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平知道金兰怀孕的消息后,几乎高兴的快要跳了起来,他没有过分的声张,他兴奋,激动,高兴,而又透漏着恐慌,他害怕再一次失去他的孩子,他需要回家,回到金兰的身边,为了孩子一刻都不能离开金兰,他干完这一季,就不出来了,直到他的儿子出生为止。
又到了麦收的季节,二平终于见到盼望着怀着孩子的金兰了。回到家激动地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就跑到金兰的身边,把耳朵放在金兰的肚子上听一听儿子声音,虽然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任何反应,二平还是刻意的说出:“儿子踢我呢。”二平从出生到现在来从没有这么激动过。二平这才把行李从身上卸下来,他那激动地劲儿还未平复,抓起金兰的手说:“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了。”眼角有一丝湿润了,他哭了,这个男人哭了,二平是个很少流泪的男人,金兰从认识二平到现在,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流泪。金兰带着坏笑的说:“怎么还哭了,这个孩子一定会完完整整的生下来的。”
二平这几年在外面挣了一些钱,正值麦收的季节,他买了一台拖拉机,在那个不太富裕的八、九十年代,一个村里没有几台拖拉机。有了拖拉机,可以给他们收割小麦,还能挣一些钱。
刚买回头垃圾那会儿,村里的人都来看,一个个都想坐上去体验体验,二平也没拦着他们,一个个都争抢着让二平给他们收割小麦。二平回家后这几天也不闲着,两天的时间驾驶技术都基本掌握了。麦收开始了,那时候没有联合收割机,只能先用拖拉机带着小的收割机把小麦撂倒,然后再把小麦运到场院上去碾压,碾压完了以后,带着麦糠麦粒落在最底层,把上层的小麦秸秆垛起来,最后还要在有风的时候,把带着麦糠的麦粒随风扬起,麦粒和麦糠就分开了,麦粒收起来装袋,麦糠收起来给牛吃,把麦秸垛成一个半圆形,麦秸垛也能卖钱。在收割的同时还要把玉米种上,这样麦收才算完事,差不多需要一个月。
村里的孩子也都放了麦假,孩子也都忙个不停,在麦地里到场院的路上去捡从车上掉下来的麦穗,调皮的孩子会从人家拉麦子的车上拽一把,偷偷的就跑掉了,即使被发现了,拉麦子的主人也会轻轻一笑,冲着孩子们说:“别给我拽太多,再给我拽,我们就没饭吃了,去你家赖着去。”孩子就卯足了劲四处逃窜了。有时候,不管谁家车困在半路了,孩子们也会上前帮忙,路过的村民不管多忙,都会放下自己的活,上前去帮忙。这一个月全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走出屋门,来到田野,年装的干体力活,老幼弱的干点零碎的小活儿。这一个月也是村民间交往最广泛的一个月,一家子的家什是不全的,一个村的家什是全的,我家有的你家可能没有,你家有的我家可能没有,家与家之间就相互借用,一起完成这个月的麦收。
二平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先忙着把自家的小麦忙完了,又帮着村里各家各户收割,每亩地收十五块钱,还帮着运回家,这样下来一亩地也挣多少钱,相当于白给帮忙。他也不是为了挣钱,在他心里能帮助房前屋后的邻居是件高兴的事。为谁家帮忙,谁家就管饭,到晚上都会弄上一壶好酒,村里人对酒菜是绝不吝啬的,他们会把家里平常自己舍不得吃的,最好的酒菜给帮忙的人。二平不是因为酒菜,也不是为了钱,他想要各家各户的人情,村里人也特别看重人情。等到自家有事的时候,需要帮助的时候,村里的也会义无反顾的来帮助他。金兰前两次怀孕,他都不在家,是村里的人帮助二平家,二平用他的方式来还这个人情。
李老头的四个儿子都各家顾不了各家,日子过的都不怎么样,四个儿子都各自忙活自家的活,忙活完就个忙个的事儿去了,谁也没人管这老爷子,李老头也是个倔脾气,他也不去求哪一家来帮忙,眼看各家的麦子都收割完了,老头两口子还拿着镰刀天天去割麦子,还有一半没弄完呢。这天李老头带着镰刀骑着自行车又去地里了,二平开着拖拉机迎面驶来,在相遇的时候,二平坐在拖拉机驾驶座给李老头打招呼,刚叫了一声:“大爷。”注意力有点不集中,拖拉机的方向盘拧反了,直冲李老头撞去,幸好李老头躲得及时,没伤着。二平赶快把拖拉机停下,迅速的跳下来,走到李老头跟前。
