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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屠灭
书名：破天神弓 作者：叶裁云 更新时间：2016-07-20 05:00 字数：3530
“这世界已没有净土，不在乎再堕落一点；这世界已没有英雄，我们听到的，都是赞诵死者的哀歌”——摘自《铁桥史诗第一章第三节》
坐在笔直的羽萝树伞盖般的枝条上，云瑙仰起脸，享受着深秋金子的阳光。九月的风被冰雪覆盖顶端的银冠山挡回，捎带些许凉意，穿过羽萝树折扇形的树叶，拂动他轻覆额前的短发。
在这个位置，云瑙能俯视被群山环抱的鹿隐村的全貌。他天生鹰一样锐利的视力，能轻易地看到父亲正站在炙热的铁水池边挥动锤头，火星四溅地敲打着烧红的铁条。而母亲正提着一桶清泉，拿瓢舀起，喂给父亲喝。
他最想看到的人在流经村南的小溪边洗衣服，全村最美丽的女孩—雪玖，左脚上套着象征成年的凤纹银铃。她时不时抬起头，朝云瑙这边看来。她当然看不到树叶丛中的云瑙，但她的这个动作却让云瑙幸福得叹息：她知道我在这儿，这个鬼精灵，她十四岁啦，等三天后过了成人礼，我就娶她。
他从和羽萝树共生的凌霄藤上摘下一颗朱红色的果实，含在了嘴里。这种鲜甜多汁的神奇浆果会在离开母本之后渐渐变黑，并且产生毒素。当果实变得乌黑时，毒性最强。鹿砦村的孩子一开蒙就被大人教导，不要拣拾凌霄果。但它却是鸟类最钟爱的美食，鸟儿们吃的都是最新鲜的果子，毒素对它们不起作用。
凌霄果冰凉的表皮让云瑙的舌头微微发麻，他喜欢这种轻微上瘾的感觉，但绝不会吃它。不过这颗灵霄果的口感似乎很特别，云瑙把它吐在掌心里看了看，发现它光滑的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凸起，顶部的果蒂处还有一道暗金色的晕圈。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把它塞回嘴里。心里充满甜蜜幸福的人对什么都无所谓。
一对凤尾灵鸢落在离他不远处的枝条上，拖着长长的七彩锦尾，慢条斯理地啄食着灵霄果。它们似乎根本没想到在这么高的地方会潜伏着一个人，但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危险。
多漂亮的一对啊，云瑙有点下不了手，但雪玖需要最美的新娘礼服，要比村里所有女孩的都漂亮，要独一无二。只有凤尾灵鸢的长羽才配得上她。他一边动作极慢地摸向放在身边的长弓，一边想象着雪玖潮红着小脸扑向他怀抱的样子。
近些，再靠近些。和同村的其他少年不同，他学习弓箭纯粹是为了娱乐，而不是射猎。为此，他没有少受伙伴们讥笑。这一次，他决定用两只完美的猎物来堵住他们的嘴。箭头，是他父亲打造的三棱长簇，冰冷锐利，穿透力极强。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希望只用一箭就射落两头大鸟。
他屏住呼吸，借着树叶的掩护拉开了弓弦，在发射之前，他眼角的余光描了一眼村子。嗯？雪玖不在那里，这么快就洗完衣服了？啊！那是什么？
云瑙手一抖，箭嗖地飞了出去，从一只灵鸢的翅肩处掠过，只带下了几片碎羽。灵鸢“呱”地大叫一声，振翅飞去。而此时云瑙早没有心思理会它们了，鹿隐村中，突然出现了大批黑马黑甲的骑兵！
骑兵驰骤着挥动手中的长枪，刺杀着村民们，不管老幼妇孺。站在铁水池边的父亲张开双臂，刚想呼喊什么，就被一箭射中胸膛。站在他身旁的母亲伸手抓住父亲手中的铁条，想阻止他坠落到沸腾的铁水中，却反而连带着一起掉了下去。
云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叫一声，想爬下树冲回村里，却根本无法挪动手脚和身体。他自己都没发现，嘴里的那颗凌霄果被他咬碎了，果肉中的毒素混合在浆汁中，瞬间麻痹了他，连眼睛都无法眨动。
屠杀还在继续，一百多个村民在骑兵的围剿之下，全无抵抗之力，纷纷倒地。只有他的小伙伴云方，向一个骑兵射了两箭，其中有一箭射中了马颈。战马怒嘶着直立起来，那个骑兵勒住马头，怒气冲冲地用长枪抵在云方喉部，把他逼到一棵大枫树下，然后使劲一捅，将他钉在了树干上。
当他看到拼命挣扎的雪玖被两个骑兵拖到他们的首领面前时，云瑙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在毒素的作用下，除了呼吸，一点也动弹不得。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被灵鸢啄瞎双眼，或者松开抓着灵霄藤的双手掉下树摔死，就不用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士兵们的哄笑和喝彩声将云瑙的心撕得粉碎，首领终于心满意足地系上了裤带。除了雪玖，其他女人都在被强暴后用各种残酷的方法杀死。
有士兵一边解裤带一边向雪玖靠近，遭到首领呵斥，心有不甘地退开。
我要杀了他们！啊～～～云瑙的思绪一片空荡茫然，昏昏然在心底激荡着有气无力的咆哮。
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们是谁？是什么引来了这帮没人性的畜牲？又是谁帮他们打开了进入山谷的禁制？
