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门卫见我亮出了大学老师的工作牌(这工作牌是去年我校举办教育峰会时使用的,我作为系负责人必须佩戴工作牌。上面记录着我的姓名、职称、职务等信息。只是那张照片拍得跟刚从垃圾堆爬出来一样,好赖还能认出是我),立刻让我进去了。
在女朋友的带领下,我来到她班门口,透过窗玻璃我看到学生们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黑板上写着《望庐山瀑布》这首诗,看来他们是在上语文课。
“就在那,那个座位。”
我顺着女友指的方向看去,教室最后一排东南角有个空位,那就是百小芳的座位。
“根据尸体判断,她身高在一米三几,为什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啊,这样她能看清黑板上的字么?
“没办法啊,对了,马上要下课了,下节课四年级的数学,我得准备准备了。”说完,女友一溜烟跑没影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下课铃响起来,一个四十岁左右、身形高大的男老师走了教室。他穿着白衬衫,眼睛虽然大,但是目露凶光,扫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我拦住班里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她胸前的红领巾歪到了一边,右脸上还有一道紫色水彩笔留下的痕迹,手里拿着橡皮筋,看样子是要找其他女生玩。见我拦住她,疑惑地看着我。
“您好,叔叔找我有什么事?”
倒是很懂礼貌的孩子,我笑了笑。
“你知道百小芳么?”
“知道啊,我班的‘跑神大王’。”
“跑神大王”?想必是上课经常注意力不集中,被同学起的外号。我继续问:“那她有没有什么朋友?”
“朋友么?让我想想,啊,有了!吴有力,有个人找你,吴有力!”
就在这时,一个口里含着棒棒糖,戴着方框大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漫画书的女生走到了我面前。
“什么事啊,叔叔你找我么?”
我没听错吧,她叫吴有力?是个女生?
“吴幽丽,这个叔叔找你问‘跑神’的情况。”
哦,她叫吴幽丽,不是“孔武有力”的“有力”,不过我觉得有力更适合她。
“你是百小芳唯一的朋友么?”
“是的,可是她好久都没来上课了。”说着,吴幽丽把嘴里的棒棒糖从小塑料棒上咬了下来,“咔咔咔”地嚼碎。
“你知道她去哪了么?”我想确定一下百小芳死去的消息是否已经传开。
“我知道,她死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难道说消息已经传遍了学校?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了?”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我想吴幽丽可能要进班上课了,谁知她挪动着胖得有点可爱的身躯朝操场上的秋千走去,我知道她有话对我说。她好像并不在乎学习、上课、班规和校纪这类东西。我有点担心,坐在她旁边的秋千上:“你不用去上课么?”
“火影忍者的漫画更新到第二十本了。”她答非所问,岔开了我的问话,胖乎乎的手哗啦啦地翻着漫画书。
我突然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胖女孩。
“现在是课间操时间,学校为了让我们多些时间学习,不让我们出操,大家在这个时候听写英文单词,或者背数学公式。”
说完,她放下漫画书,做了两个标准的扩胸运动。虽然她胖胖的,身体倒是挺灵活。
“吴幽丽,你怎么知道百小芳死了?”
“这还不简单么?她亲口告诉我的啊!”吴幽丽不屑一顾地回答,好像好朋友的去世并不让她难过悲伤。
“亲口告诉你什么?告诉你她要死了?”
“没有,她只是告诉我她打算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这些?”
“是啊,漫画里都是这么说的,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的意思就是说要去死了。”吴幽丽眼神里透出一种鄙夷,好像是在说——你们大人真傻,这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对你说这个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觉得她那样做我很能理解,因为……”
我等着她说下文。周围的蝉因为一片云把太阳遮住而停止了鸣叫,四下一片寂静,仿佛因此后面的原因也被扼杀了。
“因为她说活着没意思。”
听到这样的解释我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才多大点孩子啊,十四岁还不到,就说什么活着真没意思。
“百小芳没有妈妈。”
“哦?”
“她爸爸也坐牢了,因为是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从秋千上掉下来,百小芳的爸爸杀死了妻子?难道说百小芳是个孤儿?
“然后她就寄宿在嗜酒如命,还没有结婚的姑妈家。”
刚说到这,吴幽丽的身体好像遭受了电击一样立刻站起身,把漫画往自己的裙腰带里一塞,快步离开了秋千,我抬起头,在强烈的阳光下眯着眼,看到教学楼开放的走廊里站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就是刚才的语文老师。
花梦路20号,煤矿小区2号楼3单元5楼西户,唐赫坐在这个酒气熏天的屋子里,一个女人嘴里叼着烟卷,头发蓬乱,衣冠不整。她正四处找剩下的茶叶。
“咦,我记得去年把它放在壁橱里的,为什么找不到了?”
“没关系,我可以不喝茶的。”
女人听到眼前的警察说不想喝茶,就缓慢地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她的脸色蜡黄,吊着眼袋,红色的连衣裙像挂在衣架上一样垮在身上,胸口的肋骨一条条清晰可见。
“你说你是市刑警大队的唐副队长?”
唐赫没多说,再次亮出了证件,收回后直截了当地说:“我来了解百小芳的事情。”
“那个丫头啊,哼哼。死了倒也省事。”
“请注意您说话的分寸,您是她姑妈!”听到对方这么说,唐赫严厉警告。
“难道不是么?我那个哥哥娶了个坐台的老婆,他老婆一直瞒着他,不过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他一怒之下杀了她,最后被判了无期徒刑。把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撇给了我,你知道她有多可恨么?她成绩不好,让我给她开家长会,我不想那么丢脸就数落了她两句,她一生气把我推摔了,我那个时候刚怀上孩子,因为这流产了,就是那个死丫头,我恨死她了!”
听了这个女人的控诉,唐赫掏出了一个本子,是个黄色的塑料皮包装,封面上有颗红草莓的长方形日记本。
“九月十日,星期三,晴
今天,我姑妈又把一个男人带回了家,我回到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讨厌满屋子的酒味。我觉得她是在报复我,是我把她推倒而导致的流产。我知道当时做错了,我本想向她道歉的,可她故意让我看见她和那个男的是如何做那些事情的。我开始恨她,她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因为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和爱人怀上的,所以那样的孩子,怀一个,我就让她没一个,我不管别人把我当成什么,说我是恶孩子也好。
每当我开始写作业的时候,她就故意叫得很大声,我恨死她了。活着真没意思!”