“没事吧,大爷。我这刚开始开这玩意,还有点不熟道。”二平有点难为情的说。
“没事,没伤着,不碍事。”李老头虽有些生气但还是压住了。
“刚才吓我一跳,幸亏您躲得及时。”二平更加表现出他的歉意。
“没事,都是一个村的街坊,要是真有事了,我也不赖着你的。行了,你忙去吧。”李老头气消了,话音变得柔和了些。
“我刚给二叔家老大弄完了,不忙了,我帮您把麦子撂倒吧,正好今天是个闲空。”二平想委婉的帮助他,而没有戳到老头的痛处。
“也没剩多少了,你忙你的吧。”李老头带着虚假的推诿。
“今天不忙。”说完就启动了拖拉机,立马掉头开到了李老头家的地里。
三下五除二,也就半个小时就把剩下的整块麦子撂倒了,二平也帮着弄回来了家。运回家以后,李老头拿出了十五块给二平,二平没有收,他知道他家没钱,就靠养几只家禽挣点零花。李老头死活留二平在家里吃饭,二平只好留下了,李老头可不改怠慢了,让老婆子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这是他家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的待遇了。
酒菜都上了桌,酒是景芝白干,李老头平常都喝打得散酒,有四个菜,一大盘鸡,一碟花生米,一盘炒青菜,还有一个炒鸡蛋,这都是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二平看出了老头是个挺爱面子的人,挺有人情味儿的人。两个人聊起了李老头的四个儿子,李老头明知几个儿子都不是什么好鸟,没有一个来给他帮忙的,倒是一个外人帮助了他,但毕竟是他的儿子,谈起四个儿子,他还一个劲儿的为自己儿子辩护。老头说:“我这几个孩子,老大心眼太多,吃不了半点亏,老二稍微好点,取了个媳妇太骄横了。老三,老四稍稍好点,还算个比较本本分分。他们都忙,我也没让他们来帮我忙活,平常几个孩子还是挺孝顺的,几个孙子都从自家给我们带点东西。”二平知道老人为这几个孩子辩护,谁家老子不说自家的孩子好,二平说:“他们哥四个日子都过得挺像样的,个个都是会过日子的人。”老头为孩子掩饰更加重了他内心的痛楚,心里去骂道把你们一个个抚养长大,变成了一个个白眼狼,我在外人面前还得说你们的好。老头无奈的说:“看着他们过得好好地,我这辈子就没白活。”二平回应了一句:“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忙活一辈子,都是给孩子忙活的。”两个平常很少说话,也就见面只打招呼的人,那天晚上聊到了深夜,最后老头喝多了,从他俩的谈话中老头了解二平这个人,他不是爱说闲话的人,把心里苦楚都说了出来,把自己家的家事告诉了一个外人,他只想痛痛快快的说出来,解去心头的苦闷,让内心稍稍痛快一点。二平脑子没喝多,控制好了酒量,也上来一点酒意,但用清醒的头脑来安慰这个长辈,发内心的同情这位老人。但是这是他家的家事儿,他也不便多说,老头喝多了,自己还特别清楚,他不能说错话,旁边还坐着他的老婆子呢,到了这时候,二平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了,就起身告辞了。老头酒劲完全释放开了,起身送二平的时候,走路已经不稳了,颤颤巍巍把二平送出大门。
李老头小儿子爱民结婚以后,他的人生的任务本该结束了,就等着安享晚年了,本该每天听着收音机,拿着小板凳,坐在大街上和老人们闲聊,再等着儿子们给盖一处养老的宅子。可是这一切都是以前的幻想,他的付出和得到的没有成正比,反而他感觉活得更累了。我有四个儿子,没有一个人来帮我,倒叫一个外人帮了,感觉这是一种耻辱,家门的不幸,他喜欢二平,可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期盼自己的儿子在这大忙的时节来看一下,来说个话也好啊,可是谁也没来。他这四个儿子听说二平帮着老爷子把麦子收回来以后,都感觉自己面子过意不去,都和老爷子赌气,不求自己儿子帮忙,找个外人来帮忙,谁也不去老爷子家里看一眼。