她是所有人眼里人缘好到爆、天天有人追的于小洁，可其实她觉得自己是那个最没有朋友最没人爱的人。
沈寒冰学习好，性子柔，不容易树敌，不像她得罪过那么多人。郑美雪家庭幸福，有爱她的爸爸妈妈。邓一灵有哥哥邓一凡，到哪都护着她。
于小洁想，为什么我不能变成她们，我什么都没有啊，我的嚣张我的任性，我的坏脾气，没有人包容，那么多人都讨厌我，我喜欢上一个人他还听信谣言来质问我……
沈寒冰赶到了，她扶住于小洁，却看到邓一灵慢慢地站起身子，嘴唇颤动：“于小洁，你有那么多朋友，我有什么……”
“你说什么？”
邓一灵忽然冷笑，玫色口红残在嘴角，莫名地增添了几分凄艳与决绝，这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模样：“你口口声声说你把我当朋友，你当我是傻子吗？”她抬手指了指于小洁左右的郑美雪和沈寒冰，“你把她们俩才是当朋友了吧，我对你来说就是个小跟班，你想打架了，你想喝酒了，你想找人陪你上网了，你就想起我来了，其他时间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吗？”
“邓一灵，你说这话你有没有良心！”
“我没良心？你有良心！你多有良心，我哥喜欢你这么多年，你把他甩了，让他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谈恋爱，还把他当打手使唤，他为你打架受的伤你都知道吗！”邓一灵突然嚎啕大哭，脸上的巴掌印此时红肿起来，她的眼泪刷地流下来，打湿覆在脸上的发丝，“我喜欢贺非凡，我一直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你。于小洁，你看看现在，你身边站着两个人，你们三个，对我一个，我知道就算张楠刘闯他们都来了，也还是这个场面，你的朋友永远是你的朋友，所有人都会站在你那边，没有人会向着我，没有的！我什么都没有！”
一字一句，像喷出的火焰，灼烧胸膛。一个人要隐忍多久，才会昔日好友，如此嘶吼。她的心像寂静的海面，突然就爆发出火山熔岩，在她们彼此间，燃起熊熊烈火，把所有年少岁月烧成灰烬。
空气久久地宁静，于小洁从来不知道，邓一灵心中的怨恨，积攒得如此之多。
一灵，我该怎样跟你解释，我不想伤害你哥哥，我以为他早就放下我了，我知道你喜欢贺非凡，我还一直想撮合你们俩，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我甚至觉得我和你是最亲的，沈寒冰是爱学习的好孩子，我时常会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郑美雪又比我小，不太懂事，只有你跟我认识得最久，你陪我在厕所里抽烟，陪我喝酒，陪我上网，陪我打架，这些在我眼里的温馨，原来都是你一点一滴积累起的怨恨……你这么多话，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讲，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
沉寂了太久，于小洁慢慢开口：“所以你跟安予宣好，就是在报复我？”
很久以后，于小洁问过沈寒冰，是不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被抛弃、被孤立的？是不是人们都伪装得足够好，只将自己光鲜的一面展露出来，然后所有人都看到别人的幸福，让自己显得更加孤立无援，溃不成军？
这个问题，沈寒冰也无法回答她，只是从那一天之后，沈寒冰开始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和于小洁成为朋友，两人性格迥异，却像两棵夹缝中生出的小树苗，固执顽强，同时也脆弱无依，我们的枝条藤蔓渐渐缠绕，把我们的命运也一点点勾连。我们不怕受伤，不怕堕落，不怕在别人口中被诟病，我们怕眼泪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说掉下来就掉下来。
躺在操场宽阔的草坪上，星空也变得很辽阔，于小洁轻轻哼唱起郁可唯的《时间煮雨》。
云翻涌成夏
眼泪被岁月蒸发
这条路上的你我她
有谁迷路了吗
我们说好不分离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就算与时间为敌
就算与全世界背离
……
我们想重回青春岁月，是因为我们想像无赖一样活着，没心没肺地笑啊，哭啊，抽烟喝酒啊，打架啊，满口脏话啊，反正年轻，还有好多明天，好多以后，做什么都能被原谅、都能被时间冲淡似的……可我们忽略了，青春里随着长大一定要经历的伤痛，它们把青春烧得斑斑点点，美好的外衣下千疮百孔。
开学后的日子，沈寒冰不得不和白晶晶当起了同桌，她上课就看着黑板或者把头埋下来，下课就出教室去找于小洁。她和白晶晶就像是约好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一天，沈寒冰坐在座位上，正从抽屉里掏书，白晶晶突然开口了。
“我问你个问题啊。”
沈寒冰觉得自己预感挺准的，她想到了白晶晶也许哪一刻就会突然跟自己说话，果然该来的就是躲不掉。
“嗯，你问。”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你认不认识方俊？”
“啊？”沈寒冰抬起头来，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在心里准备了一百种方法解释自己和杨璐的事情，白晶晶竟然问的是这个。
“你认识吗？”
“不认识。”她摇摇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觉得你认识的人多，”苍天啊，又是这句话，“而且……我听说你跟方婷一个宿舍的，方婷是方俊妹妹。”