唐赫把日记交给百小芳的姑妈看,而那个女人只是轻浮地一笑,然后把日记本交还给唐赫。
“人都不在了,你来了解这些有什么用。那个孩子,哼哼,她根本不愁吃不愁穿呢,成天跟着一个肥得跟猪一样的女孩子混在一起,说不定啊,早就认了那女孩子的父母为干爹干妈呢!反正我是不会给她什么零用钱的。有时候想让她给我点钱让我买酒,她只顾一扭头,背起书包就走了,然后几天不回家。她这次有一周没回家了,我还以为是和往常一样呢,结果就——”
说到这,唐赫也许是产生了错觉,那女人的眼眶里好像分泌出了一点泪。
他站起身道别,临出门前他对又开始找酒的女人道了一声节哀顺变。
(2)
吴幽丽听说我要到她家做客,一开始有些抵触情绪。中午我在超市门口的报亭买新一期的《海外文摘》和《译林》的时候碰见了她。她穿了一件海魂衫,裙摆下露着粗壮的小腿,没入裙摆的白色棉质长筒袜被小腿撑得走了形。她在买烤肠。
转过身的时候,吴幽丽看到了我,她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打了个很随意的招呼:“嗨!”
“这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么?”
“马上要小学毕业了,我要去市少年宫排练《小小水手》的舞蹈。”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吴幽丽跳芭蕾的画面,虽然我不确定这支舞蹈是否是以芭蕾舞的形式展现出来。吴幽丽很认真地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表情很搞笑,她说:“范老师,您还不走么?”
“哦,是的,我该走了。”刚一转身,我又想起来要说的事情,这件事情我已经思考了好几天了。
“吴幽丽,你下午放学之后有时间么?”
“有啊,你要看我排练么?”
“不,我想去你家做客,你父母都在吧?”
吴幽丽欲言又止,开始时想要拒绝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对我眯着眼睛一笑。我想她是答应了我的拜访。
大概下午五点的时候,我来到市少年宫,和吴幽丽一起去她家。市少年宫里的设施已经焕然一新,虽然大楼的外墙体还是磨砂质感的墙面,玻璃门还是茶色的,但是内部却做了重新装修。中央空调的循环系统非常先进,据说是采用了德国的技术。卫生间的冲水系统也换上了近体感应装置。舞美设施也全套更换。我在一群来自各个学校的小学生演员当中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吴幽丽。
她一个人抱着吉他,她在弹吉他!
见到我以后,她把吉他放进黑色的尼龙袋子里,背在肩上后跟着我走了出来。
乘公交需要半个小时,我和她又走了十分钟的路,她带我来到一间房的门口,从外面看这栋楼应该是什么厂的单元房。
“你就住在这么?”
“是的,这是租的房子,三十多平米两个人住足够了。”吴幽丽掏出钥匙打开门。
两个人住?
一进屋,我就被正对面巨大的书柜吸引住了,书柜里搜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漫画,有《蝙蝠侠》《绿巨人》《忍者神龟》《魔法骑士》《圣传》《死神》等等,我仔细观看,发现居然还有原版的《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最让我吃惊的是漫画版的《神曲》,封面上清晰地标着“原作——但丁”的字样,画这部漫画的是一个德国人,恕我不会德语,不会念那个名字。
“这些都是你收藏的?”
吴幽丽答应了一声“是”,她正在屋外的一排小灶台上烧开水。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在跟一年轻男性说话,之后,她拎着水壶跟着那位看起来高中生模样的男生走了进来。
“这位是?”
“他是我哥,哥,这是在大学教书的范老师。”
“你好,我是吴立达,老师是来做家访的么,我们家没有什么好访的,如果没事请你回去吧!”
吴幽丽的哥哥面无表情,他把肩上的吉他放下来,然后从书包里掏出几张乐谱,从书柜的侧面找到乐谱架,接着把乐谱夹在了上面。
“您还不走么?”吴立达下了逐客令。
“对,对不起,我不是来家访的,我只是想和吴幽丽聊聊。”
“哥,你和我才上几年级啊,犯得着让一个大学老师来家访么?”吴幽丽在旁边说了句非常奏效的话,吴立达放下了吉他。
“你有什么事快问吧,我们家就只有我们兄妹俩,你想了解什么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我妹妹和我都不是什么好学生,成绩也不好。她喜欢看漫画,我喜欢弹吉他,偶尔也教她弹吉他。”
“你、你们没有父母么?他们不住在这里?”
“他们?他们从来没有管过我们。俩人在美国赚钱呢,只知道给我们钱就是了。”
“恩,是这样的!”吴幽丽不知何时拿出了一包看起来像进口货的薯片,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我是为了百小芳的事情来的。百小芳经常来这里玩么?”
听到我提百小芳的名字,吴立达放松了许多,但旋即一丝抵抗的表情。
“是的,有什么不对么?她没有父母,我和我妹妹都把她当亲人一样看待。”
“她最近来你们家是什么时候?”
“最近?让我想想,是她受伤的那次吧,我记得我还到外面的小药店买过创口贴。”
“受伤?怎么会受伤?”我突然好奇起来。
“因为劳动课上老师打了她,她的额头被老师打破了,流了很多血。”边说边回忆,吴幽丽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
“头一天晚上,百小芳又看到她的姑妈把陌生男人带回了家,她愤怒之下摔门走人了,却发现把书包落在了家里,还包括身上的钥匙,以往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可那次百小芳愤怒到了极点。
“她敲门却没人给她开门,只好来我家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上课她就一直被罚站,站在教室后面,第四节的劳动课,老师带着大家认识生活中各种物体的形状,他上一周留的作业是搜集家里能够找到的各种有规则形状的物品,检查到百小芳的时候,她因为把书包落在了家里,所以什么东西都掏不出来。
“于是教劳动的老师就用三角板敲在了百小芳的额头上,并叫她一直站在教室最后面。放学之后,百小芳走到我身边跟我要卫生纸,这时我才发现一道血流从伤口流到了鼻子附近。从那以后,她因为被罚站了一上午,就被冠以‘罚站专业户’‘罚站女皇’的称号。”吴幽丽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慢慢说道。
“我们家怎么可能有什么酒精、碘酒和绷带之类的东西啊,所以我跑了二十多分钟的路买那些东西,消毒止血的工作都是由我妹来完成的。”吴立达接过话茬。
“很奇怪,百小芳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似乎坦然接受这一切,只有碘酒碰到伤口的时候她龇了龇牙。”吴幽丽接着说。
吴立达毕竟还是个孩子,见我也不是什么难以亲近,摆老师做派的人,开始给我讲起了弹吉他的事情,以及自己在试着写曲子的经历,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我也弹了一两首曾经在上大学时学过的曲子,不过指法拙劣,谈不上演奏。
当时受到村上春树的小说《挪威的森林》的影响,弹的第一首曲子就是由披头士演唱过的《挪威的森林》,后来又弹了《橄榄树》。再后来,我又吃了吴幽丽炒的青菜,搭配白白的大米饭,一边吃一边闲聊起来,气氛融洽。到了十点,吴立达再次将吉他装起来。
“你这是要出去么?”