李老头天天心里堵得慌,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时不时就乱发脾气。麦收过后,李老头病了,天天卧床不起,躺在床上盼望着儿子能来看看他,一天天的盼望换来一天天的失望,还是没有来看他,他悲痛欲绝,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心头一阵剧痛,昏过去了。李老婆子吓呆了,立马去叫四个儿子,四个儿子赶到,老爷子还有呼吸,老人被送到了医院,经过及时的抢救,把老爷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李老头昏迷了一整天终于苏醒了过来,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看见了四个儿子,怒气就不打一处来,拿起身旁的一个水杯就朝向老大砸去,大喊了一声:“都给我滚。”老大一个急闪,杯子狠狠的摔在地上,把周围的病人吓了一跳,旁边的一个老太太吓坏了说了一声:“干嘛呢,这是医院,安静点。”李老头的脸变得通红,努力寻找能甩出去的东西,探下沉重的身子找到他的破布鞋,拎起来就朝老太太砸去。李老头疯了,李老头得了精神病。几个儿子看傻眼了,忙制止老爷子,老大老二摁着腿,老三老四摁着胳膊,老爷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瞪得特别的大,恶狠狠的看着四个儿子,极力的挣脱着,又晕了过去,老四爱民急忙叫医生,李老头又被推进的抢救室。
过了一个小时,李老头被抢救过来了,身子极其虚弱,医生说:“老人精神受了很大的打击,近几天别让他受刺激,少见人。”老婆子说:“你们几个回家吧,等你爹好点了再来,你们给我留几个钱。”就老四身上带了五十块钱,他们三个凑了五十,四个人加起来才一百块钱,把钱留下后,就走了。
这四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都有各自的打算,为老爷子治病都不想多花一分钱,老四还为刚刚拿出来的五十块钱后悔呢,恨自己忘了少拿出点儿。四个大老爷们走在路上一个个都闷闷不乐,都不说话。他们几个都怕花钱,谁也不提坐车回家的事,县城到家有十几公里,一个个就走着回家了。走了大约两个小时,老大终于开口了,说:“咱们哥四个,给爹看病钱都平摊,不能让那个吃亏,不能让那个沾光,我是家里的老大,我和你们出一样的钱,我多跑跑腿,不能让你们说出个啥来。”三兄弟都“嗯”了一声后,又开始沉默了,四个兄弟就这样走了五个多小时各自回家了。
老大做跑腿的是有目的的,哥四个凑的钱,医院实际花了一千,他给他的三个兄弟说花了一千五,这样算下来他一分钱没出还赚了好几百,都算上了自己亲兄弟身上了。他来到医院交上医药费后,让护士给他开了一个假的收据单,回去好给他们几个交代。来来回回花了5000多,自己一分钱没出,还赚了1000多。他每天表面表现出为老头治病花钱的愁苦,内心里却乐开了花。
李老头病情反反复复,四个儿子都感到了压力,住院花钱花不起啊,几个人商量还是让老爷子回家吧,李老头没有康复就回家了。回家以后,村里的人都来看望老爷子,谁来看他,他都视而不见,四个儿子来了,都不带看一眼的。那天二平带着五十个鸡蛋也看望他了,唯独见到二平心情就好多了,精神恢复到了常态,和二平之间的谈吐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了。二平离开的时候,老人还有点恋恋不舍,像是情人之间那种缠绵之情,恭恭敬敬的送出门,还让二平常来家里坐坐。
村里的妇女开始议论李老头的病,议论出各种版本,有的说李老头和他家老婆子吵架,让老婆子逼疯了;有的说是几个儿子麦收的时候不管,老头子心里难过,自己憋疯了;有的说大儿子和老头子吵架,把老头给气疯了。流言蜚语在村子里穿来穿去,弄得李老头一家子都抬不起头来,消失在下一个议论对象出现以后。在这个充满人情的村子里,每家的妇女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不寂寞,每家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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