他应该有无数个问题要问，要是他的心智能坚持得住，也许会得到一些答案。但造物神最终怜悯了他，用昏迷让他暂时摆脱了凡人难以承受的屈辱和痛苦。
云河泪流满面地站在黑铁爵面前，刚抬起一只手想指着那身材魁伟的首领，就被一个士兵一耳光扇了个趔趄：“没有人能对爵爷无礼，再敢这样我把你的手砍下来。”
云河浑身颤抖地嘶吼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黑铁爵冷冷地瞥了一眼肿了半边脸的云河：“我怎么不可以？你看看，私铸兵器，在新铁国是死罪！”
伏在地上的云河扫了一眼被黑铁爵的手下搜罗出来的铁器半成品，抽噎着道：“这些都是农具啊，根本不是兵器。”
黑铁爵咧开嘴笑了，露出他那口漂亮雪白的牙齿。不戴那顶将整个头都包起来的双角铁盔时，他看起来似乎没那么恐怖：“有区别吗？新铁国和血盟国开战在即，这个村子的人既然没有归附伟大的新铁王，就是我们的敌人。我的将官们需要鲜血来激励士气！”
“现在，我理当给你我答应你的报酬，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立刻带着你的小新娘从我面前消失。好啦，别假惺惺地一幅义愤填膺的样子，你的麻烦我都帮你解决了，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雪玖蜷曲着身子，用被扯烂的衣裙遮掩着赤裸的双腿，雪白的肌肤上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她就像是一只惊恐万状的兔子，瞪大了双眼，无力地承受着接下来可能会降临的任何伤害。
云河脱下外衣，将雪玖紧紧地揽在怀里。我只想爱她，却带给她如此惨痛的伤害，云河的心在滴血。但他并不后悔，鹿隐村不是他真正的家，他只是被收留的外来者，为了得到雪玖，他可以做任何事。他没想到结局会是如此血腥。他成功了，雪玖是他的了。
“让我们走！”云河低吼着。
黑铁爵挥挥手，示意士兵们让开一条道，这些精骑其实都是他手下将校级的军官。
“我很好奇，背叛者，你如何让这个女孩不恨你呢？”黑铁爵的提问从不允许有含糊不清的答案。
云河什么也没说，他牵过一头骡子，将木偶般任人摆布的雪玖扶上骡背。有士兵抽出长剑逼上前去，黑铁爵用一声咳嗽制止了他：“让他走，黑铁爵言出必行，我们可都是有尊严的骑士。”刚刚享用这个小村中最美女孩的处子之身，让他不那么介意云河的无礼了。他并不喜欢云河，一个可悲的小人物，只配耻辱地活着。
撤退时，黑铁爵下令放火，毁灭是他最擅长做的事。
云瑙是被充满焦臭的烟味薰醒的，灵霄果的毒素摧毁了他九成的力量，他的肌肉酸痛无比，每一块骨头都仿佛断成了几截，随时都会戳出体外。但他终于能动了。他抓着凌霄藤滑下，无力控制下滑的速度，重重地摔了个嘴啃泥。他跌跌撞撞地跑向火海，登上铁水池的台阶，哭喊着：“阿爸，阿妈！你们在哪里？”
无人回应，他抓起一把铁钯，在热浪滚滚袭来的铁水池中捞着，钯齿很快就融掉了几个。但他终于勾上来一根铁条，铁条的两端各有一只早已化为白骨的手抓着。
云瑙认得这根铁条，这是父亲生前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但没人说得清它真正的来历。它扁平、细长、黝黑，从头到尾有几处不规则的波浪形弧度。父亲常说，如果锤直它，肯定能锻造一把绝世好剑。但父亲研究、尝试了各种办法，每天都要反复敲打一阵子，却始终未能使这根顽固的铁条有任何改变，就连铁水池也奈何它不得。或许它根本就不是铁，只是看起来像铁而已。
他跪在父母唯一的遗物面前，呆呆着，望着被浓烟薰黑了的天空，他的神智，他的体能，如果鹿隐村到处燃烧着的火焰一般，被从天而降的黑雨浇熄。他又昏厥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不再是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仇恨如同一只孤狼，狂躁在恶梦中奔跑，它要撕裂这个世界，吞噬掉所有有生命的东西。
他拖着依旧麻木的躯体，在废墟和灰烬中翻找。到处是残缺不全和烧焦了的尸体，他都还能认出他们。教他徒手捕鱼的大胆叔，笑起来能把鸡吓飞到树上的篱笆婶，还有曾和他在泥浆池里摔过跤的胖头，烧得一手好菜的小细眼……半天前还有说有笑的至亲至爱的人，都死了。
没找到雪玖。他无法想象在遭受了那样的凌辱后，性格倔强的雪玖还能活着。她还活着吗？云瑙疯狂地挥动手中的铁条，向残垣断壁砸去，等他意识到铁条上还握着父母已成白骨的手时，它们早就粉碎了。他抽打着自己的脸，直到血流满面，流着泪将碎骨一点一点拾起，然后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将所有的尸体尽可能地拼凑整理了一下，都投入了铁水池。他们死后还在一起，等池水最终凝结，谁也无法再打扰他们，伤害他们。
最后，他亲吻了一下父母的手骨，抖开布包，也洒进了铁水池。
背好弓箭，云瑙拾起铁条斜插在腰带上，沿着群峰掩映的小道，他离开了鹿隐村，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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