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少室山。
沿陡峭的石阶盘山而上,两道清泉顺山势蜿蜒曲转,潺潺流下,涓涓的细流清澈见底,最后穿过一座窄窄的石板桥,一齐汇集到桥侧的水潭内,水潭不大,池底各色的石子清晰可数,几百条红的、黄的,黑的,大小金鱼悠然自得,穿梭于碧绿的水草间,稀稀的几蓬莲花,含苞待放,在微风中轻摇,早早地却招来几只采蜜的蜜蜂,彩蝶,围绕飞舞。
拾阶而上,南川北国的各种植物比比皆是,葱笼欲滴,远远传来连绵的钟声,深沉而高亢。云雾环绕在山腰朦胧而神秘,转过沿石阶两侧的几块突兀的巨石,前面豁然开朗,方圆几十亩的平地,乃千年前人工开凿而成,方砖铺地,平坦而光洁,甚至看不到一片落叶,平地正南面中央,有两扇红漆大门,指粗的铜环,朱红色的院墙,高可过仗,向两边延伸开去,门首一方金边黑漆横匾,上书刚劲的两个大字“少林”,这座被武林敬仰的古刹,经历千年风雨洗礼,风采依旧。
大雄宝殿外的钟声已敲了十来下,众分院别堂的僧众弟子大部分已到齐,居住距离稍远或手头正忙其他事务的僧人也连忙奔来。大雄宝殿的钟声已经很久没响过了,今日寺中肯定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钟声在响到十二次的时候,停了下来。大雄宝殿的神案前并排站立六位高僧,手持各式法器,正中央黄色蒲团上,盘膝端坐的正是少林第四十三代住持:悟灭方丈!
“殿下安静!”住持左侧的空镜大师环视众弟子,大殿立时安静下来。空镜的目光最后落到队列前方的一位清瘦僧人面前。
清瘦僧人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稳重中显着干练,双眸如电,显然已得佛门神功真传,已到无极境界,他向前跨出一步,双手合十,向端坐蒲团上的悟灭住持及空镜大师等人深施一礼,稳稳地道:“三代弟子玄武回禀住持及列位师叔师傅,本寺三代弟子均已到齐,请示下!”
空镜大师微颔首,示意他退下,玄武回礼归队。
空镜转身向悟灭住持低语了几句,悟灭缓缓睁开双眼,道:“就由你向众弟子宣布吧!”
“是,师傅!”空镜恭敬地深施一礼,转过身来,目光扫过殿下数百名的弟子,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神色。殿下众弟子表情严肃,目光一齐看向空镜大师,空镜乃悟灭住持的首座大弟子,为人刚正表里如一,颇受众弟子尊敬。
空镜大师声音中略显激动:“今天召集各院弟子来此,主要为了十年一度的五派论剑之事,大家都知道,五派论剑由来已久,以维护武林安宁,捍卫武林正义为目的,通过十年一次的论剑来选拔人才,激励后进。几百年来,已有大批优秀人才在论剑中脱颖而出,并为武林作出了不朽的贡献,距离下次五派论剑还有两年时间。此次论剑将由我少林主持,届时会邀请武当、峨眉、昆仑、崆峒四派及天下豪杰齐聚少室山,共商武林大事。希望众弟子在这最后的两年里勤加练习我少林神功,能在论剑大会上一展我少林绝学!”
殿内众弟子一片哗然,各个容光焕发,摩拳擦掌。
“阿弥陀佛,安静!”众弟子跃跃欲试的神情,空镜大师看在眼里,心底也燃起久违的热情:“还有一件眼下非常重要的事情,依照往届五派论剑大会的惯例,作为东道主的一方须提前派弟子带邀请函到其他门派拜山,以示诚意,传达当界大会的相关事宜,以便让各派提前准备,当然也是对弟子江湖历练的一次绝好的机会。”
空镜大师缓了缓继续道:“经过各院长老的推荐,住持方丈的斟酌,最后决定下山传发邀请函的弟子名单如下,”殿内一片寂静,众人都屏住呼吸,心跳加快,焦急的等待下文。“会不会有自己的名字?”人人猜测着。
空镜故意放慢速度,卖了个关子,目光扫过每个弟子的脸之后,才稳稳的从袖口内抽出一件金黄色的法叠,打开,“罗汉堂三代弟子玄寂!”
一僧人应声迈步而出,只见这玄寂金灿灿的脸庞,棱角分明,浓眉虎目,斜披蓝布僧衣,露在外面的左臂肌肉发达,泛着紫微微的光泽,猿臂熊腰,脚踩方砖发出咚咚的声响,看的出,玄寂的外家功夫已颇为深厚。玄寂朝住持及师叔伯躬身一礼,“玄寂,此次你去甘肃崆峒派,拜会崆峒派掌门无为道长,这是本寺的邀请函,具体注意事项你师傅会交代给你!”
