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之是何人,不出几天便嗅出些味道,加上和许又宣及乔元冬相熟之后,也间接得来些信息。这不怪他敏感,毕竟他已经有前车之鉴。都说风水轮流转,可是,纵然相隔几年,他们再遇,柳冬晴还是一样,逃不了这个劫。他心痛,真心地为柳冬晴心痛。
这样一个吃了太多苦一路成长的女人,本该得到幸福,可一次又一次的收获季节,她只能站在稻田边远望,看着黄澄澄的稻谷成熟,压得稻穗沉甸甸的,而自己的地里,辛苦耕耘,却颗粒无收。
何时才轮到她幸福?
她一个坑还未跳完,又有再坠入深渊的趋势。几年前,他束手无策,但今天,她还在坑上观望,他不能不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后面仍有康庄大道的,只要她回头,是的,只要回头。
一墙之隔,两个男人,烟雾缭绕,姚平之敲开慕朝夕的门。
略略谈过方案,他们相对而坐,姚平之未说走,慕朝夕也未说让他离开。
“慕总,我来乐高也有段日子了,听闻了一些八卦。无风不起浪,有些大约是真的。”
慕朝夕掐灭烟头,微微推开窗,“姚总是以什么立场来跟我谈这件事?”
“朋友,冬晴的老朋友。我几乎也是看着她成长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看她重蹈覆辙。”
慕朝夕目光犀利,“她有自己的主见,不需要别人教她如何做。”
姚平之叹息,“你若知道她的过去,就一定会怜悯她。当年的李煜到后来也放手,可痛仍然在,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就不要让她受这种罪。”
“姚总你说得太严重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不是自由身,但她是自由的,她有选择的权力,我相信她到今天,可以理性地为自己的任何决定负责与做主。”
“你说得太轻巧了,为什么她碰到的人都这么自私?她有今天的一切,得来不易,却可能因为你,轻易地失去。”
慕朝夕皱眉,“什么意思?”
姚平之摊手,“她对你或是你们家的任何一个人来说,委实太渺小,轻若鸿毛。她若一直这么努力工作,对乐高对她都有利,若出什么变故,首当其冲,最后牺牲的,一定是她。这样太不公平了。她做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结果,你们是没有什么承诺与保证,她却要间接地为你的行为埋单,我相信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慕朝夕沉默,又点燃了一支烟,想到柳冬晴跟他说过,“我需要在工作中找回自己,证明自己,拿回价值。”所以,她专心致志,她任劳任怨,没有靠任何人,爬到今天的位置,这于起点薄弱的她而言,已算小有所获。他在不能保证给她一个安稳未来的情况下,稍有动作,连她今日的所有,都会因此支离破碎。慕老爷子对他们的事,还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步,若打破现在的局面,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随时可谴走。
他是可以为她在展阳谋一个好职位,可她不会要。她已经不屑回头走老路,她也是可以离开乐高,从头开始,可未必会这么幸运地再碰到一个顾彦,遇到发展的好机会。社会上有能力的人很多,她始终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让她再从头做回秘书?不,这太让人担忧。优秀的她,未必不会再碰到一个想占她为己有的男人,以职务之便,李煜待她如此,顾彦刚遇她时,也存在好感。他真的不放心,还是留她在他的视线内更加安全。
乐高已经算是大企业,她的发展前途可观,只要他慕朝夕安分守己,不做越轨的举动。柳冬晴啊柳冬晴,你早就比我看得更远、更清楚。我们要在一起,代价真的很大,不是你我可以承受得起,不止要考虑到我自己,还要考虑,就算放弃我所有的一切这个结果,你能不能接受?正如你所想,一个没有一切的男人,和一个没有工作的女人,何以为生,何以为傲?在爱情以外,我们才是正常人。
“姚平之,我不会放弃柳冬晴,但你可以尽情施展你的手段,若能达成,我祝福你们。”
姚平之气急,“慕朝夕,你是个懦夫!”
慕朝夕揉揉额头,抬手盖住眼睛。除此以外,他还能再说什么?这个女人早已经如藤蔓般密密麻麻地缠满他的心,让他放弃,绝无可能!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姚平之能追求到她,算是找了一个绝好的理由,让他放手,他该让她幸福。
“我不会让她受到不公的对待,今天谈话到此为止。”他转过椅背,面向窗外,不再理会姚平之。
李煜,你到底怎么样了?
