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了,墓园在山上,走了好久都没有看到出租车。米纱和蓝泽都又冷又累,只能沉默地在公路上一前一后走着。
米纱还有雨衣,蓝泽却早已浑身湿透了。
她来到光圣之后发现蓝泽是自己走路回家的,已经没有车子来接他了,可是她没想到他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也要靠走的回去。
蓝家是彻底破产了吗?
看着他缓缓行的笔直背影,米纱心里顿时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彻底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根本不知道一切……
她又想起了宫夜铭说的,忘记了从前,就真的可以一笔勾消吗?
想着想着,她的脚步慢了下来,蓝泽也停了下来,回头淡漠地看着她,“走不动了吗?”
“你是在关心我吗?”她口气不大好,赌气般说着。
他抿了抿唇,最后说,“不,只是随口问问。”
接着就陷入了沉默里,两个人再次低头往前走,雨水隔着雨衣拍在头顶,风刮得她冷到有点想啰嗦,只能咬紧牙关忍着。
这时,在公路的远处终于有亮光照来,并且慢慢靠近,米纱心里一喜,那显然是车子的车灯!
总算有车路过了!
米纱高兴地停下脚步,向车子挥了挥手,不管是用钱还是怎样也好,一定要搭上这辆车拜托对方送他们回去……不然等他们走回去都半夜了,不被风刮死也要被雨淋死……
车子果然笔直向她驶来,米纱定了定神,刚露一个笑容想道谢,可当车窗缓缓下降时,她的表情就彻底凝固了,因为坐在车子里面的人……是宫夜铭。
“要上来吗?”他微笑着问,可是眼睛却半点笑意都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得叫她一阵不爽。
“不必!”米纱转身就走。
谁要求他?她就是冷死冻死被雨淋成肺癌也绝对不要上他的车子!
可是她的手却被抓住了。
米纱被迫回过头去,她的手腕被宫夜铭牢牢抓在掌中,车门被打开,宫夜铭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拖进车子里!
“放开我!”她大声喊道。
“别吵。”宫夜将她甩到身旁。
见鬼的宫夜铭!米纱觉得自己又要抓狂了,她忍了忍,目光瞥向蓝泽走在雨中的身影,“那你让蓝泽也上车。”
宫夜铭回过头,目光阴沉地戳在她脸上,缓缓说,“我现在心情不好,不要惹我。”
心情不好?是他一大早把生病的她丢到门外,现在跑出来说他心情不好?他什么意思。
车子很快启动滑入山形道,米纱挣扎无用,只能无力地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蓝泽笔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公路另一端,心里觉得一阵阵发酸。蓝泽并不比她好……他也失去了一切,只能无力在大雨中一步步行走着。
米纱觉得鼻子酸酸地,有点想哭。
忽然,一只手从身旁伸来,重重按在她的额头上,米纱想挣扎,但他力气很大,将她按在座椅上动也不能动。
“你真是个麻烦,又发烧了……”宫夜铭喃喃说着。
“不是你害的吗?”她瞪着他,这么近的距离,连他长长的眼睫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口干舌燥别过脸去,“再说我死了也和你无关!”
他还是不松手,“在还完债前,你都不准说死,明白吗?”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说死,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
“闭嘴。”他手上用力,将她手腕扭得生疼,“不然我会让你后悔。”
“那就来啊!我受够你那套了,你除了用钱威胁我还会干这什么?这个月的钱已经还给你了吧!”
“是吗?”宫夜铭冷冷笑了笑,转过头去对司机说,“调回去,看到蓝泽就给我撞,别撞死了。”
米纱听了,吓得心脏都险些停止,怒不可谒伸手打了他一巴掌,“你敢!?”
他双目眯起,反手一巴掌打了回来,重重扇在米纱的脸。
“我为什么不敢?如果你是费米纱,你可以用钱势去蹂躏任何人,可现在,你和蓝泽一样,什么都不是了!欠着大把的债,连普通人都不如,你没有资格对我大吼大叫。”他冷冷看着她,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今天我撞了他又怎么样?一点医药费我还是赔得起的。”
“你疯了……”米纱在他冰冻的眼神下呆住了,这个人不是人,是魔鬼……
她浑身发起抖来,车子调转方向,在大雨中行驶着,透过车窗她很快看到蓝泽修长的身影,他仍然静静在雨中独自走着。
宫夜铭抿着唇一言不发。
车子一个打滑,急速向蓝泽撞了去!