“哦——”这么一点，沈寒冰记起来了，“好像听方婷在宿舍说过，她有个双胞胎哥哥，叫方俊，也是我们学校的。怎么了？你找方俊？”
“啊，没，我就问问，你不认识就算了。”白晶晶说着，手指不自觉地搅动着书包带，好像有心事。
“那个，”既然和白晶晶说开话了，沈寒冰自己忍不住了，“杨璐……在几班啊？”她说这话时翻出一本书，边翻边问，装作漫不经心，都没发现下节课是英语课而自己翻的却是语文书。
“她去市里了。”白晶晶很坦然，也对，她没什么理由不坦然的，“她中考成绩很好，去市里读高中了。”
闻言，沈寒冰心里莫名地放松，杨璐那样优秀，该走得更远的，早该和自己不是一路人的。仿佛只有这样想，她自己心里的遗憾会少一点。
周五下午只上两节课，为的是给要回家的住宿生留够打车的时间。沈寒冰下了公交，再走一小段路，就快到家了，她打算回去把书包一放，就去找陈希皓，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已经在路上了。
走过幸福路，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陈希皓发了个短信：我到了，等下就去找你。目光垂下处，有一双腿站在了她前面，她还拿着手机低头在编辑短信，下意识地让了一下，那双腿也跟着移了一下。
沈寒冰抬起头，一个穿着白短袖、格子裙的，留着中分直发的女孩，明显故意地挡在她面前。那个女孩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好似神兵天降，都不知他们是何时冒出来的，像极了每次于小洁找人麻烦时的模样。
“你是谁？”她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四周，不远处马路上还有车来车往，人行道上却几乎没什么行人。
“你不记得我了？”女孩在胸前环起胳膊，“你再好好想想。”
沈寒冰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她既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女孩，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人。她只能祈祷这个女孩只是和郑安安一样，来问点什么。
“那我给你点提示——晚上、车上、水岸新城？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沈寒冰看着她的脸，被中分的头发遮得只剩下窄窄的一点，犹豫着开口：“你是……乔梦？”
乔梦这个名字，第一次，她是那一晚在李峰的车上，从陈希皓口中听到，第二次则是从贺非凡那里。
上周日回到学校的那个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给贺非凡发了条消息：
“我想问你个问题。”
贺非凡：“你问。”
她：“你跟陈希皓这么多年好朋友，你有没有听他提过他交女朋友之类的事？”
贺非凡：“他正经谈的时候才会跟我们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正经谈？那还有不正经的？”
贺非凡：“在外面玩玩而已的女生肯定不说啊。”
她：“那你听他提过几个？”
贺非凡：“一个吧，就那天晚上闹跳河那个，乔梦，卫校的，你见过。”
宿舍熄了灯，手机屏幕的亮光刺得眼睛直流眼泪。
此刻这个叫乔梦的女孩就站在她面前，而且脸上写满了“来者不善”。
“是我。”女孩声音很冷。
沈寒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我记得，陈希皓的前女友。”
乔梦一听这话瞬间炸了，她愤愤地垂下双臂：“谁告诉你我们俩分手了？”
“你们没分手？”这回轮到沈寒冰目瞪口呆了。
“我们周日晚上还去开房了，你说我们分没分手？”乔梦逼近一步，目光冷冽，下一秒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甩了过来，沈寒冰只感到脸颊狠狠地一疼，像是一阵冷冽的风划过，紧接着整个人被打得摔了下去。
沈寒冰说，那个巴掌打得她刻骨铭心，很久之后再想来，还是感到脑子里一懵，当时脸上灼烧般的疼痛和脑海中的记忆一起涌来。
“现在是我要问你，”乔梦此刻逼得更近了，“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沈寒冰张不开口，脑子里嗡嗡作响，痛感和耻辱感一同涌上来，把她淹没。她感到右脸颊红肿得要涨起来，平视的目光正好触及乔梦打过她的那只手，纤纤玉指，白皙修长，显然是下了想把她碎尸万段的狠劲。
“你跟他睡过吗？”这个问题问得太直接，乔梦自己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没有。”沈寒冰躲开她的眼神。
可乔梦根本不相信：“有也无所谓，他睡了你也就是玩玩你，我跟他在一起三年多，我能不了解他？”顿了顿，乔梦接着说道，“我为他做过多少事，你知道吗，我为了他打掉过一个孩子！你凭什么，啊？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跟他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乔梦带着她身后的一群人很快消失在街口，沈寒冰站起身子，脸上肿胀得阵阵发疼。她拍拍衣服上的土，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朝着家里的方向走去。
直到拐过下一个路口，眼泪才盈盈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