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广无怨无悔默默等待的时候,另一位名将周亚夫后发先至追上来了。
当时在细柳营内,李广正跟随在文帝身边,亲眼认识到了周亚夫的治军严明、牛气冲天。
然而,在李广小小的心灵内,暗地里却对周亚夫的治军之道生出了些许不满之意:为将者,当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士卒,如此上下一心,自然战无不胜。这老周无端端搞那么多破规矩干吗,烦不烦哪!我看他这纯粹是军事作秀官僚作风,殊不可取!
李广错了,大错特错。他从未当过大军统帅,他哪里知道,若是带一支数千人的子弟兵,军令自然简单就好,如此将士打成一片,指挥起来也方便。但若是数万,甚至数十万的集群兵团呢?这时指挥官面对的只能是各路将领,而不可能深入到最基层,何况有大量士卒根本就是临时招募马上就要打仗的,统帅就算想恭俭士卒、上下一心,恐怕一时也来不及吧!
所以汉文帝最终选择了周亚夫作为汉军的中流砥柱,并把他留给了自己的儿子汉景帝。
至于二十出头的小将李广,那还是外放到边郡去锻炼一下再说吧!于是在汉景帝初年,李广被提拔为陇西都尉,回老家就职,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关于李广二十出头就当上秩比二千石的一郡最高军事长官这件事儿,李氏族人自然与有荣焉,照此速度升迁下去,李家应该很快就可以出个超越祖辈的列侯名将了,这可真是家门之幸。
“我看好你哟!”这是李广回乡后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当时匈奴与汉朝大体上还算太平,小规模的劫掠时有发生,大仗却是没的打。所以李广仍然等不到大显身手的机会,于是他在处理完军务之余,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教授门下陇西子弟箭法。据史书记载,李广在陇西一带门徒甚众,李将军声名在外,就连匈奴人听了都如雷贯耳,而轻易不敢出兵骚扰陇西。
看来这名气太大也不好哇,敌人轻易不敢惹你,惹到了也知趣地赶紧逃,如此你就砍不了敌人的人头,而没有敌人的人头你就立不了功,立不了功你就没爵位,封侯那更是不要妄想了。为啥就没有一种按名气来分配军功的制度呢?李广经常白日做梦般的寻思。
李广在陇西任职的时间不长,很快又被调回京师改任为郎骑将。郎骑将是郎中令的属官,也是秩比二千石,虽属平调,但从地方回到中央,这也算是小升了。
但周亚夫比李广升得更快,汉景帝前元三年,吴楚七国之乱爆发,周亚夫被擢升为太尉,临危受命,率三十六将出关平乱。郎骑将李广,正是这三十六将之一。
终于等到了个杀敌立功的好机会!李广兴奋如狂,打起仗来更是不要命。而周亚夫也真是个爱才之人,他在最后大反攻的时刻让李广担任了最光荣的先锋,给予叛军以最致命的一击!
李广也真是没有辜负周亚夫的看重,他一骑当先,冲入吴楚中军,远射近砍,左冲右突,所过之处叛军人仰马翻,倒成一片。
此时此刻,千军万马,在李广面前变成了无人之境,胆敢有进入他周身五十步者,杀无赦!
于是李广很快杀到叛军帅旗之下,掌旗的将领吓坏了,他哪见过这个,赶紧掉头就跑,晚了,李广一箭过去,掌旗应声倒地。帅旗一倒,叛军的人心立时溃散,狼奔豕突,疯了般地逃命。李广乃马踏敌旗,贯弓大吼:“杀!”喊声未息,无数汉军已潮水般向溃散的叛军追去……
昌邑一战,李广陷阵夺旗,实在勇猛盖世,很快,他身边就冒出无数粉丝,可好死不死,这其中竟然包括当时的焦点话题人物梁王刘武,这下麻烦了。
刘武被吴楚叛军围困了好几个月,要不是手下大将韩安国拼死守城,几乎差点不能活着走出梁都,所以他虽对见死不救的周亚夫恨之入骨,却对李广这位年轻猛男非常欣赏,于是在梁都解围后设宴接见了李广,并私下授予他将军印信,其意无非是收买人心笼络大将,日后夺储在朝中也多个人说话,何乐而不为呢?