“是的,赶pub。”
“你要去pub?”
“是啊,要不然生活费从哪来?”
“你不是说你父母是在美国做生意么?不是说他们会给你和你妹妹寄生活费么?”
“呵呵,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
“你说什么?”
“她和我一样是孤儿,我父母是谁我从来不知道,小丽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过——”
“什么?”
“我敬重你是大学老师,所以希望你守口如瓶,要是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你就别想再靠近小丽,而我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此刻,吴立达在我面前爆发出不符合年龄的气势,好像他和我就是同龄人一样,甚至比我还年长许多。那双眼睛立刻冒出了冰冷的杀气,我身体不禁一哆嗦。
我们朝相反的方向行进,今晚的谈话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最起码我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百小芳平时在学校受到了讽刺、虐待和嘲笑。可是她的反应真的很奇怪,换作别的孩子早就已经吓得大哭起来。但是根据吴幽丽的说法,百小芳很平静地走到同桌面前要点卫生纸来止血,而且在处理伤口时异常平静,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啊?
(3)
还在睡梦中的我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是女友打过来的。
“不、不好了,学校又出事了!”
她慌里慌张的口气让我以为自己在做一个被魔鬼追杀的噩梦。因为在写最新的一部推理小说,我一直神经衰弱,好不容易睡着,却被女性特有的高八度嗓音给搅黄了。我一手揉眼睛,用另一只手把手机按在脸上。
“又是什么事情啊?这么着急!”
李朵诗永远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连语言都组织不起来。
“你再不说我就睡了!”
“别、别、那个——我们班上的语文老师死了……”
我的瞳孔在听到“死”这个字的时候瞬间放大,写推理小说的我对这种字特别敏感。这已经是短短的一个星期之内出现的第二具尸体了,警方不可能再次定性为自杀事件吧,如果两起事件均为自杀事件,那么它们之间说不定有什么联系。
“自杀事件么?”我问女友。
“警方刚到,听他们说不像是,学校门卫说看到老师晚上八点进了学校,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你们不是下午六点就下班了么?他八点去那里干什么?”
“总之,你快过来吧,警方又开始要问我问题了,我好怕!”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过了晚上九点,路费要比平常的价钱高出两块钱,等我到了学校已经花去了十多块钱。
“你好,李老师,我是市刑警大队副队长,我叫唐赫,唐朝的唐,赫赫有名的赫,我们又见面了。这次是为了你们六年级的语文老师的突然死亡而来的。”
“你——好。我是六年级三班的班主任,死者是我们班教语文的老师,名叫卓伟。他一贯做事严谨,教学认真,态度端正。”
“李老师,请您实话实说,我觉得您有所隐瞒,卓伟真的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么?”
“是的,您想让我怎样评价他啊?”李朵诗的大脑已经迟钝了,她把头转向教导主任,还有一脸严肃的校长,越过他们的肩头,她透过窗户看到了教室外面的我。她泪汪汪地对唐警官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一个人对他人的评价往往都会加入感情色彩。您和卓伟是同事,是共同奔走在教育战线上的人。你们拿了教师资格证,又参加了招教考试,也就是说,同一工作性质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共通之处,所以一个模子刻画下的人即使千差万别也会觉得某些东西是共识——您明白我的意思么,李老师?”
唐赫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李朵诗,仿佛能看透她的内心。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难道你的意思是卓伟不是那样的人?”
“您刚才说过的,他做事严谨,教学认真,态度端正,这样的话语使用了过多的形容词,就会产生浮夸和不真实感。首先我要提出的是一个假设:如果有人,尤其是家长在其他老师面前说——李朵诗老师是个教学不认真,态度不端正,做事不严谨的老师,而刚好这样的话传到你的耳朵里,你心里什么感受?”
我看到女友的脸抽动了两下。
“其次,我要指出的是,刚才你的表情反应说明了,无论哪个老师想成为一名好老师都要做事严谨,教学认真,态度端正。那么我的解读便是,卓伟老师是个态度严肃,不苟言笑,甚至脾气不好的人?”
“想怎么解读,那是警官你的事情!”李朵诗的口气里带着愠怒。
“我下这样的结论并非无稽之谈,我特意找了两个你们班学习成绩优异学生的语文作文。”说完,唐赫让一名警员把语文作业拿来,他把作业本交到教导主任的手里,校长也把头伸过来看。
“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尺’不是牙齿的‘齿’,你家人的牙齿能够三千尺啊,飞流直下的是你爸妈的口水吧?去把这首诗抄写五十遍!”
这是其中一个学生的作业评语。
另外一本是本日记,写的是父母带着孩子去公园的游记,跳过前面的文章内容直接看下面的评语。
“都已经小学六年级了,还有心思去公园玩耍!看看你那几个像是被狗啃了的字,还是待在家里练练字吧,我怀疑你这些狗屎字写到小升初试卷上老师都不愿意看!”
教导主任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校长此时背对着我,估计他的脸色也不好看,虽然我不知道作业本上写了什么,但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到了吧,按照惯例,老师都还是比较偏向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呢,即便是对成绩优秀的学生,您口中的卓老师也是这样,这真的很让人费解,难道这是有教无类的新体现?”
李朵诗在唐赫面前哑口无言,红着脸低着头。
我神色凝重地走在校园里,心情极差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踢着踢着,它被我一脚踢进了前面的人工湖里。那里有几个人,听到有东西飞进水里,纷纷把头转向我所在的方向,手电筒的光扫到我脸上,让我本能地用手一遮。
“谁?谁在那?”
我把双手举起来等待其中一个人朝我靠近。走近之后我辨认出来,是一个身穿夏季制服的干警。
“你是谁?怎么过来的?唐队长没告诉别人这里不能靠近么?”
“你们在干嘛?勘察现场么?”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道情况啊?刚发生命案了!”
“我是那个正在接受审问的女老师的男友,走着走着就到这了,真是对不起啊!”
“被审问的——啊!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推理小说家咯?”
“你认得我?”
“我们法医林麟听唐副队提起过,上次你对尸体浮于水面的解释很专业啊!”
既然这样,我的眼珠咕噜一转,说道:“能不能知会你们法医一声,帮我引荐下?”
