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又是一滴水从计时的壶中滴落,玉衡子却仍然没有落笔。
偌大的鸿清宫中其余人等都已离去,只剩下玉衡子和一旁垂首而坐的玉镜真人。
玉衡子面前放着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面绘着一条游龙。只见纸上一条淡墨画就清墨晕染的游龙,背景一片空白,无云无水亦无火,苍劲的五抓也掩藏在盘曲的身体后不太显露,笔触圆融,全无一丝锋芒,一看便知是名家之手,只是画上的游龙还没有点上眼睛,眼眶之中空无一物,玉衡子刚才沉思良久,就是在犹疑着落笔点睛。
沉思片刻,玉衡子落笔如出剑,焦墨点睛,笔触锋利如刀,游龙顿时有了一双威严的双目,它不再是柔弱无力的,而是如同将军般无所畏惧。
玉衡子长舒一气,微笑道:“师弟你看,这条龙如何?”
玉镜真人没有回答,眼中若有所思,玉衡子也没有打算让他说什么,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弟从来淡言,但他心中必然是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玉衡子悠然叹道:“看似温厚可欺,实则心高气傲,只要有半点折辱就会触动逆鳞;虽实力非俗,然而仁善之至,绝不伤人,伯阳师弟和这条龙真是很像啊!”
停顿片刻,玉衡子问道:“当年救他之时,我曾说此子难以突破清虚境界,如今三年,虽然小有所成,但其实比起他深厚的天资,其实已算是慢的了,玉镜师弟,你对着孩子到底怎么看?”
玉镜真人头依旧垂着,却用清晰异常的声音道:“他行的!”
日上三竿,盛大的祭天仪式在玉衡真人的主持下举行完毕。山顶的试剑台下摆下百张宴席,上千翠微派弟子聚集在此,各依所属支系秩序井然,或端坐,或肃立,远远望去七色锦衣幻如花海,煞是壮观。
剑会乃是翠微门中五年一次的大会,届时内门外门弟子都会参加,有时还会请来戏班子在外门演戏,真是热闹非凡。剑会的主要内容便是各支弟子间的艺业比试。由于翠微派几代同堂,门下逾千,因此参加比试的弟子首先按照辈分划分成数个组别,然后再由各支长老抽签决定各人所在小组。
此时剑会即将开始,试剑台上搭建起三十多座竹竿柱地,红绸环绕的五丈擂台,比试便在这里面进行。
在试剑台一侧的照壁之上,参与比试的二百五十七名弟子的分组情况已经用榜文张贴出来,魏伯阳站在裁判台上看了眼与公孙玲珑同组的对手姓名,却一个也没听说过——实际上这三年里他接触的三代弟子除了公孙玲珑外也没几个。
台下众人多在用饭,台上众长老或在与自己门下弟子讲道,或在垂首听玉衡子宣读祭祖经文,魏伯阳一个人坐在台上,百无聊赖,远远看见公孙玲珑正和几名女弟子聚在一座凉亭里说笑,见到魏伯阳她的俏脸上露出不可掩饰的欣喜。但碍于周围不相干的人太多,只好悄悄朝魏伯阳投了一瞥,魏伯阳也含笑朝她微微点头回应。
虽然魏伯阳只是朝她微微点头,公孙玲珑却俏脸晕红,赶紧转回头去与一边的女弟子说笑掩饰,魏伯阳脸上也露出几分奇特的喜悦之意,好在其他人也决想不到这点。
魏伯阳本想索性去和公孙玲珑说几句话,可也是碍于周围不相干的人太多,尤其是自己周围三丈还站着三十多位须发如雪,神态各异的长老,自己实在不便随意行动,真是无可奈何。
百无聊赖里魏伯阳忽然想道:“横竖也是闲着,前些日子参悟玉牒金书似有所悟,不如趁这个功夫勤加修炼。”
他低下头去,在外人看来仿佛正垂首听教一般,实际上却守元抱一,意凝丹田,徐徐催动真气游走。过不多久,体内的真气好似渐渐热起来,仿佛温暖的春泉在经脉里汩汩流淌。
原来他参悟玉牒金书三年,虽然仍然未解其中所写怪文,但观察其笔锋回转之中暗合运行真气之法,因而若有所悟,只是尚不得要领。
运转三个周天后,真气缓缓注入丹田,因为几种真气各有不同,以往修炼到这个阶段魏伯阳便分开修炼,但这回真气却像熔炉之中的铅汞金银一般徐徐相溶。魏伯阳心头一动,察觉到其中的变化,他立即放弃原先想法小心翼翼的引导着这股真气归位一体。
此刻的丹田宛如熔炉一般越来越热,魏伯阳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内宛如有一团熔岩在沸腾,说不出的难受与气闷。他屏除杂念,守着灵台一丝清明将真气缓缓送入丹田底部。
那道真气渐渐收缩,在魏伯阳的感觉里就好象形成了一个鹅蛋大小的水珠,初时甚是清凉。但在丹田热火的灼烧之下,那水珠不停滚动旋转,温度亦急剧上升,越来越烫。而原先蕴藏在他丹田内的五种真气此时也象一锅热粥般沸腾,魏伯阳的五脏六腑就仿似翻江倒海一样灼热难忍。
原来他虽然身负五种真气,但未能专精一种,反而威力不大,此时他从玉牒金书中悟出真气合一之法,却急于求成之下导致真气不济,气行不畅,已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需知玉牒金书固然是仙家异品,但多少年来难倒无数英雄好汉,就算能悟出一丝奥妙来,只要一个疏忽大意,天灾即可将修行者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岂是儿戏?