“不!不要!不要这样!”米纱放声大喊起来,她扑过去,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抓住宫夜铭的肩膀,那发颤的恳求的声音,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不要这样……求了你,不要伤害他……我怎样做都愿意,求你不要……”
她是为什么死掉,又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呢?如果蓝泽出了什么事,她的牺牲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宫夜铭静静看着她,一动不动地,仿佛已经僵成了石头。
突然,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大脑,车子在距离蓝泽很近的地方停住了。
隐隐看到蓝泽皱着眉,有些惊讶看着车子里的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她也只能这样看着他,隔着车门与玻璃,大雨下得气势汹涌,整个世界都在天翻地覆。
倏地,米纱肩头一痛,宫夜铭将她拉到面前,低头用力吻了下去!
她想要挣扎,可那点微薄的力气却起不了半点作用,宫夜铭的嘴唇也是冰冷冷地,他的手指紧紧扣在她的脑后,既像复仇又像惩罚,像是冰冷无尽的火,从嘴唇穿透她的心脏,要狠狠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得干净。她的识意在模糊,力气一点一滴消失。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疯狂而专注的眼神。
蓝泽仍然静静站着,米纱的心脏突然一阵剧痛,痛到连呼吸的力气都快失去了,空气中像有无形的手扼紧了她的脖子,心脏一瓣一瓣快要裂开一般,她张大嘴,想要叫喊,却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啊——啊啊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放开我。
冷汗在一瞬间就湿透了衣裳,宫夜铭变了脸色,抓住她喊着什么,可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只能用力捂着心脏,浑身不住抽搐,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米纱这一次醒来是在两天后的下午。
她发现自己躺一个安静而洁静的房间里,枕头有淡淡熏衣草的香气,床头放着淡粉色的鲜花。
这当然不可能会是她住的桥洞,一定又是在宫夜铭家里吧?
她试着动了动,除了浑身无力,又很饿之外,倒并没有觉得哪里痛……想到这里,她觉得还有些后怕,那时在车子里她的心脏真的痛得快要死掉了,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这个尹菲菲的身体有什么病吗?
米纱牵动唇角,苦涩的地笑了笑。如果真的是那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这个尹菲菲,都可以说运气背到了极点,不管还有倒霉事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她并没有太强的求生欲望,自己原本就已经长眠了,现在也只是在另一个女孩的身体里勉强活着受罪而已。
如果这个病会死,那就死吧,她这么想着。
一切都糟透了,糟到极点,结束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从床上下来,没找到自己的鞋子,就索性光着脚——反而地毯也挺厚的嘛,一点也不冷,她饿得快不行了,在又一次被人扔出去前,她要去找点吃的,然后自己走回桥洞。
然而刚打开门,她就听到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进入眼前的是宫夜铭那张面无更让俊脸。
和那天一样,他戴着眼睛的样子显得非常知性,明亮的狭长的眸子总似乎在隐藏着什么,算计着什么,高而直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唇轻轻抿着,一言不发看着她。
米纱顿时像浑身的刺都倒竖了起来,狠狠向他瞪去一眼,“你看什么?”
“你怎么自己起床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
那声音,竟是轻柔得让她不敢相信。
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米纱“哼”了一声,戒备地盯着他,“你让开,我要回家。”
“回家?”他眸光动了动,“你真觉得那个桥洞,就是你的家?”