小干警哒哒哒地跑远了,不一会儿,他转身回来告诉我只能在凶案现场停留十分钟的时间,因为林法医不喜欢被人打搅。
人工湖的周围被清理出来一片干净的场地,那里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照明设施,虽然在小说里已经无数次地写下验尸官尸检的片段,但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看到尸体,还是有种不停反胃的感觉。
“怎么样,范作家,滋味不好受吧?”
我吃了一惊,林麟居然在和我说话。
“还、还好了?他是怎么死的?”
“胸部被一把长十公分,口径约为五公分的刀刺进胸膛而死的。尸体出现在命案现场的时候上身穿着短袖白衬衣,而下身却穿着泳裤,外裤已经被脱去了,不知去向。根据推测,他兴许是要来这里游泳。
“死者双手握住匕首,看起来好像是自杀,可是,这点骗不了我的,他一定是他杀!因为尸体在死亡的一瞬间太过吃惊,迅速痉挛,握住刀的双手是被凶手刺杀之后硬掰过来的,因此肘部、手指都出现了骨折迹象,从手肘和指关节处可发现硬物砸过的痕迹。”林麟自顾自地说着。
“而且还有一点吧?如果还原现场,可以看到尸体上半身虽然穿着衣服,而下半身只穿了一条泳裤。如果是尖刀插进胸膛,瞬间毙命的话,血液会成喷射状,而短袖衬衫上的血居然没有呈现喷射血渍,仅仅是像用红色墨水涂在了上面,这说不定是凶手是先把光着上身的卓伟杀死,然后给尸体穿上新衬衣之后,再将尸体的手臂硬掰成握住刀的样子,造成自杀假象!”
我根据血渍的形态做出这样的推断。
“不错啊!”
“见笑了!”我挠挠头。
“那杀人动机呢?范作家?”
“如果卓伟的死与百小芳的死亡有关的话,他应该是来这里悼念亡灵的吧?这也是个人见解,只是猜测两者之间应该有密切的联系。”
“可是,悼念亡灵需要把自己脱光么?而且死亡地点就在人工湖附近,难道他要用游泳的方式悼念亡灵?学校规定学生不可以来湖里游泳,老师就更应该遵守规定。”林麟蹲在尸体旁思考着。
草丛中不时飞出一只只小小的虫子,周围还有蚊子的叮咬,有些蝉叫两声之后又静了下来。墨黑色的池塘此刻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湖中心仿佛有一个丑恶的脸朝我们龇着牙,在深不见底的淤泥里看着我们不解的面孔哈哈大笑。
(4)
一连两具尸体,两场命案。为了不影响正常的教学进度,上头只是把校长和教导主任革职查办了。但哪有不透风的墙,命案传到了家长耳朵里,大多数学生又是小学生,家长纷纷考虑给孩子转学。
人类最擅长的就是编故事和传闲话,所以案情演化出了好几个版本,甚至传出了学校人工湖闹鬼的流言蜚语。学生家长们哪还敢让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学校上课,已经有四十多名学生转到了别的学校就读,最终附小变成了问题学校。公安机关为了控制事态的发展,封锁舆论通道,在案情没有查清之前不要对外界散播谣言。
女友哭丧着脸,趴在我租的二十多平方米小屋里的床上,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把一块块的奥利奥饼干吃进嘴里。我甚至怀疑她到底是发愁还是高兴,大难临头的时刻了,她还有心思吃东西。我从坊间听说,附小可能办不下去了,如果真的是那样,朵诗就要面临着失业的危险。
“我求你不要叹气了,我这间小房子里到处能闻到奥利奥和你唾液的味道。”
“哼,你还是写推理小说的呢,这点案子都查不清。真没用啊!”说完,她又狠狠地咬碎了一块饼干。
“那也得分情况啊?你以为野野口修的罪行是一开始就展露的啊?”
“我说不过你,你要知道,我说不定马上就要流离失所了啊!我真的很诧异,卓老师居然是那样的人。”
“呵呵,人不可貌相,那还只是一些作业评语,谁知道他还做过什么——我下午还有课,不能陪你了,现在去学校准备点上课要用的材料,你要是没事,就在我这里休息一下。”我拿起外套,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说是准备下午的课,我还是先去了一趟附小。学校的大门紧闭着,只是在旁边开了个侧门,看门的王大爷头发全白了,但体格还是非常健壮的,看他白衬衫下隆起的胸肌就知道他身体多么强健了。
太阳下面他面色红润,只是嘴角耷拉着,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往常他都是喜笑颜开的。据说年轻时,他是散打教练,五十多了还撂倒过好几个流氓土匪呢。
“王大爷,还在呢?”
“呸呸呸,没你这么说话的,你咒我老头子死不是?”
“嘿嘿,我是说这学校都快关门倒闭了,您还在这看门呢?”
“是啊,你是李老师的男朋友吧?来这调查案情呢?”
“大爷您认得我啊?”
“切,我是干啥的,只要来过我这里一次,被我这人工系统的眼睛扫视一遍,我就能记住他。”
“大爷您真厉害,向您打听点事,据说您在案发当晚看到了卓老师孤身进入学校,之后发生了什么?”
“哦,那时已经晚上快八点了,我在门卫房间里等着看黄金时段的电视剧,当时我的窗户正开着,卓老师敲了敲我的窗玻璃,我扭头一看卓老师有话要说:
‘王大爷,我有事要进学校一趟,麻烦您能把门开一下么?’当时他这样对我说。
‘你是六三班的卓老师么?有没有工作证?’
‘一时着急,忘带了。’
‘那你在这里登记一下。’
‘我忘记带笔了啊,麻烦您通融一下。’
于是我就把窗户旁的一支油笔借给了他,他草草地在登记簿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我当时也急着看电视剧,就没有看他记的内容。因此被校方狠狠地批了一顿,还被叫到警察局盘问了两次。真是气人啊。”
“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来很奇怪,电视剧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断电了。卓老师进入学校后电视剧插播广告,我看了一下对面的教学楼,根据我的推测,卓老师并没有进入六三班的教室,而是进了语文组办公室。我们教学楼的楼道都是半封闭式的,教室都冲着外面,六年级在六楼,每个学科办公室都位于楼道中间的位置。这一点错不了。”
“您说的突然断电发生在什么时候?”王大爷把我领进门卫的小屋,这里条件还是不错的,屋子里安了空调,不过没有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摆头的台式电风扇在呜呜呜地吹着风。
“电视剧每半个小时插播一次广告,我正看着对面教学楼时就断电了,校园一片黑暗,我也不知道卓老师什么时候走出来的,因为门卫离教学楼太远了,根本无从判断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到处找蜡烛,不等五分钟,又来电了。”
“您当时是否把学校大门锁了起来?”
