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梅与任卫红走进一家叫“红星饭店”的酒店。
坐在圆桌旁的游伟偕同另一年轻的检察官憨子同时站起相迎。游伟张开双臂说道:“哎呀呀,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哥们姐们盼来了一对。”
夏晓梅笑了一下:“游伟,别那么夸张好不好?”
任卫红撇撇嘴:“要想游伟不夸张,除非西边出太阳。瞧,他这身材不就是比常人都夸张许多么?”
游伟将手一挥:“任卫红,咱俩‘大哥不笑二哥,螺蛳不笑蚌壳’。你刚才这话,不也是一种夸张?”
憨子听到他俩斗嘴,不禁笑了:“也许,人类离不开夸张,要不,就会不产生艺术。”
游伟听了,转身对憨子说道:“瞧,我们的诗人发话了,从艺术本源上找到了夸张的合理性。哦,刚才只顾同任大主任斗嘴去了,忘记介绍我们检察系统著名诗人憨子了。现在我隆重推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系统著名的检察官兼诗人,未来的诺贝尔文学获奖者,暂时还只是小有名气的当代诗人——覃天顺同志,笔名憨子。憨子是与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他在我的熏陶之下,一直仰慕着要见我的兄弟姊妹们。”
憨子听了,摆手说:“哟哟,别泛夸张主义了,什么著名不著名,什么诺贝尔不诺贝尔的,我只不过是在自己的作品上署下自己的名字而已,我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游伟说:“甭管怎样,反正著名就行。憨子,现在由我来介绍我的同学了。这位是我的学妹,未来的著名大法官夏晓梅,昵称小梅、梅子。这位是我学兄,其尊姓大名嘛,刚才我已直呼过,就不用重复了。至于他的未来、前途那是不可估量的,是著名、是伟大、是杰出、是不朽?那我可就真的不好说喽。”
任卫红笑道:“随便随便,但丁早就说过:走自己的路吧,让别人去忽悠吧。”
游伟说:“那好,我就继续忽悠一通吧。还是一位学兄正在风尘仆仆地赶路哩。他姓虞名毅夫。对了,我这三位同窗的姓正好凑成一个词牌子——虞美人。不过呢,在兰江,我的师兄师妹可多了,多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哩,好多次,我一个人坐在露天里望着天空数星星,数啊数……”
夏晓梅打断了游伟的话,笑道:“游大公子,你别在那张牙舞爪了。我看你不仅夸张,还学会了浪漫。”
任卫红插话说:“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也’。更何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瞧,他办公室坐着一位大诗人,那他就自然平添了几分浪漫啰。说不定某一天也会憋出几句狗屁不通的诗句出来。”
憨子笑道:“游伟,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儿?你点了酸辣鱼汤吗?”
游伟看了一眼夏晓梅:“没有呀,人还没到齐,我还没点菜哩。”
夏晓梅扑哧一笑,见任卫红面露愠色,忙道:“我看呀,你们三个,一个游说家,一个哲学家,一个诗人,其天性与气质都与检察官、法官的本色相距甚远,倒不如改行调到社科文化部门去。”
游伟说:“哟,小梅,常言道,‘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们选错行不要紧,大不了改改行呗,可你将来千万千万别嫁错郎呀!”
夏晓梅微微一笑:“多谢游大公子的提醒!”
任卫红瞟了夏晓梅一眼,又瞟了憨子一眼,迅速移开目光,投向窗外,似是自言自语地:“不知虞夫子到了哪里了?”
游伟问:“他知道这地方吗?”
夏晓梅说:“他知道这地方。我们来时,同门卫说过了,他一回机关就会过来的。”
游伟说:“那我们先聊一会儿再点菜吧。”说着,他话锋一转,“说起你们中院,昨天还闹了个笑话。”
任卫红笑道:“嗬,你天上知一半,地下全都知,居然也会闹笑话啊。”
游伟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不过这笑话与学识无关。昨天我给小梅打电话时,对接线员说接中院,可让她给接到中医院去了。我说请找夏晓梅,对方说没有这个人。我说怎么没有这个人?就是新分配来不久的法官啊。对方说,我们这里只发药,不发官。”
正在喝茶的夏晓梅听了,忍不住笑了,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正说着,虞毅夫与王军推门而进。
“你们笑些什么啊,在门外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哈哈声。”虞毅夫说完,对跟着进入房间的服务员说,“给我们倒杯凉开水,差点渴死了。”
游伟摊开双手迎上去:“啊,我们英雄的法官终于凯旋而归!”