“第二名拜山弟子是,达摩院三代弟子玄武!”
玄武再次走出人群,步伐沉稳而老练,身材清瘦,目射灼灼的光,看此人内家功力已炉火纯青。
“玄武师侄,你到武当山拜会武当掌门云鹤真人。”
第三位出列的弟子乃藏经阁第三代弟子玄若,被派往了昆仑。
“第四名下山弟子:少林记名第三代俗家弟子元笑!”
空镜话音刚落,殿内所有弟子一阵骚动,交头接耳,全部转过身,目光一齐朝队列到最后,靠近大殿角落的地方望去。
大殿西南角,绕过殿柱,走出一人,此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从穿着打扮却为俗家弟子,长发披肩,白底兰花的发带垂到胸前,黑色长袍,软带束腰,眼角微微上翘,似乎永远都在笑,但脸色微黄,身体消瘦,仿佛大病初愈,有点弱不禁风。
元笑走到殿前施礼。
空镜看着眼前之人,一脸的慈爱:“元笑,我寺决定让你拜会峨眉。”
此言一出,殿下又一阵不小的私语之声。
元笑抬首预言,却被空镜示意制止,“元笑,其他事情,为师私下自会交待于你。”
元笑看看众人,施礼怯怯地退回原地。
住持悟灭方丈缓缓站起,殿内立刻鸦雀无声。
悟灭方丈满意地向众弟子微微颔首致意,慈善地道:“希望众弟子在今后的修炼中再接再厉,争取在明年的初选中展露身手,更在两年后的论剑大会上艺压群雄,为我少林争光。
殿下掌声雷动,雀跃鼓舞。
悟灭方丈挥手示意安静,继续说道:“此次我寺选拔的拜山人选,皆为第三代弟子中较为杰出的人才,希望你们能珍惜这次难得的下山历练的机会,增强实践经验,尊重各派人士,不得有辱没我少林门风的事情发生,虚心学习各派之所长,做到谦虚谨慎,恪守门规。你们下山的时间为一年半,只要能赶上明年的初选就可以了!悟灭方丈以嘉许的目光投向四个选中下山的弟子,玄寂、玄武、玄若目光中燃着一团火,只有元笑一脸傻傻的笑。
最后各分院长老又讲了一些关于恪守门规的话,大雄宝殿的下山人选确定大会,在师兄弟相互道贺的声中落下帷幕,众人纷纷散去。
晩斋过后,少林众弟子又开始了每日必修的功课,各自回室修行心法,为了两年后的五派论剑大会,为了自己那点未泯的虚荣,更为了少林的荣耀,少林弟子个个精神抖擞,通宵达旦。
七月的河南,夜间也有些潮热,好在少室山,山高林密,溪水淙淙,阵阵微风吹过,松柏如涛水般涌动,稀疏的星斗点缀着碧蓝的夜空,一轮明月将皎洁的光洒遍山野,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蝉鸣,诉说着夜的宁静。
少林寺内,灯火通明,香烟缭绕,有节奏的木鱼声趁着夜色传的很远很远……
大雄宝殿的东侧,沿一条蜿蜒的石子路,绕过土塔林,月亮门内便是东禅房,明亮的灯光透过全黄色的窗棂纸斜斜地投映在几株文竹之上。
“元笑,刚才住持的教诲你可曾记下?”站立在悟灭方丈左侧的空镜大师严肃地道。
“弟子已牢记于心,时刻不敢忘记!”元笑低头恭敬地回答。
“派你此次下山,还有一事,就是你入我少林已有十八载,尽得住持方丈及为师的真传,但眼下仍没有适合你的兵器,此一趟四川峨眉之行,但愿能机缘巧合,得一神兵,将来也可在论剑大会上一展身手。切不可辜负少林对你的期望,”空镜略有所忌,沉吟片刻道:“当然,你要随时注意自己的身体,据住持师尊的推测,你下次发病的时间应该在今年年底,到时你大可放下所有事务回少林一次,师尊也好助你度过难关,切记!”
元笑眼神中闪动着泪光,激动异常地说道:“多谢师傅,劳师傅挂怀,弟子记下了。”
“好了,你下去吧,提前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出发,路上多加小心!”
