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源的冬天,竟然有一种春寒料峭的感觉,尤其是那风,不管你穿多厚的衣服,总能吹到你骨子里去,凉飕飕的。可是这天气,开空调似乎又过于矫情,便只好坐在办公室里抖脚,说着闲话转移注意力。
临近新婚燕尔,慕怀冬每天都有电话回来报平安,柳冬晴自是配合着不问魏落眉的事。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
慕朝阳没有回来,自然承诺给顾彦的庆功不了了之。顾彦也并不在意,何况只是过了初审,明年年初还需过来实地考察,要合作,也不是这么快的事。
唐佳敏随着顾彦的回归,又开始频繁出现在公司,丝毫不避人耳目。感情的事,若发生起来会让人始料不及,看顾彦的气势,似乎随时可捋起袖口和妻子谈离婚,工作上,自然也多少受点儿影响,
再没有魏落眉和她亲力亲为去仓库整理零部件,交给别人又不放心,万事采购先行,于是柳冬晴大部分时间都在采购部与仓库两头跑。仓库在一楼,大门一直是开着的,货进货出,夏闷冬冷。几个仓库的主管,做事晃晃悠悠,并不卖力,只剩她与新来的助手龚娇对比着清理物件。
龚娇心里万分不乐意,但见部长也没有脾气地认真工作,便也嘟着唇跟着忙活。天一冷,也不知道怎么,柳冬晴便不爱说话,整个人也是阴沉沉的,好像这干冷的天气,做事愈像一头黄牛,身上渐渐去了圆滑,多了一些坚毅。
“部长,有些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柳冬晴抬头看她。
“你看顾总是不是对乐高有其他的想法?”龚娇犹豫其词。
风没有遮拦地吹进来,一些碎小的零件在地上翻滚。柳冬晴咳了几声,从衣袋里翻出口罩戴上,皮肤干裂得刺痛,真要人命。
她笑,“你又在上班时间偷偷听顾总他们的闲话了?”
龚娇心想,这上司还真是精明,缩缩头也就打开了话匣,“应该没有听错,唐经理劝顾总出去独立门户呢。”
柳冬晴手头顿了一下,又继续工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总的能力好是摆在台面上的,维扬成立不到一年,就接了这么多赚钱的项目。其实,有他在上面接,咱们在下头做,如果能稳定,肯定是有前途的,不过我看顾总有些松动,他手头的资源多,天天在外面,其实计划了什么,咱们也不知道。”
柳冬晴洞悉地一笑,“你是想问我,咱们部门有没有做好退路?”
这其实好理解,就如同维扬当时刚成立一样,那么多的拦路虎,好不容易做出点儿成绩,顾彦却挨不下去。这也不能怪他,当初他和她一样,也只是个秘书,坐到维扬总经理的位置,才知道自己潜力也无穷。人都是往高处走的。
龚娇见她笑,反倒一愣,脱口就道:“顾总若是独立门户,你会跟她走吗?”
见柳冬晴神情一凛,龚娇马上又道:“若是这样,我也跟你走。部长,我信任你的眼光。”
“龚娇,顾总是个做事踏实的人,他要怎么做有自己的考虑,我从来不去猜度他的心意。这不是说你有这个自危的意识不好,有些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就不要上纲上线。在其位谋其职,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你的这些猜想,到我这里为止,我不想在别处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龚娇有些愧疚,应了声是,便不再搭话了。
顾彦没有找她谈这些事,她也不会主动提起,但顾彦一走,对她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如今他家庭事业皆不如意,天天闹心,她自然不会去烦他。晚上,她和姚平之吃饭,闷闷不乐,便也说起这件事来。
“你有什么打算?”这对姚平之似乎不是坏消息,他神情淡定。
“自立门户谈何简单,何况他的家事还没有处理。创业首先分了心,总归是不好的。”
姚平之根本不关心顾彦如何,只道:“你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若喊你走,以你的性格,肯定是义不容辞吧。”
柳冬晴笑笑,却又认真道:“平之,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一样?说实话,我不会跟他走。在乐高,虽然工作环境不好,但哪行哪业不都是有利有弊?何况我对乐高已经十分熟悉,也适应这样的文化,前途自然也是有的。跟着顾彦创业,第一,我没有安全感;第二,也不想将我和他的关系复杂化。这也许可能也算一个机会,但目前,我不想要。”
姚平之点头认可,二人默默地吃过饭。下楼时,他又似开玩笑地朝柳冬晴说:“你怎么看也不像个女强人,再说了,就算顾彦那边是一个好机会,可我这里不也是有现成的老板娘给你做?”
“平之,你确定你不是在同情我?”她笑,微微有一丝丝凄凉。
“我的公司虽然小,但前途光明,总有你发挥的余地。”
柳冬晴有些后悔跟他谈这个话题,现在要她如何接话?不同意就是看不起他的公司,同意呢?
于是展颜一笑,“你好像在变相地求婚。”
姚平之突然拥她站住,二楼的商场灯光明亮,金壁辉煌,“择日不如撞日,你若道一句同意,我们马上选戒指!”