况且修炼的境界越高,劫之凶猛无常亦越盛。此刻的魏伯阳虽然人依旧笔直的坐在台上,但贴身衣物早已湿透,额上淡淡的水汽不断蒸腾,他的身躯也下意识的微微震颤,一张脸更是忽红忽青忽白忽黑,不断变换着颜色。
站在高坛之上的翠微七仙自是首先发觉魏伯阳不对的人,一看魏伯阳模样立刻便明白定是他偷着运功炼气却出了岔子。
玉镜真人面色不变,以传音入密的神功低喝道:“魏伯阳!”
他这一声连嘴唇也未曾动过半分,即便近在咫尺的几位长老也没有察觉异样,但束集成丝的话音通过无上真力传入魏伯阳耳朵里何止是一个平地惊雷?
魏伯阳神志本已迷失,但在玉镜真人一喝之下,心头蓦然一醒。玉镜真人见情势危急,在那道喝声里融入了“定心咒”的功法,不然就是旁人在他耳朵边喊破喉咙怕也没有丝毫效用。
魏伯阳仿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由里而外燃烧起来,丹田内那团水珠在不停的热火蒸发煎烤。只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力由背后注入,护住了心脉,可惜尚且不足。
魏伯阳心中一奇,立即醒悟到那是背在身后的墨眉在努力护持自己的心脉。自己怎么把它给忘了?如今说不得也只好试试了。当下神随意走,意念集中在墨眉上,依稀感应到无刃之剑微微的震颤应和。
墨眉剑得到主人呼应,暮然生起一股沁人心扉的清流,自大椎穴轻柔的流淌进体内,沿着他周身经脉徐徐游走,所到之处与魏伯阳体内灼热的真气不断融合为一。
起初效用似不明显,但那清流竟宛若无穷无尽,源源不绝的涌入魏伯阳的体内,在运转一个周天后注入丹田。
热浪徐退,清凉渐起,魏伯阳的神志亦逐渐恢复过来,却发觉这股清流在丹田内周转一圈后竟托起那团水珠也似的真气直冲天关。
仿佛听见耳边“轰——”的一声,魏伯阳的眼前一阵金光晃动,只觉得神思在这一瞬间突然凝为一点,冲入无尽的虚空!
原来墨眉乃是仁道之剑,剑气就如水流一般与万物融合,在此剑的加护之下,魏伯阳终于将体内真气炼化,本就是天地灵气所成的奇异真元凝结出尚未成型的内丹,让魏伯阳感受到了一丝天道运转的玄妙。
不过他毕竟修为尚浅,这感觉又在一瞬间消失。随着真气退潮一般回流,在经脉里跌宕起伏,汹涌澎湃,魏伯阳他分明可以清晰感受到每一缕清风吹拂过发丝的痕迹,虽然没用眼睛去“看”,却已将周围数十丈的动静尽收眼底。
更玄妙的是魏伯阳察觉出自己的身体从这一刻起好象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连每一口呼吸都可感应到天地因之产生的细微变化。这种奇妙的滋味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却又那么真实的发生。
须知多少人都难以迈过的门槛竟在魏伯阳误打误撞之下撞破!人虽为万灵之首,但数尺之躯怎能与无垠的天地相比?所谓长生之术,就是与天地合一,魏伯阳此刻能感受到天地灵气的流动,通向天道的大门才算真正打开一道缝隙!而裂心咒也因此出现了松动,这道毒咒就好比魏伯阳与天道之间的一条大裂谷,如今终于逐步开始合拢了。
魏伯阳心知自己能有此收获多亏了玉镜真人,不由感激地朝他投去一眼,迎面正对上玉镜真人的目光,木讷里竟多着一分关切。但见到魏伯阳神色恢复如常,玉镜真人的眼睛却又垂下,仿佛只有地面才是他最感兴趣的地方。
玉衡子当然也注意到魏伯阳的情形,看见魏伯阳眼眸里精光内蕴,宛如清风拂面了无痕迹,心里禁不住赞叹:“玉镜师弟果然没有看错人,这孩子短短一个上午修为更进一层,只怕三年之内,裂心咒就会被破除,不出十年,莫说清虚,就是冲虚亦不过是掌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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