“这是自然,我可以以我的人格作担保,因为我觉得又闷又热,就把门窗关好开了空调,我没有让卓老师走正校门,连旁门都没让他走,我是让他穿过我这个屋子。”
我看了一下门卫的小屋,前后都有一扇防盗门,每个防盗门的旁边都有一扇窗户。
“只要断电,电视机就关了。”
“您当时是隔着这扇面朝教学楼的窗户看到卓老师进入语文组办公室的么?”
“你是怀疑我视力不好?我左眼1.5,右眼2.0呢,别看我老了,视力可比现在这些上了小学就戴眼镜的孩子强多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我见自己可能惹恼了王大爷,赶忙道歉转身离开。
“慢着,小伙子,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听到大爷这样说,我立刻转身:“什么事啊?”
“卓老师在登记簿上签了字以后拿走了我的笔,这件事真的让我感到奇怪,他把那支笔别在了自己衬衫左侧的口袋里。”
“有什么不对的么?”很多人都会把笔别在那个位置的。
“是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我觉得现在年轻人很少还会把笔别在那个位置,这都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习惯。可能我多想了,毕竟是老师嘛,没事,你回去吧!”王大爷又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真是个好人,我心想。
现在困扰我的是王大爷提到的断电,据他所说,断电发生在开始插播广告之后,而来电距离断电只间隔了五分钟,这五分钟之内会发生什么事情?另外,王大爷也说了,卓伟并没有去教室,而去了语文组办公室,他到那里干什么?难道他要找到一样重要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必定会出现在办公室里?
据那晚我在校园里步行的情况判断,人工湖距离教学楼起码有一公里,在短短的五分钟里,卓伟要找到他要找的东西,锁门,下楼,再飞奔到人工湖,在指定的地点被杀,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绝对要超过五分钟的时间。根据对卓伟尸体特征的判断,他是迅速进入尸僵的,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受到了突然袭击惊恐所致。
也就是说有人躲在了什么地方突然拉掉电闸,使得校园陷入一片黑暗,当时学校里一定藏着什么人。
我回到家,掏出百小芳的日记。唐赫把日记交给我,理由是他看不出日记里有什么名堂,而条件是我不能损毁证物。
“九月八号,星期一,阴
‘她就是个心灵邪恶的小女孩儿,跟她妈妈一模一样。来我家吃东西,她妈妈就只会吃不会刷碗,还把我家的饭碗给打碎了,那可是我男友送我的一套餐具呢!你知道那个婊子说什么嘛?问我‘又是你哪个男友送你的?’她什么意思么,好像我行为不端一样!’
以上的话就是我姑妈经常跟我说的。我想不管我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是我妈妈。妈妈对我很好,每学期的课本书皮都是妈妈给我包的,她还给我买毛线织毛衣,我小时候的毛衣都出自于她手,同学们都夸我说我的毛衣是买来的。我恨透了我的姑妈,她居然说我妈妈是婊子。
她说错了,她才是那样的人,那套餐具是她在我们学校斜对面的专卖店买的,有天一个胖胖的男人搂着她的腰从那里出来,我刚要跟她打招呼,她就像是没看见我一样翻了个白眼,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副队,这是死者百小芳的语文作业,我们从她书包里找到的。”
“好,就放在我桌子上吧,辛苦你们了,下班赶快回家吧。”
送来作业本的干警轻轻把办公室的门带上,唐赫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他又要熬夜了。打开台灯,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干净的,包着印有美少女战士塑料封皮的作业本。一看就知道本子的主人是个女孩子。塑料封皮两个角没有卷起来,表面上干干净净,美少女们各个英姿飒爽。这让唐赫不禁疑惑,有着这样作业封皮的女孩子应该是被老师们喜欢的,怎么会想不开自杀呢?
唐赫翻开作业本,他的心颤了几颤。百小芳的字迹歪歪扭扭,汉字分家,大小不一,逗号和句号写得像黄豆一样大,有的省略号多点了一个点,破折号也划出了三个字间距的长度。
语文老师的评语更是尖酸刻薄:“回家叫你妈握着你的手写作业吧,要么回去从幼儿园读起,或者重新投个胎,你也就这水平。”
读到这,唐赫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百小芳会把自己的书皮、作业本封面保存的这么好,兴许她是在怀念妈妈,就像她日记里说的那样,所有的这些书皮、作业本封面都是她母亲帮她包的。这时,唐赫想起了自己已经去世的妈妈,上小学的时候,那些新书上用挂历纸包起来的崭新书皮不也是出自妈妈之手么。一滴眼泪啪地砸在了手背上。
伤心之余,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在他心中萌生了。
(5)
卓伟的手机掉在操场上被王大爷发现,里面没有电池,SIM卡也抽走了,手机上了密码无法使用,通讯记录无法查明。
尸体的泳裤上并未发现他人指纹,居然连死者自己的指纹都没有,推测可能是别人给他套上的,兴许不属于死者本人,也就是说死者死亡之前并没有游泳的意图。
死者的衣服也没有他人的指纹,上衣也非死者本人的衣服。王大爷强调过,卓伟把笔插在了上衣兜,可死者上衣并没有外口袋。凶手为什么要给死者套上衣服呢?难道仅仅是为了造成死者生前要游泳的假象么?
根据门卫的口供得知,卓伟当天于晚上八点进入学校,但是并没有去教室,而是去了办公室。半个小时之后,有一次突发性的停电,但五分钟之后又来电了。这五分钟内发生了什么呢?
以上就是凶案的几个需要解决的疑点,唐赫看着自己在本上罗列出来的一行行字,陷入苦思。林麟走进唐赫的办公室,把一杯咖啡放在了唐赫的办公桌上。顿时,办公室里飘满了咖啡的香气。
“你那杯是蓝山咖啡,加了两勺牛奶,一块方糖,我的是美式咖啡。”
唐赫头都没抬地说。
“果然对咖啡有研究啊,我放了多少东西都能被你闻出来。”
“是啊,没警犬的情况下,我这鼻子就很管用了。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啊?”
“发现倒没有,是想向你推荐个人,兴许对你破案有帮助的。”
林麟喝了一口自己的蓝山咖啡,香醇的味道弥漫进口腔,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端起咖啡杯,能看到杯里的咖啡形成的漩涡。
“谁啊?不要卖关子。”
“一个推理小说家,叫范青木。”
“啊,谢谢你的款待。”我再次来到了吴幽丽家,她因为在文艺汇演上表演自弹自唱的《小小少年》而非常高兴,所以特意邀请我来家里做客。
“我哥哥听说你写推理小说而高兴不已呢,他平时喜欢看我收藏的《名侦探柯南》。他还跟我开玩笑说如果我有能力,可以把你的推理小说画成漫画。”
“那自然不错啊,到时候你说不定就能成为像青山刚昌那样有名的漫画家了!”