柳冬晴骇然,姚平之假戏真做,已经拉她走向金铺的柜台。她直觉转身要走,姚平之却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冬晴,你内心里的那些想法,我能理解,也愿意给你时间,可是太久了,你确定你不是在浪费?你早就能独立地思考了,应该知道,到底谁才是你的良人。”
柳冬晴有些手足无措,“平之,太快了,太快了。”
姚平之已经笑着将她扳回身,牵她到柜台前坐下,朝店员道:“将好的结婚对戒拿出来给我们选。”
店员连声道好,脸蛋乐开了花,转眼两人面前已经摆了四板供他们挑选。
“平之!”柳冬晴低声斥责。
姚平之一手揽着她不让她动弹,一边眼光扫着货品,已经做主地挑了几样问她意见。
“不能再纵容你了,有些想法,你越想越拈量,就越钻牛角尖。我先把你圈在身边,再由你细想,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姚平之当然可以这样说,李煜已病入膏肓,慕朝夕根本不会离婚,这是他们皆知的事情,既然如此,柳冬晴还在坚持什么?
柳冬晴不再挣扎,店员问她带几号,她只懂摇头。姚平之微一沉吟,做主拿起一个,抓起她的手,就往无名指上戴。
柳冬晴的手在颤抖,可是她的手和她的心一样,挣扎得多么无力,在货物灯的照射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细嫩苍翠。那戒指一碰上她的指尖,她心一慌,手便不受控制地一缩,姚平之用大力也没有拉住,反倒让戒指咚的一声,从柜台上滚落下去。
“对不起,平之,我……”
姚平之没有弯身去捡,眼神里的激动与兴奋同这戒指一样,滚下去,再不见光度。他的神色暗淡,夹着失望,暗带挫败。
本是一场好事,终是不欢而散。二人在店员的错愕下步出商场,柳冬晴觉得更冷了。
“平之,你听我解释。”
姚平之停下脚步,回头,微带戏谑,“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没有准备好?”
柳冬晴只能无力地点头。
“不能让你感到幸福和喜悦,是我的错,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
姚平之没有送她,她独自坐着五号车,晃晃悠悠的,一路走走停停到乐高。倚着窗玻璃,她似是自虐般的受着路面不平的颠簸,双手也无痛感般的绞在一起。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喜悦,她怎么能怪姚平之呢?哪个女人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心中是不幸福的?而她只有惊慌和逃避,姚平之到底哪里不好?
这突来的求婚是让她惊慌失措没有错,可她缩手的那一刻,是惊慌还是本能?
下了车,柳冬晴仍然神色恍惚。突然肩膀一阵剧痛,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她已经猛然摔倒在地。乐高前面的公路,一直在修,平时尘土飞扬,路面满是尖锐的小石头,这一摔,浑身尖锐般的刺痛。她却突然哑住似的,痛呼声也没有,只是无声地在地上蜷缩。天冷,厂门口出来闲逛的人并不多,两盏路灯昏黄交错,如同无物,不过,还是有两个眼尖的工友扯喉帮她喊着抢劫,并将她扶了起来。
保安马上跑了出来,这么冷的天气,自然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站岗,见到是柳冬晴,吓了一跳,作势要追。柳冬晴这时才发话,“算了,老早跑了。”
保安又哼哧地跑回来,将她扶到门卫室,“有丢失重要的东西吗?”
她想了想,按住手臂道:“不重要,我没有带贵重物品出门的习惯。”
保安见她自己都不着急,十分淡定,便打了电话报警,才给她倒了杯开水。
“一到年底治安就不好。柳秘书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儿,尤其是女孩子,单独一个人不要外出。”
保安见她不响,又道:“其实也是没有办法,过年了谁不需要钱,上次在门口抓到一个贼,以前还是咱们厂的呢。日子不好过啊!”
这时柳冬晴反倒有些想开了,人要知足。
自己去医务室上了消毒药水,便早早回房休息。第二天照样上班,姚平之马上打了电话过来,消息还真灵通,他在乐高的人缘一向不错。
“对不起,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去,明知道年底乱……”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平之。”
姚平之叹了口气,“昨晚气你,早上一起来,知道你受伤了,什么气都没了。冬晴,我是有点儿操之过急,过年我抽空到你家拜见伯父伯母吧。”
她此时也不好说拒绝的话,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好,到时再约时间。”
姚平之的电话刚挂,慕朝夕的电话相接而至,劈头盖脸就问:“伤到哪里,重不重?!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
她有些啼笑皆非,“皮外伤而已。休息几天就好了。”
慕朝夕松了口气,“这次算运气好了,是在自家厂门口。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晚上一个人出去?”
“好了,我说没事了,以后会小心的,就这样吧。”她突然有些厌倦。
慕朝夕微一迟疑,突然道:“公司在年初会从集团内部挑两个人去驻英国的办公处。”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消息,还是你听到了什么内幕?”
慕朝夕只是沉默。
“你说过不会影响我。”柳冬晴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慕朝夕十分颓废与低沉,“对不起,冬晴,希望你能把握这个机会。”
她几乎恨不得将电话从窗口扔出去,无奈手臂却使不了力。她隐约地感觉到,接下来的事情会对她不利,十分不利,却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是觉得这该死的天气,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