元笑施完礼后,退出住持禅房,空镜望着爱徒离去的背影,神色间充满怜爱关切之情,随即不由自主地低低叹息一声。
“空镜不必太过担心。”不知何时住持悟灭方丈已走到佛像前,点燃一束香,虔诚地插进紫金香炉内,双手合十,闭目片刻之后又道:“佛说,一切随缘,说不定此次元笑下山南行会有奇遇,对他的病会有好处,也未必可知。”
“难到师傅偶有所悟?”空镜惊异地看着师傅,询问道。
“菩提本无树,空镜亦非台,空镜,你太执着了!”悟灭方丈缓缓坐回蒲团,五形朝天,慢慢闭上了眼睛,轻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空镜见师傅已入定,不敢打扰,缓缓退出了禅房。
少林禅院的后山,有一大片的桃林。
七月的季节,桃花在吸收了自然精华之后以尽数散落,原先开花的地方则逐渐膨大,生出毛绒绒的小桃子,掩在茂密的枝叶间,滋养生息,远远的看不真切。深夜的桃林,神秘而幽暗。
悄悄的,一棵合抱粗的桃树后闪出一条人影,低身左顾右盼之后,挺直了身子,竟是少林俗家弟子元笑,只见他倚在树干上,双手拢在唇边,“呱——呱——”的学了几声蛙叫,片刻之后又学几声,样子甚是滑稽,然后飞快地躲向树后。
元笑的身形还未转过来,一条人影已鬼魅般出现在右边低矮的树杈之上,夜色漆黑,看不清来人表情。
“娃娃,别躲啦!既然来了,还躲什么?”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亲切。继而发出几声孩童般的笑声。
元笑怯怯地从树后走出来,一躬扫地,“前辈来了,元笑有礼!”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老人家真的老到那种程度了吗?”来人看也不看元笑,自顾自地拨开树叶,一颗一颗的摘下刚刚长成的鸟卵大小的桃子,放进嘴里咀嚼着,还一个劲的啧啧说道:“呵呵——还真他娘的酸!好吃,好吃……娃娃,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都什麽时候了,你想饿死我老人家麽?快快,快掏出来,看看你今天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唉,不对呀,今天我们不应该见面呀!应该在明天才对吧!?”那人双手挠着光秃秃的脑壳,稀不楞登的几根头发东倒西歪,说话颠三倒四,围着元笑前后左右转个不停。
“前辈,看我给您老人家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元笑调皮的做了个鬼脸,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件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递到老人跟前。
“别动!别动!”老人神秘的皱起鼻子,耸动几下,然后驼起背,鼻孔超前,吸着冷气,一步步靠近过来,“别动——别动,让我猜猜是什么好吃的,啊!知道了,烤鹅,是烤鹅!对不对?”老人乐的手舞足蹈,一把枪到手里,三下两下撕开牛皮纸,“哈……猜对了,果然是烤鹅!”
老人迫不及待的拽下一只鹅腿,坐在地上,像变魔术似的从背后甩出个大酒葫芦,毫不客气的大肆咀嚼起来,大口喝着酒。
“前辈,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老人似乎没听见,一只烤鹅已被他吞下一半,嘴里啧啧的称赞着好吃。元笑继续说道:“前辈,以后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给您送吃得了!”
老人闻言一跃而起,仍不忘再灌一口酒,伸直了脖子使劲咽下嘴里的鹅肉,打了个咯,朝元笑急切的说道:“你犯门规被逐出少林啦?!”
“前辈别乱猜,晚辈只是将要代表少林为后年的五派论剑大会送邀请函!”
“那没什么嘛?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又可以解馋了。只不过你小子走后我老人家要挨几天饿了!啊!不好!我得趁现在多吃点。不然我可亏了!”老人拎起剩下的半只烤鹅,狠咬了一大口,真似半年没吃东西一般。
“晚辈此次下山将要去四川峨眉派,拜见灭鸿师太。恐怕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师尊说这段时间最主要的是增强江湖历练。”元笑眼神中充满了兴奋,继而又生出对眼前老人的依依不舍之意。
“什么?要一年半载,?”整只烤鹅已所剩无几,老人将油乎乎的手在已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衣襟上蹭了几下,又抹了几下光腻腻的下巴,颇为惊讶地说道:“怎么去那么久?那你的……你的那个怪病……怎么办?难道悟灭那个老杂毛,奥,不对,杂毛的是道士,应该说是老秃驴,悟灭那个老秃驴忘了……”老顽童般在地上蹦了几蹦,看样子就要跳脚骂大街了。“前辈不要,不要诋毁师尊!”元笑急得脸涨得通红。
“算了算了!说我糊涂,悟灭比我更糊涂,”老人平静下来,,一脸的严肃,斜了元笑一眼,“还有你呀,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老人家教你的那套心法,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偷懒呀?”
“晚辈不敢!长久以来晚辈从未敢懈怠,每晚练习,但晚辈愚钝,到现在只练到第三重,真气倒行三周天。”元笑正襟回答。
“嗯!那已经不错了,在今后这段日子里,必须勤加练习,不可放松,说不定下次发作时能保你不死。”老人仰望星空,似乎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又恢复了顽皮的神态。“万一你不死,千万再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啊?别忘了给我带点好吃的。我已经好久没喝过四川的孔明醉了!娃娃,不能忘呦!——忘了打你!”说到兴奋处,老人雪白的山羊胡都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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