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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书名：监狱生存实录 作者：蚕茧儿晗 更新时间：2016-07-20 05:00 字数：5190
引子
改革开放初期，广西柳州有一个囚犯很出名，性格怪异，脾气耿直，在人渣堆里混，九死一生，居然活了下来，而且还混出了些名堂。柳州的后生很崇拜，以致于有人说，柳州后生普遍炮筒子性格，都是图腾了他的结果。
他叫王振国，名字很正派，但他的长相绝对辜负了他父母起名字时的期望。他瘦削、大耳、尖脸、暗红脸色，眼睛常常透出凶光，即使他的嘴角在笑，但眼睛还是在杀人，要命的是，他特别爱爽朗大笑，嘶哑的声音野气十足，杀人的目光绝不漂移，盯着被笑的人，他的善意即刻变成邪恶。对陌生人来说，王振国从娘胎里出来，就用长相和笑声非常具体地解读什么是凶神恶煞。大凡这种长相的人，耿直豪爽，对朋友肝胆相照，很江湖，也很匪气。
土匪自然爱干土匪的营生。当年文革结束不久，文革武斗留下来的铁砂枪在民间里早流行，穷开心的中国人权当铁砂枪是猎枪，有一个半生不熟朋友掏出一把短统铁砂枪给王振国看，或许王振国上辈子积淀的土匪情结立即膨胀了，用了几个月的薪水把它买了下来，别在腰间，一喝酒多了就把它拍在桌上，供人参观敬仰。
其实如果他父母知道他花大价钱买了这么块铁，非得撕了他不可。儿子买了一块既没有枪套，又没有子弹的破铁，还拍来拍去地丢人现眼，土匪的风范都拍没了，威风扫地了。
王振国从小就爱捣鼓跟铁有关的东西，小时候挂钟还是稀罕物，王振国家里并不富裕，就这么个宝贝疙瘩，王振国大卸八块，装回去的时候多了一堆的物件，他弄来一捆大炮仗，叫弟弟点火，把挂钟炸得七零八落，父亲回来自然是各打五十大板，但舍不得下重手。
因为父亲最疼弟弟，如果只是王振国一人所为，屁股开花算是轻的。
既然这铁砂枪有铁，王振国就不会放过捣鼓的机会。他悄悄买了火药，灌了铁丸，招摇邻里围观，一声枪响，铁丸磨磨唧唧出了枪膛，滚到没有撒尿远的地方，引来一阵哄笑。
王振国脸丢大了，就找卖枪的算账，卖枪的给了他得了正宗的枪药，王振国又招摇邻里围观，说这威力大了去了，隔堵墙都能打死牛。
当场就有一个卖肉的不信，躲在门板后面说打不死我你就赔头猪给我。
王振国傻眼了，也很怀疑这次铁丸会不会又滚到撒尿远的地方，但面子总是要的，于是抠响了扳机。
王振国不用赔头猪给卖肉的，却差点赔条命给他。
子弹不仅打穿了薄门板，而且还打去了卖肉的半条命。
王振国捣鼓枪捣鼓出了天大的麻烦。
第二天，几个警察进了学校，当着他学生的面，没收了他别在腰间的破铁，给他戴上了手铐，其中有个警察边走边摇头说，他怎么会是个大学毕业生，怎么可能还是个教师呢，想不通。
王振国嘶哑的笑声立刻响起，杀人的目光盯着那位想不通的警察：有什么想不通，老子戴着手铐都想通了，大不了坐几年牢，出来以后，老子买根大炮吓死你们。你们档次太低，老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嘎嘎嘎
十几年过去了，当时在场的人后来议论这件事的时候，都对他的笑声记忆犹新，说不出他是真傻还是临危不惧，反正，平常人当时肯定笑不出来，只有王振国才能匪夷所思。
从那天起，亦正亦邪的王振国，开始了他的铁窗生涯。
第一回
拘留所的几道铁门依次打开，王振国随着警察来到了一囚室门前，被塞了进去。
拘留所十二平米的鸽子笼到处都是人犯，几个流里流气的人犯坐在大床上。大床下面与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上全躺着人，那里阴暗潮湿。王振国调整了一下焦距以适应里面的光线。忽然，他看见从床底下发出了几束幽幽绿光，像狼的眼睛在晚上发出的绿光一样，他一阵毛骨悚然，恐怖得不知所措。
