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厂的工人不仅是可以买到便宜酒,还可以用饭盒往家里偷玉米,罐头厂的工人不仅可以买到便宜的罐头,还可以往家偷水果,饭店的大师傅不仅是白吃白喝,还可以往家里偷肉,服务员可以往家里带剩菜,商店的店员也有好处,不仅可以买到便宜货,还可以白捞商品的包装。有些工厂为了推销商品,把劣质产品用洗衣盆做包装,商品卖不出去,但洗衣盆被服务员捞下了,就是集体饭店早晨卖油条的一天也可以往兜里装几块钱。电机厂的工人家里有漆包线,造纸厂的工人家里有麻将布,自来水公司的工人不掏水钱,机关干部可以到下面混吃喝。教师有什么,有几支粉笔,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柴烧,老师的日子能好过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后来企业都破产了,职工都下岗了,自谋生路,生活得好凄惨,而老师的工资却逐年提高,学生家长也开始给老师送礼了,好的老师给学生补一节课就一二百元,老师的日子都好过了,当然这是后话。
但一高中的老师好象还稍微优越一点,因为收了几个油田的学生,所以可以一个月到油田灌一回液化气,别的方面嘛,好像还赶不上医生护士和商店的店员,所以有很多有门路的老师都到商店去做店员了。但他们没想到几年以后他们就下岗了,再想往回调,调不回来了,当然这也是后话。
当老师的都苦,但最苦的还是象齐老师这样没有劳动力的家庭,灌灌,买白菜,买煤,脱煤坯子,这都不是女人干的活,但是她家只有俩女人,没有男人。
黎威的心有点振颤,就是因为买点煤,得娘俩三点钟去排队,还没买来,这买煤本来就不是女人干的活,更何况是要去两个女人。
齐老师没有丈夫,她丈夫在文革时被打死了,她是带着一个女儿一起生活,她女儿也是一高中毕业,和黎威是同一个年级,黎威也认识。她女儿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参加县里招工考试,成绩是考的不错,但工作分的不好,是在县医院做一个护理员,连个护士都没干上,齐老师女儿长得相当漂亮,但因为工作不好,到现在也没搞对象。
在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女人长得漂亮不是太大的优势,城里的年轻人搞对象关键是看工作,如果是有一个好的工作了,对象就好搞,尤其那时行业工资标准都差不多,都在月工资三十到六十之间徘徊,年龄相同的人工资收入也差不多相同,所以那时看工作好坏不是看挣多少,而是看工作环境,看是不是坐椅子,那时长得漂亮的女人也不是靠脸蛋吃饭,社会上也没有选美,也没有模特这个行业,也没有代言,也没有小姐,那时贫富差距小,没有大款,所以漂亮的女人也没人包,还得靠自己工作吃饭。
黎威知道齐老师过日子很难的,他很想帮她,帮她家干点力气活,但他又心有余悸,人家有那样一个漂亮的女儿,你老帮人家是不是惦记上人家的女儿了,如果是帮她家干点活,也免不了和她女儿见面,这大男大女的到一起也不好意思,万一齐老师要是领会错了,或对他有好感,向他提出和自己的女儿处对象,那可怎么办啊,他一个名牌大学毕业,总不能搞一个护理工吧,护理工就是擦地扫厕所的,这社会地位也太低了。所以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这次他决定帮她一下,他觉得这次不帮太没人情味了,语文组就他一个年轻男同志,齐老师还是语文组的组长,还是他的班主任,他怎么能眼看着她凌晨两点钟去煤建排队呢,在他的再三要求下,齐老师答应叫他去替她排队。
他和齐老师说,买煤的事就不用她操心了,只要她把煤本给他就行了,另外,她最好是准备两个土篮子,一把铁锹,他要帮助她把煤运到院子里去,她上班的时候把房门和院门都锁上,但要把院子的门的钥匙交给他。齐老师说不用了,只要他替她排号就行了,别的就不用她管了。
他和齐老师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提到她的女儿,好象齐老师就是一个人在过活,齐老师也没有提到自己的女儿。