李广当时年纪轻,头脑也简单,结果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接受了梁王的封赏任命,回去还免不了拿出来炫耀一番,这下糟糕了。
如果汉景帝刘启真有意传位于弟弟刘武,这事儿虽不合规矩,但还好说,毕竟这是给储君留了个得力干将嘛!但问题是刘启压根就不想把皇位传给弟弟,李广这样做,就纯属中央官员私党地方诸侯,其性质非常严重,不仅违反汉律,且是天底下最犯忌的事情。
这样一来,李广在昌邑之战中立下的赫赫战功就顿时没价值了。大军凯旋之后景帝便下令:李广功过相抵,不处罚也不封赏,调任上谷郡(郡治沮阳,在今河北怀来县东南)为太守,继续锻炼,不仅锻炼锻炼军事能力,同时也锻炼锻炼政治素质——宫廷郎将禁中内臣,可不能这么没眼力见儿。
说起来这件事儿景帝还是做得蛮厚道的。太守,一郡最高军政首脑,秩二千石,比起从前还升官了,虽然升得有点慢,但毕竟是一方封疆大吏,而且天高皇帝远的,不像周亚夫还要在政治旋涡中打滚。从这个方面来说,李广也是曾经幸福的,至少他很自由。
从前赵国名将李牧驻守雁门的时候,喜欢跟匈奴玩坚壁清野,待蓄足力量然后给予其致命一击。历史无数次证明,李牧的战略是对头的,匈奴就怕这个。
但是很可惜,同样是姓李的,李广与李牧的作战风格迥异。匈奴人来抢东西了,李广就出城跟人家拼命,匈奴人打不过,当然跑,李广就在后面追,从来不怕危险,也从来不怕埋伏,不砍几颗人头回来决不罢休。
当年李广在陇西当郡尉,上头还有个太守管着他,如今在上谷他就是最高领导,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追就怎么追,这可真是过足了打仗的瘾。
至于匈奴人,他们对李广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又恨又怕。
——我们匈奴打仗要钱要粮,李广打仗,完全要命啊!
当然,匈奴人生性骁勇彪悍,他们中也有些勇士,一心想找机会抓住或干掉李广,那样他们就能名扬草原了!
总之,李广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不管敌方我方,都有他大批粉丝。好死不死,这其中又多了一位叫作公孙昆邪的“典属国”。这位粉丝也不知是崇拜还是捣乱,他竟痛哭流涕地找到汉景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李广材气,天下亡双,然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典属国是汉朝最高外交长官大行令的副手,秩二千石,凡边疆各族降服于汉,仍保存其国号者,称为属国,由典属国掌管其事。说起来这公孙昆邪也是位汉初名将,他本是义渠胡人(昆邪与义渠为同族),后归汉为将,景帝时任陇西太守,以将军击吴楚有功,封平曲侯,且著书立说,有阴阳家十五篇(见《汉书?艺文志》)闻名于世,如今又身居“外交部副部长”之要职,可谓文武双全,位高权重,如此大牛人兼老前辈,却为何要对一个年轻的边郡太守如此关心爱护呢?
难道真的只是纯欣赏吗?
我想他应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搞外交的嘛,职责所在,自然不希望汉匈之间爆发大战,毕竟汉朝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李广能力当然是没的说,但他这么身先士卒猛冲猛打,万一战死了怎么办?万一再将小规模武装冲突引发成大规模军事入侵又怎么办?总之,出于保护人才与维护和议之考虑,陛下,咱们是不是给李广换个位置呢?锻炼人才也不是光靠打仗的嘛!
景帝刘启心想也对,那咱就给李广换个地方,去上郡(今陕西榆林)当太守吧!那里离边境远些,而且离长安也近,万一有事儿也还有个照应。
于是李广又这么去了上郡,可惜不管怎么换地方,他从来还是老样子,打仗不要命,根本不体会公孙昆邪与汉景帝的一番苦心。时间一长,公孙先生也不哭了,既然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那我就成全了你的潇洒去驰骋大漠吧,只是没有我的岁月里,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哟!
从此,李广在景帝朝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各边郡间平级调动,迟迟升不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