“不关你的事。”米纱别开头,已经懒得再和他吵架。
宫夜铭再次沉默了片刻,他站在走廊里一动也不动,也许是错觉,在淡淡的光线下,他的目光中隐隐有什么深沉的东西,快要压抑不住一般闪动着。
“你哪里也不走。”当他再次开口时,米纱的手腕已经被用力抓住了,他拖着她往房间内走去,“起码在身体好起来前,你哪里也不能动,要在这里好好休息。”
“放开我!”米纱直觉感到恐惧,她用力想要挣脱,却根本无从撼动他的力气,被一路拖进房间,之前被他强吻的情景在眼前闪现,她不由害怕,惊慌的脚步显得踉跄无力,“放开……我……”
宫夜铭皱了皱眉,另一只手缓缓伸到她的面前。
“啊……别过来!”米纱闭上眼睛,几乎是在尖叫。
那只停了下来,停在她头顶,僵了一会儿,终于讪讪收了回去。
“你以为,我要打你吗?”宫夜铭脸色显得很难看。
米纱只是倔强地紧紧咬住唇。
“放心,我不会再逼你了……”他低声说着,随即松开手,将她强硬地推至床上,“再去休息一会儿,我叫医生过来。”
“为什么?”米纱用力瞪着他,“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这个月的钱已经还给你了吧?你根本没有权利这么做……钱我会还的!全部还给你!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住口!”宫夜铭突然大声打断她的声音。
那吼声震得她头隐隐发晕,仿佛天花板的灰尘也簌簌而落。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的愤怒和失态,往常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见了,面上一丝笑意也没有,表情紧紧绷着,甚至有些苍白。
“乖乖躺下,对身体不好。”他顿了顿,又努力将声音压了下来,尽量显得温柔,“在身体恢复前,不准你离开,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见到我,就赶紧好起来。”
说完以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米纱看着他紧绷的背景,竟然有一丝莫明的疚愧感。
这个混帐宫夜铭,明明一切都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威胁她,欺负她,她也不会气得晕了过去。
可为什么……今天的他和往常完全不一样?那种温柔得出奇的声音,简直让米纱怀疑他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才会故意演戏……
门被宫夜铭从外面锁上了,米纱走不出去,只好乖乖在床上躺下来。
过了没多久,有看护的人送来一些清淡的食物,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晕迷了几天,饿得快要脱力,很快就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随后,宫夜铭带了一个斯文的青年医生走了进来。
“这是秦医生,在心脏病方面是有名的专家,你要好好配合检查,知道吗?”宫夜铭看着她。
果然……是心脏有什么病吗?
米纱怔了怔,接触到他那幽长的目光,心里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哼。”最后,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
“那我们先出去了。”宫夜铭说着,带着其他的闲夹人一起退出了房间。
秦医生亲切地和米纱说了一会话,又细心给她检查身体,又询问了一些事情,最后坐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可以叫你菲菲吗?”他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聊聊病情。”
米纱点了点头,维持着淡淡的礼貌,“可以。”
“你的心脏正面临着衰竭。”秦医生开门见山地说着,嘴唇边有一丝苦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这两年来,你一直都瞒着大家,一个个默默的忍受着痛苦,才会让病情渐渐的加重……”
米纱皱起眉,两年了……?一直默默忍受着?
这确实有点像尹菲菲那个小傻瓜会做的事。
“据宫少爷说,你的记忆似乎出了点问题,所以应该不记得了吧?就在前不久,你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那时你一个人在河衅练习跳舞,忽然就倒了下去,你的哥哥吓得不轻,背起你跑往医院,可是过了几分钟,又突然像奇迹一般恢复了心跳,随后晕迷了好几天,醒了过来。”
秦医生淡淡地说着关于她不知道的,尹菲菲的事情。
“而直到这个时候,你依然没有说过自己的病情,你的哥哥也没有察觉,因为没有钱,所以只在医生输了一些营养液,也没有做详细的身体检查,就这样带你出院了……”
啊……听到这里,米纱总算清楚了。
后面的事,她都知道了。
只是除了她,所有人都不知道,从这个身体里醒来的,不是尹菲菲,而是她的灵魂来到了这个身体。
米纱对比了时间,她和尹菲菲,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长眠的。
真正的尹菲菲去了哪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是不是去了天国呢?
那个傻女孩,在两年前就已经面临心脏衰竭,却因为没钱,害怕哥哥为难,所以才没有说吧?
这样的她,每天都在河衅独自练习着芭蕾,远远看着华丽的贵族学校,却连走进校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默默爱着宫夜铭,为了接近他,连做仆人都甘愿,最后……就这样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悲情小说的女主角啊……
不知道为什么,米纱明明有点想哭,最后却忽然笑了,笑得极为苦涩。
没什么,她离开了,再也不会受苦了,再也不会被欺负,不担心债务,不会被病痛折腾……尹菲菲余下的人生,交到了费米纱身上。
“秦医生,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延误了治疗时期,所以我已经治不好了是吧?”她轻声说,“我不久就会死,是吧?”
