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花园里拿着把镜子照着,脖子上的两道伤痕颜色已经发紫,长叹一声道“伤口还真是深啊,难怪今早洗脸的时候蛰的疼呢。”
珠儿撑着脑袋,道“能不疼么,小姐昨天回来的时候脖子那两道血痕都肿起来了,那个唐雨柔是不是有毛病啊,下手这么重,要让老爷看见了,又得心疼好一阵了。”
我听了珠儿的话,放下镜子,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想遮住伤口,嘱咐珠儿道“我没打算将此事告诉爹,你说话的时候也要注意知道吗。”
珠儿跳了一下,大声道“都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为什么不告诉老爷,唐雨柔以后不欺负死小姐。”
我摇摇头,道“你不明白,爹他现在的境况……哎,算了,总之我说不要提你就照做好了。”
珠儿见我神色认真,便答应隐瞒此事。
“不要提什么?”
我抬眸望去,阳光下的段羽一袭青色纱衫,潇洒悠然的敲着纸扇,笑得温柔的看着我,目光落在了我扣下的镜子上,笑道“我知道女孩子爱照镜子,可没见过你这么爱照镜子的,一边赏花一边照着自己,是不是在比哪个更美啊?”
我冷冷一笑“谁有你这么闲的心思。”我看着他,他又笑道“那我倒想听听是什么?”
珠儿立马道“老爷不让知道,段公子总可以吧,段公子,小姐被人欺负了,你可要帮小姐出口气啊。”这个珠儿嘴倒挺快,段羽的神色一惊坐了下来,诧异道“被人欺负?我还以为只有你欺负人的份,怎么还有人敢欺负你?”
“我有那么爱欺负人么?我都被人抓破皮了。”说着,我扯下覆着的领子给他看。
他终于笑不出来,一双眼睛睁得斗大的盯着我,道“谁把你弄伤的?抹药了没?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何现在才说?”相处这么些天,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急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关心我,我覆好领子,脑海里闪过唐雨柔的脸,又气道“不就是你的唐姑娘,就是昨天的事。”
他像是想了想,神情微怔,眉间也松了松喃道“是她。”很快又道“什么叫我的唐姑娘?我和她不过一面之缘,就连交情都称不上,还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我的脖子上,严肃起来。
我将事情的原委都和他说了一遍,从选舞鞋到扔我下水,没有落下任何一个有唐雨柔参与的画面,说到江宸时,我是说救我的是一位路过的高手,素未相识。
他听了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义愤,反而大笑了起来,我莫名其妙的瞪着他,气道“你笑什么啊!”
他看我生气,稍正色道“我当是什么事,就为了一双舞鞋?”他欲言又止,还是笑着。
我气道“那双舞鞋本来就是我的,你只管笑吧,你知不知道我不会游泳,要不是有人救我,我早就淹死了。”我扭过身去,心里委屈,不再理他。
他方不再笑了,过了片刻问道“生气啦?”
“没有。”
“真没有?”
“说了没有。”
他含笑问道“想不想取回舞鞋?”
我看向他,道“当然想,可是……”我低下眸去,我知道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点了点头,眸光拉的深远,也再没有说什么。
芍药香,香浮动。
酉时时分,湖面上泛起了橙色的水波,窗外渔舟唱晚十分惬意。我独坐在画舫里,斟了杯酒饮着,此时,一个人影跃现在船板上,画舫只是轻轻地摇了摇,他柔声道“一个人喝酒有什么趣味?”
我抬眸望去,江宸长身玉立负手站在船头,笑看着我。
我回笑“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乐趣,两个人就有两个人的乐趣。”
江宸眼眸转动,随即走了进来,深紫色的纱随着他的步伐飘舞,他好像很喜欢紫色。“小姐,可以开船了吗?”杜彬在船尾问道。
我望着江宸,笑道“开吧。”船很快的向湖中心移去,风摇纱帘,江宸优雅的摆开衣角在案前坐下,我为他斟了杯酒,他闻酒香含笑道“兰陵酒。”
我望着他不住一惊,倏尔笑道“公子果然见识广博,此酒正是兰陵美酒,其香远达,素有‘闻香下马’之美誉。”我端起自己的酒杯,邀道“请。”
他望了眼眼前的酒手缓缓地握了上去,看向我嘴角噙笑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来吗?”
我笑了笑,一饮而尽,“不知道,一个人喝酒是喝,两个人喝酒也是喝,不过多添一个杯子,多个人聊天,不过我猜想公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备好酒等公子来了。”
他气定神闲的待我说完,眉间有一丝颤动,举起了酒杯冲我一笑,便仰头饮下。画舫轻轻地畅游湖心,窗外屡屡飘来少女的歌声,放佛从天边传来,久久不散。“见了姑娘两次,今日又请我喝酒,我却不知姑娘高姓。”
我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定格在他清冷的眼眸上,笑道“我姓傅,傅云初。”看来他已经知道我就是踩了他信封的人。
他笑道“在下江宸。”又是低眸一笑,“傅姑娘女扮男装就已经很不俗了,没想到女儿身的样子更加惊艳。”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夸我,道“公子过奖,其实我早听闻过公子的大名,菁城中有谁不知江宸江公子用数百两白银博美人一笑呢。”
他看着我有片刻的失神,很快便又冷笑了笑道“这么点小事都能传的满城风雨,还真是出乎江某的意料。”
我又斟满了酒,方才的笑意已全无,“江公子年少风流,却不知对那嫣尘姑娘用情可真?”我探问道。
江宸又饮下一杯酒,面若桃粉,笑看着我道“难道傅姑娘对此也有兴趣?”