他自己的眼光可以杀人，但那些绿光阴森渗寒，估计连灵魂都可以一剑封喉，王振国觉得对方才是凶光的高手。
床上面一小青年异样地望着他，毫无表情地说：“蹲在那儿”，随着小青年示意的方向，
王振国蹲了下来。旁边一个年纪较大人犯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算是认可，同样脸部毫无表情。
王振国对拘留所里面的搞法他一点也不了解。
仍是首起发话的小青年：“几进宫？”
王振国茫然。
小青年看出王振国是个初犯，自顾自地继续问道：“干什么进来的？”
王振国答道：“私藏枪支、伤人。”
小青年感兴趣地：“私藏枪支，什么枪？红缨枪？”他的面部表情似笑非笑。
王振国：“火枪。”
小青年面部表情一变，恶狠狠地：“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这儿有这儿的规矩，你是愿摸牌还是愿贴墙？”
王振国又茫然了。床上另一个相貌凶狠的家伙手一摆，问话的小青年立即不作声了。
凶狠者问：“哪儿人？”
王振国：“柳州市人。”
凶狠者听后，口气和缓了些，继续道：“哪条街的？”
王振国：“五星街。”
此话一出，众犯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王振国惊慌地四顾了一下，不明就里。只见凶狠者手一摆，笑声嘎然而止。他阴阳不定的：“好！同条街的，免检！”
王振国也不知免检是什么意思，呆呆蹲在那儿。原先说话的小青年立即接了上来：“水还是要喝两瓢的。”他丢了个眼色给另一个脸色惨白，尖嘴猴腮的家伙。
尖嘴猴腮的家伙颤颤惊惊地拿着个红水瓢在水笼头上满满地接了一瓢水呆呆地站在那儿，小青年见状恶狠狠地：“站在那儿干什么，给他呀！”
瘦猴把水递给了王振国。
王振国不明白什么意思，问道：“干什么？”
瘦猴不敢妄自作主，调脸朝向小青年。小青年看了眼若无其事的凶狠者，见无甚反应，便对王振国说：“是这样的，刚进来的新兵统统要喝两瓢冷水才能免检。”
王振国有些明白了，即过检肯定要比喝水的游戏难受得多，看来水是要喝的，但这么多一定是喝不下的，能混则混吧。说道：“两瓢这么多怎么喝得下，一瓢都喝不完。”他站在那儿也不接瓢，也不讲不喝。
小青年一看，有点麻烦。
本来新兵统统要过检，这是拘留所里他们这伙流氓定的所谓规矩，而凶狠者是牢头，却说了声免检，自己就不好说什么了。
喝水是最客气地进门仪式，这个新兵又不想喝，于是他解释起来：“是这样的，你先喝，实在喝不完可以吐，吐完又喝。”
事已至此，看来不喝可能就要遭受更大的痛苦。对于这些小流氓的秉性，王振国是知道的，凡关进这里的，就没有几个好人，先不惹他们为好，于是接过水瓢喝了起来。喝到一半就“哇”一声吐了个满地，剩下的半瓢一半进嘴，一半顺着胸脯流在了地上，总算喝完了一瓢。小青年嘲讽地：“你还会装哩。”
王振国解释地：“有什么好装，喝不进就是喝不进。”
小青年挑衅地：“还有一瓢。”
王振国小心翼翼地：“喝不了了。”
牢头在床上手一摆，示意把另一瓢水拿走。顺便点起了一支香烟说话了：“本街本巷的，以后都好说话，”顿了顿似乎在想什么问题，然后问：“你来时身上有钱吗？”
王振国点点头。
凶狠者问：“多少？”
王振国：“两三百块吧。”
牢头者说：“那就好，初初到这里总要买些日用品吧。”
王振国不知日用品指的是什么，在王振国看来进拘留所是警察局对人犯进行惩罚，被强制抓进来的，并不是自己走进来的，亲戚朋友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去服待一个服刑者，所以对牢头所讲的话一无所知。