他凌晨一点多钟就起床了,凌晨一点其实就是半夜,他要赶在两点钟之前赶到煤建,他穿了一件厚厚的大棉袄,北方的九月夜间是很冷的,他必须做好御寒的准备,他带了一个小板凳,他准备叫小板凳起两个作用,一个是他可以坐在板凳上休息,另一个是他可以让小板凳替他排号,他可以在附近走动走动,要从两点排到八点,这可是六个小时的时间啊,这六个小时是不好过的,他想象齐老师昨天娘俩是怎么排队的,真叫人心酸,除了板凳,还有手电筒,还有收音机,把应该带的东西他都带着,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起的最早的一次了,连爸爸妈妈都有点心疼他,但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叫自己的老师、组长、班主任,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和他的女儿去排队吧,那样,更叫他与心不忍。
他两点钟来到了煤建门口,这里已经有几个人了,他一打听,他们是一点多钟来的,幸好,他排上了前五名,估计,今天的煤肯定是能买到家了。他坐在小板凳上听着收音机,盼望着时间快点过去,他有时也在附近走走,煤建门前有一个大门灯,门灯的光亮照着排队的人,但随着时间的延伸,后来的人已经得不到门灯的光亮了,虽然是很孤寂,虽然是很寒冷,但一想到今天能够帮助齐老师把煤买回家,他的心里还是满高兴的。
随着东方一点一点的露出天光,排队的人们也渐渐活跃起来,有的互相唠嗑。有的活动筋骨,大家都盼着时间再过得快一点。
五点多钟的时候齐老师和她的女儿来了,这是打上大学以后,黎威第一次看到齐老师的女儿,感觉比念书的时候还漂亮了,由于起得早,有点睡眼惺忪,可能也没有梳妆,头发有点凌乱,但就是这种素颜更显出她自然本色的美,其实美丽的女人怎样打扮都是美的,只不过美的性质不同,有妖冶的美,有端庄的美,有华丽的美,有朴素的美。
“这是我女儿吴琼。”齐老师做介绍。
“我们认识。”他说。
“学习不如你了。”
“都一样。”
“太辛苦你了,都半宿了,天也亮了,还是我们娘俩从这排吧。”齐老师说。
“不用,我不累,等煤拉到家以后,我给你运到院子里就完了,你娘俩回去吧,呆会还得上班呢,我就算和你请假了,但你就别耽误了,吴琼也不用耽误工。”
“我今天正好是歇班,我和我妈弄就行了,黎威你还是回去吧。”吴琼说。
“别争了,我为我的亲老师做点事是应该的,老师教我三年,我不能替老师买一次煤吗?吴琼,你和老师回去吧,买煤不是女同志干的活,你看这队列里有女的吗。”
吴琼下意识地往队列里看了一看,她真没有发现女的。
旁边有几个人在听他们谈话,一听说是学生替老师买煤,都很感动,他们也纷纷插话,叫齐老师他们回去。
“那不这样吧,我们俩回去做饭,一会叫小晴给你送饭来。”齐老师说。
“饭,也不用做,一会吴琼你给我买几跟油条就行了。”他说。
“那吃什么菜呀?”齐老师说。
“不用菜,就几跟油条就行,我胃口好,吃什么都香。”
“那就这样,我回去,叫小晴陪你从这排队,一会她给你买饭,你们俩就都从这吃,然后你们俩一起把煤拉到家,拉到家以后,你就不用往院子里运了,给车老板俩钱,叫他运,反正小晴也不上班,叫她从家看着,你把煤拉到家以后就不用管了,回家洗脸换衣服,你赶上上课就行。”齐老师说。
“那行吧,那你回去吧,吴琼也先回去,呆会给我买两根油条送来就行了。”
“我就不回去了,我从这陪你。”吴琼说。
齐老师回去了,吴琼留下来赔黎威。
其实这一段时间是很尴尬的,黎威和吴琼并不是很熟,以前也没有过接触,现在站到一起了,说点什么呢?
“医院的工作忙不忙啊?”他说。
“还行。”她答。
“咱们的同学有几个在医院的,我就知道有一个张丽艳,有一个孔繁娟。”
“还有孟广臣,车向东,吕荣福,算我一共是六个吧。”
“啊,这么多,这回到医院可好办事了,有这么多同学在。”
“孟广臣和车向东还行,都是大夫,象我办不了什么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那可不一定,到医院去也不一定就是有病啊。”
“还是人家大夫有用,象我做不了什么?”