任红卫冷笑道:“游胖子,我跟你说过多次,凯旋而归是病句,凯旋的旋字便是归来之意,凯旋而归犯了重复之忌。”
游伟瞥了任卫红一眼:“你别以为你在办公室玩文字游戏就好为人师,你那水平同我还差那么一点点儿。告诉你,我这重复就是强调,强调其凯旋嘛。”
虞毅夫喝了一大口茶,抹了一下嘴角上沾的水珠:“什么凯旋不凯旋,瞧,铩羽而归。”说着,他举起缠有纱布的右手。
夏晓梅紧张地从座椅上腾起。
游伟也惊讶地起身说:“怎么,出车祸了?”
王军摆手道:“呸呸呸,有你这样乌鸦嘴的吗?我王军——经受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炮火洗礼的汽车兵,还会阴沟里翻船么?”
游伟看着王军笑道:“哟,哥们,怪我游某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没看出你就是统领‘四轱一室’的司机干部,冒昧了,多有得罪。快告诉我们,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王军简单地说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
待王军说完,虞毅夫问夏晓梅:“潘圣淼那酒鬼今天怎么没来?”
夏晓梅说他到上海出差去了。
游伟听了,大笑道:“哟,原来那小屁孩把你当作枪毙他爹的刽子手了!可怜的驴呀,你可真冤!”
夏晓梅不满地扫了游伟一眼,托起虞毅夫的伤手关切地问:“伤得重不?”
虞毅夫笑道:“没事,离心脏远着呢。”
任卫红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妒忌之光,他清了下嗓子:“我看了,最可怜的还是唐自强的妻子,要不是那位叫凌清清的女护士慷慨解囊,说不定早已带着她那未见天光的女儿,一并为她那万恶的强奸杀人犯的丈夫殉葬了。”
虞毅夫说:“是呀,凌清清真不愧是白衣天使,有着天使般善良纯洁的心灵!我打算一发工资就把她的借款给汇去。”
任卫红说:“诸位,恕我直言:估计这笔钱公家不会报销,村里也不会支付。如果让虞夫子一人承担,确实太冤了。因此我提议:大家献献爱心,让虞夫子明天就把这笔钱还给那位美丽的白衣天使。”
夏晓梅听了,不住地点头。
游伟说:“献爱心可以,只是你又没见着那姑娘,凭什么就断定她美丽、漂亮?”
任卫红反唇相讥:“这还要问?心灵美的人,难道不可以冠以美丽、漂亮?”
憨子冷唆一笑,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汇单:“献爱心,见行动。我是月月光的人,这个月还没发饷,正好得到了一笔稿费,不多,10元。公章私章都盖好了,劳烦毅夫兄明天去邮局汇款时,代取一下。”
任卫红翘起大拇指说:“呵,到底是诗人,捐款方式都不乏诗意。”
游伟歪了一下头说:“此话怎讲?”
任卫红:“不是说诗贵含蓄?眼下大诗人的捐款手法,不也像其诗一般的含蓄么?”
憨子脸面微微一红,拱拱手说:“兄弟们抬举愚弟了。”
游伟将憨子一拍说:“憨子,别在意,他就是这么个人,逻辑学是他的强项,所以最善于抓别人的小辫子。”
憨子转而一笑:“没关系。也许我以稿费单作捐款,难避显摆之嫌。不过,我确实没想那么多。只因为我的工资一发,除了买足一月的饭菜票外,余下的全都变换成书钱烟酒钱了,手头实在是无现款,头脑一发热便拿出了稿费单。”
游伟说:“钱是王八蛋,带那么多钱干吗?我身上也只带了今天请客的钱,还是找家里要的。好吧,书归正传,哥们姐们,请点菜吧。”
夏晓梅说:“我看这样吧,干脆取消聚餐,我们让老板给每人下一碗面条,把钱省下了,不仅可偿还女护士的钱,还可资助那可怜的产妇。”
大家齐声叫好,游伟有点怅然若失道:“唉,无可奈何花落去——”接着,咂了一下嘴唇说,“一顿美酒只待下次品尝了。”
夏晓梅问虞毅夫怎么今天这么晚了才回来,虞毅夫解释说,昨天忙完事已经是深夜了,只得在镇政府过夜。一清早打电话给左庭长,左庭长让我到县法院办了两件事。左庭长在电话里还告诉我说游伟晚上请客,要我无论如何赶回来。这不,我就直奔这儿来了。
夏晓梅说:“左庭长可真关心你啊,半夜了还在办公室等你的消息。”
虞毅夫听了,心里很是受用,但他还是反问了一句:“是吗?”见夏晓梅点点头,又说,“他是担心我把事情办砸出他的丑呢。你看,这不差点弄出大事来了。幸好是我自己出事,如果其他人出了事我可真的担待不起了。”说着,抬了抬受伤的右手,接着他又叹了口气说:“万万没想到头一次一个人外出去执行那么一个简单的任务,竟是这样糟糕的一个结果!是啊,一件看似简简单单的事情,竟弄得如此的复杂!堂堂一个政法大学本科毕业生,走进社会的实践课,竟会是如此窝囊的开篇!”