“呵呵,不可能的,已经不可能了……”
突然,我看到吴幽丽的脸上掠过一丝伤感。
“为什么啊,你怎么——”
“难道,你不知道我——”
我突然想到了吴幽丽的身世,以及她和哥哥相依为命的生活,是啊,成为一个漫画家要吃多少苦。吴幽丽是孤儿的秘密一旦被她自己知道,不知又会出现多大的麻烦。和她接触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她表面看起来对什么都毫不在意,心里却跟明镜一样。也许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是不说罢了。
“啊,我其实也挺喜欢漫画的,高中的时候最喜欢看《灌篮高手》和《忍者神龟》了。”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随手抽了一本《足球小子》。就在这时,一张照片掉在了地上。我捡起照片。
“这是?”
“我哥哥上初三的时候参加运动会的照片。”
我仔细看了下照片,上面吴立达的好朋友搭着他的肩。当时的吴立达还是初中生,他展开了一张奖状——男子一千五百米冠军。吴立达黑黑的结实的手臂露在黄色的跨栏背心外,他笑得非常开心。
这样的笑容和长相与吴幽丽一点都不一样,照片已经说明了她和哥哥不是同一个父母所生。
第二天,唐赫一早就来到了我所在的外语系,接见唐赫的是院长。见是刑警大队来人,院长赶忙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唐赫一杯泡好的大红袍。
“你说范老师啊,他真是我们学院的优秀教师呢,既敬业又有科研能力,还是名小有名气的推理小说家。”
说这话的时候,院长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虽然办公室里的冷气吹得有点像是进了冰窖,可这是他第一次与警察打交道,而且对方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要见范老师,这让他手忙脚乱。附小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而且范青木的女友就在那所小学当老师,警察找到范青木了解情况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家伙净给我添乱,说不定他是推理小说写多了,想犯个法亲自体验一下,有助于写作。院长不停嘀咕着。
“唐警官,”院长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他真的害怕自己被定为包庇犯。“范老师今天早上没课啊,他不在学校。”
“哦?这样啊?真是让我白来一趟啊!”唐赫看了一眼院长身后墙上挂着的“本年度教师上课安排课时表”,范青木今天上午果然没课。
唐赫告辞之后,院长松了口气,赶忙朝着走廊尽头的男卫生间跑去。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唐赫敲了敲门卫王大爷的窗户,此时,王大爷正在登记簿上写着什么。
“王老伯,王老伯?”
王大爷打开窗户,看了看眼前的唐赫。
“你是?你找谁?”
“您不认得我啦?我是唐赫,刑警大队的。”
“哦——您找谁?怎么又是警察?”
“我找李朵诗老师,她今天上课么?”
“哦,李朵诗老师啊,我知道,她在呢。”
“我能进去等她么?”
“你得先在这登记一下。”说完,王大爷把登记簿挪到唐赫的面前。
唐赫故意往前翻了几页,他停了两秒,然后翻回来,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王老伯,我填好了。可以进去了吧?”他冲王大爷微微一笑。
王大爷把门打开,唐赫走进了校园,就在这时,王大爷叫住了唐赫。
“对了,你等一下!”
唐赫转身听到王大爷说:“我给你说件事,那天晚上,我丢了支笔,是卓老师拿走的,请您帮我找回来!”
“丢了支笔么?好的,我知道了。”唐赫再次报以微笑,目送王大爷进了门卫小屋之后,唐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他对王大爷的举动表示怀疑。加上头两次审问,这已经是第三次见他了,为什么他还是没认出来唐赫?
(6)
李朵诗今天穿了一件袖口用紫色缎带扎紧的天蓝色连衣裙,在热热的风中,裙摆轻轻摆动着。她撑起阳伞站在教学楼前,看到柳树下的正在询问一名老师唐赫。发现李朵诗也往这边望,唐赫结束了与那名老师的谈话。
骄阳似火,已经是中午,几个放学的小学生手里拿着包裹巧克力脆皮的冰糕从李朵诗面前走过,对李朵诗说了句“老师再见”,李朵诗也笑着回应。
“你好,唐警官。”
“李老师好,咱们又见面了。”
“又是为案子来的吧?还没有抓住凶手啊,我知道的真的就这么多了,虽然我和卓老师是同事,但是我们不在同一个办公室啊,平时不经常打交道的。”
“我这次不是来找李老师的,我想找一个人,而这个人您一定知道住在什么地方。”
“谁啊,我只认得我们学校的老师,还有我爸妈,以及两个闺蜜。”
“哦?那您认得范青木么?”
“唐警官说的是我男友啊,不会吧,您怀疑他犯法?不会的不会的,他那个人绝不可能犯法的。他是个巴不得全世界都不要给他带来任何麻烦的人,怎么可能惹事啊?”
“呵呵,你误会了。我们警局的一名法医向我推荐的他,说他办案有一手,说不定他可以协助我们破案。”
“他?只会写点推理小说罢了。”李朵诗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就这样说着,他们朝着范青木租的小屋走去。
唐赫看着范青木住处附近的街道,街道两边都是豆腐脑、胡辣汤、羊肉汤、肉夹馍的店铺,还有经营米线和烩面的餐馆,忍不住问了句“你男友是个吃货吧,住在这样的街道,估计晚上睡觉都会闻到饭菜香。”
“呵呵,这您倒是猜错了,范青木是一个特别爱安静、连我都不能常去打搅的人,而且他几乎连早饭都自己动手做。到了下班点他就回家了,每次见到他,都是在听他给我讲‘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书还没有看完’这样的话题。”
“那这里这么多的小商铺,又都是餐饮店,不会很吵么?”
“他几乎都是关着窗户的,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他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吵到,而且他这人,读起书来,尤其是写作的时候,我想就是地震他都不会有感觉。”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是写《洛丽塔》的么?”
“对,就是那个。”
“有趣的一个人。”
说着,二人来到了门口,李朵诗掏出钥匙打开门。
“咦?不在家?”
李朵诗和唐赫环视了一眼屋子,整间屋子除了床,一个简易立柜,写字台和上面的计算机笔记本,剩下的只有卫生间了。屋外的走廊上有个小灶台,液化气灶上架着一口铁锅。这就是范青木的住处。
“这是什么?”唐赫在范青木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纸上写着:
“五分钟内,你可以干什么?明早开始试验:一,穿衣、洗脸、刷牙,冲向车站——第一项实验内容;二,边走路边听广播、开门进办公室,拿上课材料——第二项实验内容;三,五分钟回答学生下课时提出的问题,争取五分钟解答清楚……”林林总总共列出了八条。
“你男朋友这是要干嘛?”唐赫饶有兴趣地问李朵诗,李朵诗只是撇撇嘴,可见她也不知道。
“他就是这样,脑子里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估计又是跟他要写的小说有关。”
唐赫再次扫视了一眼屋子,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的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这个人是你男友么?”