“那也不一定。”
黎威实在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吴琼的工作不好,所以他没法和她谈工作上的事,但这恰恰与黎威的习惯不附,黎威很愿意和自己不是一个行业的人唠嗑,那样他就可以了解一下别的行业,增长点知识,哪怕是护理行业,他也想了解一点,所谓隔行如隔山吗,哪怕是再简单的东西,到了别的行业也可能就是一门学问。但黎威更懂得唠嗑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是你想唠什么就唠什么,吴琼对自己的工作有卑微感,你怎么去和她唠工作上的事呢?所以他尽量找一些中性的话题,慢慢的打发时间。
终于到了可以买饭的时间了,吴琼去买油条了,吃完饭不多长时间,煤建就开门了,他赶紧去交钱、雇车,不一会的工夫,一个小驴车,载着一千斤的平庄块,驶向了齐老师的家。
他没有按照齐老师说的去做,而是自己把煤从门口运到了院子里,吴琼要帮助他运,他说没有他一个人运方便,吴琼要给他装土篮子,他说也不用,因为她没力气,就这样,他一个人从那干着,大汗淋漓,而吴琼就站在旁边看着,街坊邻居的人从这路过,还以为黎威是吴琼的对象呢,不免有些切切私语,弄得吴琼直不好意思,但她心里明白,黎威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她的对象的,尽管她知道他还没有对象。
她给他烧了热水,叫他洗脸洗头,她把香皂和毛巾都是送到他的手上,似乎他和她的手也接触了,他感到很亲切,很温馨,年轻的女性和母爱所带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的那种腼腆的微笑和有点局促的话语叫他玩味不尽,他甚至萌生了一种念头。
齐老师从后勤要了一麻袋的劈材,后勤的人给她送信来了,说劈材准备好了。黎威说我给你送家去吧,你也驮不动啊,齐老师说那行吧。其实齐老师是一个最不愿意麻烦人的人,可一麻袋的劈材她确实没办法拿回家去,黎威是小伙子,用自行车驮一麻袋劈材还是没问题的,黎威是他的亲学生,现在又是她的手下,为她干点活也是可以的。
“那你得把家里的钥匙给我,只要大门的就行了。”他笑着说。
“小琼在家呢,她今天休息。”齐老师说。
小琼是齐老师的女儿,也是黎威的高中同学,但没考上大学,现在在医院做护理员,倒班工作,白天在家休息也是正常的。
小琼叫吴琼,长得特别漂亮,之所以黎威上班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打听吴琼的情况,就是怕齐老师多心,一个还没谈谈恋爱的小伙子是不轻易打听一个漂亮姑娘的情况的。
但今天有机会可以看到吴琼了,他心里一阵窃喜,也许吴琼比四年前会更漂亮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嘛,他都有点掩饰不住心里的兴奋了。
他把劈材用自行车驮到了齐老师的家。吴琼果然在家呢,他有点不敢正视她,因为她实在是太漂亮了,他说回学校还有事,不能多呆,就赶紧从院里出来了,连屋都没进,他怕进屋了不知道说啥。
出门的时候吴琼送他,黎威向西边望了一望,发现西边门口道边挖了一条沟。
“那西边挖的是什么?”其实他是明知故问,他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啊,是下水道,我们这趟房要联合挖下水道。”吴琼的说明也力求全面。
“你们这没有下水道吗?”不知道这叫重复呢,还是叫废话,可能男人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都会显得这样傻气。
“没有。所以大家商量挖一个下水道。”可她却耐心地回答他。
“怎么商量的?”
这句话还有点实际意义。
“管子统一买,大家摊钱。”
“活咋干啊?”他又追问。
“各干各的。”
“那你们家谁干啊?”
“他们说帮我们干。”
“什么时候干啊?”