柳冬晴萎靡不振,这种不相见,让她心力交瘁,整日猜度,是死是活,也是一个回话。
她忍不住给叶挺打了个电话。
“没别的事,只想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最近靠药物,病情稳定,只是发作越来越频繁了。他回东海,是为了移交手边的工作。唉,他是个善始善终的人,东海整个销售团队和渠道,是他手把手地、费尽心血建立的,他是个对自己、对别人有交代的人。”叶挺心情十分沉重,也有份愧疚。当年若不是他执意邀李煜回来帮他整顿,他未必会有这么一天。
“你说谎,他对我就没有一字一句的交代,工作始终还是他的命。”她哽咽,抬手捂住唇。
叶挺叹息,“冬晴,工作与事业对一个男人的重要性你该知道,而且他不是那种庸碌的人,否则你也不会至今仍然记挂着他。”
她几近失声,“我想去照顾他。那几年一直与他斗气,许多事现在想来,他都是为了我好,现在,他始终对我还是生分了,只让他妻子在身边。”
“到了我这年纪,许多事就明白了。他老婆也不容易,不管怎么样,是他辜负了她。他对你是没有话说,倾尽所能地教你、照顾你,你像是他的孩子一样,做得过了,现在对他老婆,愧疚也就越深。你还有大把时光,你该体谅他们。”
她一愣,想到那个女人,那个她一直一直想取代的女人,垂垂老矣,年华尽逝。是呵,柳冬晴,你该知足了,她对自己说,那五年,你在成长,可她却在远处默默地消磨青春。三个人的爱情,三败俱伤,谁又讨得了便宜?
人人皆有顾忌,皆有立场,皆认为自己是受害者,纵然是李煜,到死,也仍然觉得遗憾与无奈,负了妻子亦耽误了她。
“李煜怎么了?”姚平之从身后按住她的肩膀。
她早已经泪眼模糊,所有软弱一涌而上,忍不住趴在他胸前哭得泛滥,“平之,是他害了我。”
姚平之轻拍她。他对他们这份感情,感同身受,所以他当年才会伤心绝望地离开,“你到底在执著什么?难道我到现在,还达不到你心中的要求?”
她摇头。李煜的病,让她纷乱又矛盾,感叹人生命的脆弱,爱情的无力。若早知有今日,她一定放纵地爱,不遗余地,可又害怕,爱过后呢?到底爱还是不去爱?她彷徨了。
“冬晴,他真不该来找你。”姚平之感慨。若不再见,她一定能摆脱以前的阴影,李煜若真出什么事,不过是让她遗憾再遗憾。
“给你一些时间,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试试。”他轻轻推开她,满眼真挚。
“只是试试?”他再一次问,问得小心翼翼,总是一丝希望。
“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
“傻,你难道要用一辈子为他殉葬?”姚平之无奈,说她聪明,有时候她却傻到极点。
她痛苦地撑着头,“不,平之,现在我真的无法思考,我只想见他,我有太多的话要跟他说。现在,请别逼我,我承受不起。”
“好吧,那你至少答应我,让我在你身边。”
她心中酸涩,这样对姚平之不公,“我会有压力,平之。”
姚平之挠挠头,万般无奈,“冬晴,以我今日的地位找个女人始终不是难事。我以前就同你说过,我也是个任性又感性的人,绝不迁就,到今天,我更加不会。我相信缘份和命运,我们再见,不就是老天要给我们一个契机吗?这次我绝不会放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慕朝夕那番话刺激了他,亦或是别的,这么多年,他艰辛创业,来来回回,还真没有让任何别的女人进过他的心。当年柳冬晴的青涩、直率、聪明深深吸引着他,现在,成熟的她,仍然让他心痛。她值得一个好男人,一生好好地爱护,他愿自己就是那个人,倾尽所有地、无所保留地、毫无顾忌地去爱她,让她爱。
人的软弱只是一时,柳冬晴毕竟是柳冬晴,不会让一时之感控制许久。
“我不会对任何人承诺,也不会索要承诺,平之,一切随缘。我始终觉得,爱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无法控制,所以我不会强求你如何,我们早已有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能力,而不推卸给别人。”
姚平之马上举手,“当然,我不会给你压力的。”这至少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不像当年,拒绝得他一点儿念想都没有。
她展颜一笑,“好,午休时间到了,回去工作吧。”
她已经走开,姚平之仍然留在原地,回味着她这一笑。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笑得如她这么有内容,这么让人感触,这么丰富。她的心如一地的宝藏,更似一块沼泽地,随时随地散发着热气,吸入适量则是氧气,陷入太多则是沼气,足以让人丧命。
她的笑,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