秦医生听了,只能呆呆看着她。
他真的想不到,这样一个纤细的女孩,会这样淡然说到自己的死亡,露出这么宁静的笑容。
这样的大的女孩子,知道自己有了生命危机,不大哭大叫已经很难得,她却似乎没有一点反应。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在地板洒落,她微笑的样子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雍容贵气,又纯得好像路边一朵白色的野菊,仿佛风再些大,花瓣就要掉落般纤细而柔弱。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秦医生定了定神,接着说道,“现在先不考虑心脏移植那一步,我们正在研究一种新的特效药,如果你能好好保护身体,等到两年后,就可以顺利的接受治疗了。”
“也就是说,看我能不能撑过两年?”米纱问。
秦医生再度为她的平静一愣,随即凝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只要你在这两年内乖乖配合治疗,保护身体,也许一切都有转机,可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
米纱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重点。
“可是,你自己却并没有求生意志,是吗?”
米纱一怔,稍微有点惊讶地抬起头。
“你在想,为什么我会知道,对吗?”秦医生推了推眼镜,认真的说,“因为我是医生,这两天,我认真替你检查过了,发现你并没有强烈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不管是什么样的药,什么样的名医和治疗,如果你本身抗拒,都是不起作用的。我不清楚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如此轻生,可你还年青,你不是喜欢芭蕾吗?你很爱宫少爷,是吧?如果不活下去,这些就全部失去了,你愿意吗?”
米纱抽动唇嘴,她想说自己并不喜欢芭蕾,也半点不爱宫夜铭,她根本就不是尹菲菲,然而她也知道,说这些都是没有用的。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
秦医生认真注视着她的神情,许久,长长一声叹息。
“谢谢你。”米纱终于开口了。
“尹小姐……”
“对不起。”她打断他,轻声说着,“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病了,以后会尽量注意的,可是,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太让我留恋的了。”
一切都并不是她的。
她只是像灵英一般,勉强停留在这个世界而已,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秦医生端详她的神色,最后陷入了沉默之中,目光中已经隐隐带着一丝怜惜。
过了很久,他站了起来,从随身的皮箱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她的面前。
“今天过后,我就要去国外,继续研究那种新药。而这个,是我留给你的。”他说。
“这是什么?”米纱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有一个针管,以及几份药剂。
“这是正在研究中的药剂,还没有正式完成,所以,会有一些负作用……如果你的病情不见好转,继续恶化下去,等到有一天,真的撑到极限,那么,它可以让你多活一些时间。只是……我说过了,会有一些负作用,这些药,并不会心你的心脏停止衰竭,而是加倍燃烧剩下的生命而已……它会让你很痛苦。”秦医生深深吸了口气,“这只是以防万一,其实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有机会用到它,希望等我们下次见面时,已经是两年后。”
米纱又一次皱起眉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秦医生会把这样的药交给并没有求生意志的自己。如果要死,那就死好了,为什么要使用这种令自己痛苦无比的药剂,继续苟延残喘呢?
本想拒绝,然而,当她接触到秦医生那严肃而怜悯的目光时,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算了,不和用不用得上,收下她也不吃亏,看秦医生的样子,也不会向她要钱,不要白不要。
想到这里,米纱点了点头,将盒子收好,抿着唇,露出淡然而赞许的微笑,“谢谢。你是个好医生,作为你的病人,是件幸运的事情。”
秦医生又一次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被这样一个小女生夸奖,自己会这么的高兴。
简直不像个普通小女生,而是什么大人物一般,只有从来高高在上的人,才会露出这种矜持而优雅如公主一般的微笑。
秦医生走后,米纱只能百般无聊地躺在床上,任由一些人检查她的身体,给她挂上点滴,明明开着空调,室内暖和如春,可看护的人还很细心为她披了一件薄薄的针织杉。
过了不久,宫夜铭走了进来,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阴沉的不悦。
“秦医生说你不好好配合治疗,这是怎么回事?”他瞪着她。
米纱被他瞪得莫明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我怎么没配合?”她把扎着点滴的手举了起来,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输液也输了,药也吃了,还在房间里又躺了一整天,这都叫不配合,还要怎样才算是配合啦?”
宫夜铭听了,看放在床上的药果然没了,神色也慢慢缓和下来。
“觉得闷吗?要不要带你出去走走?”