“对的,旁边的是他的亲弟弟,叫范青林,因为是弟弟,第二个出生,所以名字多了一个‘木’。”
“他也住在这里么?”
“不,他弟弟不在了。”
“哦,真可惜,怎么不在的?”
“我跟你说了你千万别在青木面前提起啊,他弟弟出车祸不在的,就在我们学校门口,当时他还在上小学。青木很爱他弟弟的。你要是在他面前说这个,他会哭的。青木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又有点贫血,身体很不好,青林不在之后母亲不久就去世了。青木很小就出来边打工边学习,不给家人添任何负担的。”
“青林多大的时候不在了?”
“十一二岁吧,也是在夏天,快要小升初的时候。”
“你刚才说,青林出车祸的地点就在你们学校门口,也就是说他也在附小上学?”
“是啊,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有传言,说我们学校是鬼校。不过时隔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命案,看来都是学生们瞎说的。再说了,这世上哪还没个巧合啊?”李朵诗笑的时候很好看,眼睛眯成了一条月牙。
唐赫又看了看那个照片,说:“李老师,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
李朵诗从回忆中抬起头,看了看唐赫,这时屋子里的空调进入了换气状态,响起了一阵呜呜声,接着很快又静下来。
“虽说你在数学组办公室,但还是有机会见到卓伟的吧?”
“有是有啦,不过——”,李朵诗在找合适的措辞。“是的,我想应该有机会。在见到你之前我问了问教其他课程的并且接触过卓伟的老师,他们告诉我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说奇怪也不算奇怪了,你也知道的,就是有些奇怪的行为方式。比如——他的方向感和空间感极差,还有,据说他的手机从来都是静音状态,有的时候开会通知他,都找不到人影。”
李朵诗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次,卓老师有天早上拿着教案和课本闯进了李朵诗的数学课堂,还有一次更加尴尬,五楼的卫生间,男厕所和女厕所刚好调了个位置,卓老师直接闯进了女厕所,吓得里面的女学生大叫起来。
还有一次全体教职工开会,而且是临时紧急会议,学校刚好停电,广播无法使用,于是教务处用短信群发的方式把通知发到每个老师的手机上,而只有卓老师一个人缺席,直到放学,卓伟才匆匆忙忙赶往会议室,被教导主任好好地数落了一顿。
就在这时,我回来了,一推门就看到了唐赫。
“你好!我叫唐赫,刑警大队的,第二次见面了,幸会幸会!”唐赫很有礼貌地站起身与我握手。
我一边与唐赫握手一边拿眼睛瞪女友——我不想和警察打交道,你怎么把他们给领到家里来?我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就算写推理小说也绝不和现实中的警察打交道,虽然我接触过一个警察朋友,但那个朋友已经从警局退休了。
“唐副队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林麟你该认识吧,他把你介绍给我,说你对办案有自己的独到眼光。”
这个林麟,居然出卖我。“哪里哪里,我就是个大学老师,能帮到您什么忙啊?”
“听说,你研究弗拉基米尔?”
“是的,我挺喜欢他的。”
“有什么感受么?”
“恩,我个人认为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他书写心里真实的欲望。”
唐赫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张脸和那照片中的面容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而且和范青林长得也很像。
“What?”我被唐赫盯得有点不舒服。
“没什么,对了,时候也不早了,范老师能否留个手机号码给我?以后需要帮助的话还好及时沟通。”
“15518……”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唐赫,唐赫回拨过去。走到门口处,唐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范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给我一张您弟弟范青林的照片?”
我的心脏咯噔一下,难道他都知道了?一定是李朵诗跟他说的,我扭头剜了一眼女友,她正低着头,好像在搜索地面上留没留下犯罪分子的脚印一样,当然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唐赫站过的地方。
“哦,让我找找看。”我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相册,翻着翻着,从里面找到了一张从弟弟小学生证上撕下来的一寸照片,这张照片还是黑白照,也就是弟弟遗像使用的照片,只不过是把这张一寸照片放大了数倍而已。照片当中,六岁的弟弟范青林露着两颗没长齐的门牙,傻乎乎地笑着。我的心脏像是骤然间缩水的苹果,疼疼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就这张吧,希望您用完之后把它还给我。”
“这是一定的,请放心。”唐赫离开了我的家,一路上他都想着范青木刚刚说的那句话“我个人认为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他书写心里真实的欲望。”
一定要查明真相啊,唐赫加快了步伐,朝有开往警局的公交站台走去。
屋子里,女友不敢吭声,她知道我最讨厌不经同意就把外人带到住处,不过这次我却没有发火,而是问了句:“卓伟平时穿什么衣服?”
“啊?你问这干嘛?我干嘛总盯着一个大叔穿的衣服看?”
我抬起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在一个耀眼的上午,我和吴幽丽坐在学校的操场上,阳光是那么的刺眼,吴幽丽对我说的话,以及那个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身影,吴幽丽非常紧张地起身并朝那个人影走过去,他穿了什么样的衣服?阳光太刺眼了,我根本看不清,还是记忆太模糊?
(7)
我一直对卓伟遇害当天穿的衣服样式耿耿于怀,不得已,我打算再去趟女朋友所在的附小。来到校门口,又遇到了趴在登记簿上写东西的王大爷,我在敞开的窗口处跟王大爷打招呼。
“王大爷,您好,李老师下班了么?”
王大爷抬起头瞅了瞅我:“你是谁?”
“您忘记我了?大爷您真是上了年纪啊,我来了这么多次了您还是不认得我么?我是范青木啊!”
“范——青木?哦,李老师的男朋友对吧,您找她是要打听案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真搞不懂为什么还要纠缠下去。”王大爷自言自语地把侧门打开,让我进了学校。
我扭头看了看王大爷,真是奇怪,他居然不记得我了?他刚才说的“为什么还要纠缠下去”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带着心中的疑问我爬到教学楼六楼,三班就在楼梯旁,我透过窗子看到一名新来的男老师在给学生们讲《背影》这篇课文。
那个男老师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戴了副眼镜,斯斯文文的,学生们听得很认真,我一眼就看到了吴幽丽,她居然也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听课。真神奇啊,看来这名新来的语文老师挺有人格魅力的。
人格魅力,我怎么会用这样的词语?