我且笑了笑,道“像嫣尘姑娘那样举世无双的女子,就连我这个女子都视她为珍,更何况是男人呢,江公子既有幸抱得美人,何不好好斟酌斟酌,嫣尘姑娘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我笑笑。
他的眼睛大而清冷,眼皮薄而双,我从未见过其他双眼皮的男人有他这样无情有似有情,令人望而心畏的眼眸,尤其是在他冷笑的时候,眼睛明亮的像是用冰川之水淋漓过的。他扬了扬嘴角,道“莫非姑娘也是红袖楼的姑娘?不然为何替嫣尘说这么多好话?”
我脑袋一蒙,你才是红袖楼的姑娘呢,我微微笑道“江公子真会说笑,我只是嫣尘姑娘的一位朋友。”
他轻笑一声,道“在下相信嫣尘姑娘终有一日定会遇到自己的良人,却并非江某。”
我有些急了,干脆道“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他如墨深沉,如水冰冷的眸子一诧,问道“我?”
我道“当然了,嫣尘将自己交给你,你自然也要对她负责的。”
他看着我,不禁冷冷一笑,说道“若要在下娶她,只怕在下的妻子会不高兴的。”
我不禁愣住,全身一冷道“你已有妻室?”
他的神情瞬的有些漠然,接着又喝了杯酒,不再说话。
我有些替嫣尘不值,气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伤害嫣尘,嫣尘说过谁得了她的人,就要对她负责,如果那个男人负了她,她便会当着这个男人的面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敢问这样的女子江公子忍心伤害吗?”
我没有看他,但觉的他握酒杯的手有些发抖,外面的天色已暗了下来,少女的歌声也没有了,我不想再带着他兜圈,从腰间取出了锦囊递到他面前,道“这是你的玉佩,我完好无损的归还了,也请江公子交还在下的玉佩。”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惊异又复杂,一手拿过锦囊,取出了玉佩,反复的看着,在他宽大的手掌里这个玉佩就是他珍惜的所有,久久他摸着凤身的一角喃道“这个创伤还是没有办法补好,就像是她带给我的一样。”他的神情有些哀默,再抬眸看我时又恢复了以往冷峻,“原来是你。”又冷笑道“在下和姑娘还真是有缘,不过那块玉佩我并没有戴在身上,明日我便命人送去府上,不知贵府何处?”
我淡道“只要说是傅勋傅大人家,便会有人指路。”
他盯着玉佩的眼睛有那么一亮,片刻后,冷冷一笑道“姑娘是傅大人的千金?”说着他一双黑如鲜墨的眸子打量着我,目光深远拉长,又淡笑着道“我早该想到的。”
我盯着他问“你认识我爹?”
他移开目光,嘴角含笑的收好玉佩,“只是听说过傅大人的名声罢了,不甚了解。”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又道“那嫣尘的事呢?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明白没有?”
江宸饮下一杯酒,道“你的确说的已经够多了。”
我瞪他一眼,又道“这么说公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嘴角噙着淡笑,没有说话。
我以为事情都解决了,心中大喜,叫道“杜彬回去吧,很晚了。”我笑着,如果嫣尘知道江宸不会再找她,她一定很开心的,我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一抬眸发现他正望着我,不知该怎样形容他的眼神,是含笑,是错愕终是化为最后的淡漠,他干脆的仰头饮下一杯酒,日落的余晖斜在他俊美的眉目间,更添一股风采。
船靠岸了,轻摇了摇,我望着江宸一跃上岸的身影,一个人独自将兰陵酒喝完。
晚上,我坐在楼阁外的廊边,对着月亮发呆,一个白影蓦地闪现在眼前,我惊叫了一声,眼前穿着水白色长衣的蒙面男子一步跃上前来捂住了我的嘴,扯下白色的面纱道“别怕,是我。”
惊吓中,我看清来人竟是段羽,他放下手去,我惊了惊,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他眉目含笑道,从背后拿出一包用布包好的东西递在我面前,我拿了过来,一手托着,一手打开,竟是我的舞鞋,我惊喜的叫道“我的舞鞋,不是在唐雨柔那儿么?你去偷回来的?”
他微微一笑,月影下的他真是万种风情。
我抱住舞鞋,惊讶的问道“你有没有被发现啊?”
他抖了抖手里的面纱道“你觉得呢?”又道“那唐小姐不知睡得有多熟,连我动了她的脸都不知道。”
我惊住,抓着他问道“你毁她容了?”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苦笑着看我,“你想我这样做么?只是画了只不大不小的乌龟罢了。”
我听着扑哧一笑,今天的开心事还真是一件接一件,我道“在美人脸上动手脚,你也忍心。”
他负手笑着,“在美人脸上画画自是不忍心的,可谁让她欺负了你呢,那我就只好不讲道义了。”
我望着他笑了笑,又道“不过,等她反应过来就知道是我们做的了。”
他不在意的一笑,“凡事不是应该讲证据吗?她不敢拿我们怎样。”他的笑像是黑暗中的一道光芒,温暖,无尘,即使是世界上最坚的冰都能被他融化,我笑了笑道“你的风寒好了吗?很晚了,别吹夜风了,快回去歇息吧。”
他微笑着道“好,你也早些睡,别坐着了。”
我笑着点头,应道“嗯。”他含笑转身,翩然一掠,一道白影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