听他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话,她顿时寒毛真竖,不习惯到极点。
没有刻薄的语句,也没有那狡黠深沉的目光,而是一派平和温柔,她简直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干什么?”米纱露出戒备万分的神情。
“不做什么。”他皱皱眉,“只是……算了。”
米纱实在是从宫夜铭这里吃了太多苦头,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压根不会不相信他。他说算了,那不可能吧,难道在打其他什么鬼主意?不过既然他难得表现得这么温柔,她也干脆陪他演戏好了,反正也不会吃亏。
“那带我出去吧,我不想一直闷在房间里。”米纱说。
“好。”宫夜铭点了点头,示意别人快去备车。
“等等,你先说清楚,不会收我钱吧!”她忽然说。
宫夜铭的反应是狠狠白了她一眼,那样子,简直想要一把捏死她似的,“你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你瞪什么?我又没有拜托你帮我治病!是你非要把我关起来治的,我是不会给你一分钱的!”她很有气势地说着。
“你只有不说话的时候还可爱一点,干脆让你以后再也不能说话吧。”他有些没办法地对着她叹了口中气,语里说着威胁的话,却转身勾起唇角对她浅浅一笑,眸光如星辰般闪耀,“至于要不要收你的钱,那就,看的我心情吧,所以别再惹我生气了,不然你的债务又要翻倍了。”
什、什么啊……
他走了,留下米纱一个人坐在床上,险些就要回不过神,干嘛要突然冲着她笑?要笑之前不会打个招呼啊?突然就这样微笑起来……险些害她心脏都要跳出来!明明不过是宫夜铭,她最讨厌的人,为什么只是笑了一下,就突然显得这么的……令人心动?
米纱猛地回过神,顿时脸涨得通红,一头扎进枕头里,险些就要把自己一把掐死。没错,宫夜铭其实一直都很好看,只看样子,一直都很赏心悦目,然而这都只是假象,如果当他笑的时候,一定在算计什么,一定有什么阴谋,费米纱啊费米纱,你又不是没见过帅哥没见过美人,什么明生模特交际名媛没看过啊,怎么能这么简单就被勾魂了呢?
她深刻反省了好一阵子,决定对宫夜铭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以后不管他露出什么样子,她都必须像老僧入定一样心智坚定,毫无反应才行!
在车上,她反反复复的回想究竟是怎么了,从墓园回来的时候,明明他们还吵得那么厉害,他甚至威胁她要伤害蓝泽……可怎么才一转眼,等她一觉睡醒,就完全变了个态度?难不成他也像自己一样,突然被什么人附身了吗?
脑子里胡乱想着这些,等回地神的时候,车子已经来到一座大楼,宫夜铭拉着她下车,甚至还帮她披了件衣服,电梯载着他们飞速往上,来到一间堂皇而幽雅的高级餐厅内。
米纱对这个餐厅是有一些淡淡的印象,是很出名的酒店,不过她由于不能走路,所以极少离家费家,更不会跑来这些地方吃饭。
因为是会员制,所以客人很少,灯光暗淡,座位之间的空间感隔离得非常舒服,明明都在大厅,但一但坐下来,却完全感觉不到还有旁人在。
宫夜铭擅作主张就替她点好了菜,根本没有问过她的想法,本想装作不领情的,可当喝到第一口汤时,她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双眼发光,这和干面包或者便宜饭盒比起来,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味道!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像样的食物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刚好又正是她喜欢吃的。
“喜欢吗?”宫夜铭问。
“哼,还好吧。”
米纱专注地吃饭,浑然未觉宫夜铭看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官夜铭放下刀叉,不动声色地,静静看着米纱——尽管看得出来来似乎是很饿了,然而她使用餐具的动作,还有那文雅的举止,都需要相当的教养,绝不是随便装装样子就成的。
然而,尹菲菲应该是没有机会经常来这样高级的地方吃过饭才对……
如果是尹菲菲来到了这里,明明早该不知所措了,可为什么,她却可以安然坐下,井然有序拿起餐具吃饭,眯起眼睛品尝甜酒,用毛巾轻轻探试唇角,举手投足之自然无比,不时流露出一股贵气。
哪怕是失忆,哪怕是病得脑子糊涂了,却不可能……完全像成了另一个人。
“这些东西,都是费米纱喜欢吃的。”他忽然说着,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她。
米纱听了怔了怔。
窗外星辰闪耀,整个城市的夜景都映入眼中,恍若梦境一般美丽。
她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大声嚷着费米纱就是自己,而是笑得有点苦涩,若无其事说着,“是吗?真巧啊。”
“我调查过了,发现一件很趣的事情。”
“什么事?”