下课的时候,这名语文老师在走廊上看到了我,很主动地跟我打招呼:“您好,范老师!”
“哎?你认得我?”
“是啊,李老师的男朋友。”
“太意外了,你怎么会认得我?”
“切,贵人多忘事啊,我们同一所大学毕业的,你后来考上了博士,而我本科毕业就工作了,我是陈建华!”
“哦,想起来了,中文系的那个校学生会主席,哼,就你吧,把我竞选学生会的材料给弄丢了,害我没有进去。”
“是啊,今非昔比啊,您现在是大学教授,我就一小学老师。我以前教五年级的,因为那档子事,被仓促安排进了六三班,压力真大啊,眼看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升学考试了。”陈老师叹了口气,望了望身后叽叽喳喳的学生。
“这么说来,你是和卓伟一个教学组的了?刚好问你件事情。卓伟在案发当天也就是六月八号,穿了件什么样的衣服你还记得么?”
“衣服?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么?”
“我个人认为关系极大,如果你记得的话——”
“哼哼,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
“为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么?卓伟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有老婆,他这个人行事古板又冷漠,所以呢,他的夏季着装永远都是一件的确良布料做成的白色短袖衬衫,左胸前有个可以插笔的小口袋,他习惯性地把签字笔、钢笔之类的笔别在口袋里,有的时候为了上课有足够的粉笔,还会亲自预备两三根放在那个口袋里,他完完全全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笔?我突然想到了王大爷跟我说过的话,他说卓伟那天晚上在登记簿上签过名字之后,顺手把笔插在了胸前的小口袋里。而我明明记得那天尸体身上套着的白T恤没有口袋,这就充分证明了我的猜测,衣服不是卓伟本人的,那他原先身上的衣服去哪了?
“你敢肯定他只穿那样的衬衫么?”
“是的,他所有的夏季服装都是那样的,有次还因为签字笔漏水染脏了那个口袋,还因此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
我们就这样边走边谈地来到了陈建华的办公室,这也是卓伟生前待过的地方。
“卓老师的办公桌在哪?”我问。
陈建华指了指对面的桌子,我来到桌前,左手边放了一摞学生作业,我随手翻找着,看到了百小芳的汉字本。
作业的第一项便是把生字每字抄写五遍,再用生字组词。第一个字是“跋山涉水”的“跋”。我看到百小芳全部写错了,足字旁的右边都写成了“发”,涉水的“涉”,右边的下面部分写成了多少的“少”。于是,“跋山涉水”这个词被卓伟全部用圆圈圈了起来,不光如此,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
我翻到百小芳作业的末尾,看到上面的日期——六月八号。这不刚好是卓伟遇害的那天么?
“这作业是什么时候批改的?”
“卓伟收齐头天留的作业之后,回到办公室就马上批改,所以应该是八号早上的事。”
“那天他的情绪怎么样?有没有紧张不安?”
“没有,他那天下了第一节课,就抱着作业回办公室了,从那个笔筒里,”陈建华努努嘴,示意我那个塑料笔筒,“掏出红笔开始批改作业,到了下班的时候,他的作业就批改完了。他下午有没有课我不知道,因为我下午没课所以没来,老妈生病了,我去医院看护。”
“百小芳的作业写得这么糟糕,卓伟怎么看?”
“作业上到处都是错误,卓伟已经放弃她了,从来不好好改她的作业。即使百小芳非常按时交作业。那个孩子,说起来也真可怜,无父无母,谁还监督她作业啊。”
“你是说她按时交作业么?”
陈建华没有回答,表示默许。
我又低头看了一眼卓伟办公桌上的玻璃板,那下面压着两张他的一寸免冠照。左边蓝底的照片下,卓伟留着四六分的发型,而右边那张红底的照片里他却留了头发稍短的平头。
“这两张照片哪张新一点?”我问陈建华。
“平头的那个,他刚剪了一周不到,这两张照片都是他为了评比校年度优秀教师而准备的,一学期参评一次,一年内颁布评选结果,卓老师这个人头发长的飞快,夏天一热,他就把头发剪成那样,冬天就能留成分头。”
我盯着那两张照片看了许久。
“怎么了?照片跟案件有关么?”陈建华突然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和吴幽丽坐在秋千上的光景。被他这么一问,吓了我一跳。
“没,没有的事,我也该和李老师回去了。打搅了,以后有什么问题我还要麻烦你。”
我留了陈建华的联系方式,离开了办公室。
真是奇怪了,如果卓伟是学校老师,那么王大爷就应该认得出卓伟,就很容易让他进学校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在登记簿上签字呢?好比今天早上,我没有签字,王大爷就放我进来了,这也太蹊跷了。
唐赫继续翻着百小芳的日记,这是他一贯的判案方式,他可是在笔迹侦查方面非常有研究的,曾经还发表过一篇专业性很强的论文呢。可此时,他无法从百小芳那没有任何章法的日记本里找出点蛛丝马迹,毕竟,他不是学文学的。这样的活真应该交给范青木来研究。他正想给我打电话,林麟走进了办公室。
“唐副队,尸检有新发现,您来显影室一趟吧?”
唐赫走到黑咕隆咚的显影室,在显影室的后面,几台像医院骨科科室里灯箱的屏幕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它们全部是电子显像的,可以精细到几微米。
“您看这里。”林麟操纵旁边的电脑。
屏幕上尸体的皮肤不断细化,到一定程度之后,林麟停了下来。唐赫看到了皮肤上带有颜色的细微纹路,那些纹路就好像蝴蝶身体上的花纹一样色彩斑斓,可是又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密密麻麻。
“这些纹路到底是什么?!”唐赫震惊地问面对着电脑屏幕的林麟,林麟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在电脑屏幕射出的光线下,白皙的面部闪烁着恐怖的光。
“今天早上,我在尸体眼角的部位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纹路,它们仿佛已经被皮肤吸收,但吸收得又不完全。尸体在水里浸泡不到一周,浮上水面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所以有些时候一些细小的情况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这些纹路让我不得不顺藤摸瓜地继续找下去,为了让这些纹路全部显现出来,我特意用一些手法让它们顺着眼角一一浮现,我把药水滴在皮肤上。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百小芳的额头、脸颊上全是红色的,蓝色的,紫色的——”
唐赫紧张地听着,而林麟已经无法说下去。
“什么,怎么停下来了?”兴许,这就是百小芳自杀的关键。
“彩色笔水,是彩色笔水,她的脸上被涂满了用彩色笔画过的线条!”
唐赫震惊得哑口无言,一下子坐在了他身旁的沙发上,他的手是冰凉的,头也出现了眩晕的现象。
“副队,你还好吧?”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打算回家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