“说是这个星期天。”
“这个星期天我来干吧,别叫人家帮了,人家还要挖自己那一段呢。”
“不用了,他们说好了帮我们干的。”
“我到学校和齐老师商量商量。”
离开了齐老师的家,黎威一路都在寻思,他应不应该说这个话,应不应该干这个活,如果说齐老师没有吴琼这个女儿,或者说她女儿已经出嫁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来说这个话,来干这个活,或者说他自己已经成家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来干这个活,问题是吴琼是一个漂亮而未嫁的姑娘,而他也是一个单身小伙,他的热情帮忙不知会给齐老师的邻居带来什么议论,也不知会给齐老师和吴琼带来什么理解。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就不能收回,知道了人家要挖下水道的事而不帮忙好象也不符合情理,这也完全冲淡了为人家送劈材的好意,其实挖下水道这个活要比送劈材艰巨得多,而且还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挖宽了,增加劳动量,挖窄了,身体还下不去,挖浅了,冬天怕冻上,挖深了,也费无用功,即要掌握好宽度,还要掌握好深度,还要掌握好坡度,这是一个力气加技术的活,不用说齐老师娘俩干不了,就是别人帮她,他都有点不放心,他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是要帮这个忙的,这叫好人做到底,并且,就是他再想帮齐老师,他们家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活,不管别人怎么说,说个一天两天也就完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接触了,别人也就不说了。
下班了,在往自行车棚走的时候,黎威和齐老师说了自己的想法,齐老师一开始还客气,说不用他帮忙,但黎威再坚持了一下,齐老师也就不客气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星期天这一天的劳动可能是黎威有生以来最繁重的一天劳动了,他把齐老师家院里和街上的下水道都挖完了,中午齐老师给他做了好几个菜,吴琼也一直在他身边转悠,一开始他还多少有点拘谨,但干了一会他就不拘谨了,象在自己家里干活一样,一开始他还不敢使唤吴琼,但后来他也敢使唤他了,不是叫她干点这个就是叫她干点那个,看到自己家里的工作进度比别人家的还要快,齐老师和吴琼的心里都非常高兴,别人也夸黎威的活干得好,有窍门,齐老师就说了,黎威是她最好的学生,是复旦大学毕业,别人知道了他和齐老师是师生关系也就很自然地和他说话了,他的一切拘谨和顾虑也就全消了。
这一天的劳动虽然很疲劳,但黎威很高兴,干活叫他忘却了这几天的烦恼,尤其是吴琼总站在他的身边,他的浑身就有了使不完的劲,她穿的是一身有点陈旧的“校陛”套装,但熨得平整笔直,加上她高挑的个头,来回晃动的马尾辫,站在那里就象一个英姿飒爽的军人,他每往外扬一锹土,就要看一眼她那挺拔的身姿,因为他怕把土扬在她的身上,他真不忍心一天就把活干完,他真想永远看到她站在自己的身旁。
第二天的晚上,他来到了学校,以前他晚上来学校他都是研究教材,构思作文,但今天他不是来研究教材和构思作文了,他是想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捋一捋,她觉得自己的心绪有点乱。
他在琢磨齐老师和他说的那些话,判断自己和谭小艳是不是真的有点意思,从感情上说,他是有的,但从理智上说,他没有,真的没有,他就是觉得谭小艳这个小姑娘聪明、可爱,所以,他真愿意和她呆在一起,并且人家还要考大学,也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终身大事的意思,咱比人家大五岁,就更不应该考虑和人家处对象了。
他在判断自己和吴琼是不是已经有点意思了,她长得漂亮,是一个在县城里很难找到的漂亮女人,也许她才是县城里最漂亮的女孩,整个面部和脖颈白皙光润,并且她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多少带一点腼腆,只不过她的工作差一点,可以说是在县城里最低级的工作了,如果选择她做自己的爱人,自己是能接受的,工作不好不是她的错,工作不好以后也可以换工作,但是恐怕父母接受不了,父母一直为自己的儿子念名牌大学而骄傲,父母尤其说过儿子搞对象一定要找一个工作好的,那么,他们能接受一个护理工做他们的儿媳妇吗?
一个是年龄太小且要考大学,一个是工作太次也很难改变,自己心仪的两个女人看来都成不了自己的爱人,那么,自己的爱人在哪里呢?
他多少有点后悔当初没有会见县城里最漂亮的女孩,机遇都是稍纵即逝的,如果拿打字员的工作和护理员的工作相比,那真是天上地下,如果吴琼也是一个打字员,那可以说她就是他理想中的爱
《无欲官途》独家发布于 时代中文网,本站提供《无欲官途》最新章节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