“关于费米纱的事情,她喜欢吃什么,她过去的一切,包括,她和你的联系。”宫夜铭十指交握,放在桌面上,低沉的嗓音在婉转的音乐间带着一抹磁性。他的表情很奇妙,在冷静之中,又带有一点点的迷惑:“你想听吗?”
“我们的……联系?”尽量告诫过自己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然而,宫夜铭的话,却令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费米纱和尹菲菲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去想过一点,为什么她的灵魂偏偏会来到尹菲菲身上呢?
“我调查了很久,你和费米纱之间,原本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除了都是女生,尽管年纪相仿,却是天差地别两个世界的人,只有一个地方,在一个几乎会被人忽略的、很小的一个地方,你们却联系在了一起。”
他说话不紧不慢,并没有卖关子,却紧紧揪住了米纱的心。
“什么?”
“费米纱死掉的时间,和你上次心脏停止跳动的时间,是一模一样的。”说到这里,宫夜铭的声音顿住了,他吸了口气,目光静静看向她,“我找到了医院的资料,确定是在同一秒钟。这就是你们之间的联系。”
米纱听得皱起眉来,宫夜铭却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那一瞬间,他原本温柔的目光,竟变得有些憎意,语气也像结了霜一般,“你究竟是谁?”
她的手在他掌心里被捏得很痛,她知道宫夜铭是认真的,他很聪明,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一个人会相信灵魂附身这种荒唐的事,那个人一定是宫夜铭,他头脑清晰,又观察入微,如果这个时候好好向他解释,坚持说自己就是费米纱,也许,他会相信她的。
然而,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费米纱已经死了,蓝泽也不曾爱过她,一切都不再属于她,再也没有她可以介入的余地,她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也许就快要死了。
真的很奇怪,明明在不久以前,光是想到这些都觉得自己要快疯了,可是现在,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面对宫夜铭那认真之极的视线,她甚至歪过头,思索要怎样的答案才能让他满意。
要告诉他真相吗?他并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敷衍过去的人。
“我就是我,不对吗?”想了很久,她这么说,“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是谁,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只能这么回答,我就是我。”
不是再是费米纱,也不再是尹菲菲,而是另一个人,短暂来到这个世界,又终将无声消逝。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知道。
宫夜铭目光动了动,若有所思看着她,透出一点惊讶。
过了很久,他移开视线,小声说,“吃药的时间到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他站了起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小心披在她的肩头。米纱有点惊愕地抬眼看他,他却并不作声,只是强硬拉着她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都是沉默,他在想什么,米纱一点也不明白。
这一晚上,米纱睡得出奇的沉。刚躺上床就有睡意袭开,等一张开眼睛,天就已经亮了。
自从灵魂来到尹菲菲身上之后,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沉睡过,她明白,并不是因为这里有柔软的床和棉被,而是因为:她的身体变得很容易累。
她的心脏衰竭已经快到出乎意料的程度。
校服已经被佣人烫好叠在床头,她慢慢坐起来,咳了两声,等将衣服全部穿好,这才走了出去。
她住的房间和主宅是分开的,有一个小小的大厅,此时宫夜铭在餐桌前吃着早餐,看到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由皱起眉头,“你今天还是不用去上学了,再休息几天。”
“不要。”她断然拒绝,“我没事的。”
她已经躺了好几天了,再这么闷下去,还没等心脏病发作,自己就先给闷死了。她很清楚,这个身体只会一天天变得更加衰弱,休息是没有用的。
女佣送了吃的到她面前,黄澄澄的煎蛋泛着诱人的油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顿时有些反胃,彻底没了食欲。
“我不想吃了。”她说。
“你别闹脾气。”宫夜铭转过头来,能些不满却忍着没有发火。
“我没有……”
“你把早饭吃光,我就免掉你们下个月的债务。”
这话一出,米纱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我从来不食言。”宫夜铭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有一抹自傲的坚定,“信不信随你。”
听他这么说,米纱当然不会错过机会,趁着他没有反悔着,忍着干呕的恶心感,将所有食物全部都塞进了嘴里。
看到空掉的盘子,宫夜铭眼底终于露出些许淡淡的笑意。
可米纱觉得自己也太倒霉了,前些天饿得没有一丝力气,却没有东西可吃,现在终于有吃的,却反而加倍痛苦。
然而,能免去一些债务,这才算值得了。如果能想办法把所有的债务都还清,哪怕她死了,尹千晨今后也不用再过着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了,这也算是自己为这个哥哥唯一能做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