夏晓梅说:“你也别自责了,虽然有值得总结的地方。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就是一个老法官处在那种情景下也会措手不及的,何况你不计前嫌,还垫钱救了两条人命。如果我碰上了那事,还不知道是一个什么结果,可能早就丢盔弃甲,一副狼狈倒霉的样子了。”说完,呵呵呵地自顾自笑了。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之处了。我相信你碰到了那事,一定会处理得比我更加完美的。”虞毅夫扒拉了一口面条后,又停下来不吃了。
“怎么?还在想着那一家子?”夏晓梅看透了虞毅夫的心底。
虞毅夫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说真的,我耳边仿佛还有那产妇的惨叫声。”
任卫红听了插言道:“从感情上讲,那产妇的情形确实值得同情,可从理性上分析,却又不尽然。你想想,她已有了一对儿女,却还要死活不顾地超生,岂不是咎由自取吗?”
虞毅夫说:“不,她怀孕是个误会。”
夏晓梅有一丝疑惑:“误会?”
王军呼呼啦啦地将一大碗面条吃了个精光,喝了一口面汤后笑道:“那真的是一个误会,而且还是一个可笑的误会。”
……
夏晓梅听了王军说的情况之后,忍俊不禁,忽又戛然而止。
游伟则哈哈大笑道:“呵呵,把避孕套当药吃,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虞毅夫说:“这也是一个荒唐而苦涩的笑话。”
任卫红一脸凝重:“也许,文盲、法盲和科盲是孪生的三胞胎。”
游伟对憨子望了望:“喂,诗人,怎么默不作声?是想来个此时无声胜有声?”
憨子呼呼地把碗中面扒拉光,方笑道:“多年养成的习惯,吃东西时不说话,食不语。以免影响消化。”
游伟说:“扯淡!你怎么弄得跟虞夫子一样了,满口的之乎者也。什么孔子曰:食不语,寝不言。什么鬼食不语的,说话会影响消化?本人经过实践检验而得出的真理是,吃的时候越说话就越能助消化。”
虞毅夫只是看着他们争论不休,并没有说话。
任卫红笑道:“怪不得你小子那么多废话,长得那么胖的原因找到了:那就是吃饭时不停地煸经。呵呵呵呵。”
游伟瞥了一眼任卫红:“对,咱就是有喝凉水都长膘的福。”说罢,他一仰脖子把碗中的汤喝了个精光,然后抹抹嘴,将一张10元的大钞往桌上一拍,“老板,结账!”
任卫红扬了扬手说:“慢,吃碗光头面算你请客?那真的是太便宜你了。不行,今天我们搞AA制。”
夏晓梅说:“我赞成AA制,各结各的账。今天不能这么便宜游大公子了。”
游伟说:“好!好!好!你们合伙斗我啊!”
虞毅夫听了有点难为情地说:“可我身无分文了啊。”
夏晓梅说:“你放心,知道你囊中羞涩,你的那份子,我替你出。”
王军笑道:“哟,我们的小虞真走桃花运了,到哪儿都有女人替他出钱。”
众人哄笑起来。
夏晓梅说:“王军你别胡说,是我欠大师兄的。”
游伟则不依不饶地:“小梅,你什么时候借了虞夫子的钱?虞夫子像是有钱人?小梅,你说,你找虞夫子借了多少?”不容夏晓梅分辩,又转向憨子,“哥们,我们分别侦察一下这两位法官,看看他们各自的口供是否一致!”
任卫红悄然起身,走向一旁的柜台。
夏晓梅说:“私人借贷,属个人隐私范畴。只要借贷双方无人起诉,就有权保持沉默。”说罢,起身欲去结账。
任卫红返身将夏晓梅拦住:“不用了,我已结了。”
夏晓梅看着任卫红:“结了?”
任卫红点点头:“我把我们中院的四个人的账都结了。”然后用一副挑衅的眼光看着正瞪着一双牛眼直直地盯着他的游伟。
游伟从椅子上腾地立起:“好啊,任卫红,你怎么说话不算数,自己打自己耳光?”
任卫红一愣:“我怎么说话不算数?”
游伟指着他的鼻子说:“刚才不是你提议搞AA制的吗?怎么你又替他们把账给结了。”
任卫红笑道:“我的游大检察官,游大公子,AA制的核心是什么?不就是双方的平等权利与义务吗?今天的双方是法院与检察院实施AA制,难道我不应该把法院同仁的账给结了吗?”
游伟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说:“好,好,你小子真行呵!你厉害,你小子厉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小子!”
夏晓梅看着有点气急败坏的游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