牢头看出王振国一点也不熟悉拘留所的情况，又有点年纪，也就不再问什么了，换了一付脸孔说：“抽烟吗？”
王振国点点头。
牢头亲自卷了一支喇叭筒给王振国，并扔去了火柴。
王振国抽着烟继续等待着牢头的发问。
“哎，你姓什么？”小青年开始盘问了：“进来前干什么勾当？”
“姓王，叫王振国，原先是学校当老师的。”王振国一一作答。
听说王振国是教师，众人犯一阵哗然：“当老师好好的要火枪干什么？可惜！可惜！”“不过不要紧，就你这点小事，只要有钱完全可以摆平。”众犯议论纷纷。
只听牢头发威：“吵什么！”床上的人犯不作声了。
床下的人犯缩缩瑟瑟，噤若寒蝉，鸽子笼寂静一片。
隔了一会儿，外面有个人的声音响起，“王振国，哪个是王振国？”
王振国一阵惊慌，赶忙回答。“我，我是。”
床上的牢头说：“妈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他对着王振国：“这是拘留所，你要答到！懂吗？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以免警察以为我们笼没规矩，你以为是在你家呀！”
说话间一个警察走到了王振国拘留所面前，约摸四十多岁光景，望了王振国一眼说：“这是你身上带钱的凭证，你看对不对？”他拿着一张收据似的单子隔着铁门递了进来。
王振国接过来看了一眼，他身上也就这么多钱，说：“对，对。”
警察走了，王振国把发票往荷包里一塞，牢头说话了：“飞机单我们笼里统一调配，你交给他就是了。”他把头朝小青年扬了扬。
王振国把收据递给了小青年。
各位看官，初到一个地方，总是要随乡入俗的，王振国也不例外，也基本上按这里的规矩做了。到目前为止，他只对牢头和小青年有点印象，其他人犯给他的印象统统是一副背时倒灶的状态。
拘留所里把新来的人犯叫做“新兵”，把每一排囚舍叫做“街”，故当牢头问“哪条街的”时候，由于王振国不明就里随口答自己原来生活居住的街道时，众人犯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便是很自然的事了。
拘留所里把过去人犯坐牢时所遭的杀威棒，即老人犯痛打新进来的人犯叫做“过检”，作为威以使新犯以后腑首听命。摸牌或贴墙分别是摸着几点就是踢几脚，若摸着大小王便惨了，五十脚是免不了的；贴墙即新兵不摸牌，自愿正面贴着墙让老犯一顿痛踢。这种搞法往往比摸着花牌和大小王轻一些。
拘留所里现金是不流通的，警察把人犯随身带的钱两与家属朋友随送来的钱换成一种拘留所里特有的购物条，人犯们把其称为“飞机单”，拘留所里公共通道称为“飞机道”，把给人犯看病的医师称为“兽医”，意即人犯们通通是野兽。把拘留所送来的囚食称为“潲”，把加菜的肉称为“拱”，即猪拱嘴的意思。把坐牢称为“进宫”，几进宫，便是坐了几次牢的意思。
当天下午晚饭时，众犯听到一阵潲到的呼喊，一辆送囚食的小推车慢慢地推了进来。人犯们纷纷把自己用来饮水、吃饭的水瓢从铁门下面的小方孔里伸了出去，在门前一字排开。送“潲”的人拿起瓢子每碗一扣，用脚踢进去，实在是跟喂狗没有区别。
当众犯正准备吃的时候，牢头从床上拿出了开饭前就订好的肉菜说：“今天新兵到，加菜。”说着将小半瓢豆腐炒肉丝给每个人犯分了少许，王振国也分得了一点。
这里的伙食是王振国从未见过的、最差的伙食。他还不知道以后就都是这种伙食了。
饭是粗糙发黄的米蒸成的，一股霉味，菜就更不用说了，清汤寡水，几片又老又黄的空心菜，且夹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不洁物，少而无油盐。王振国吃了几口就准备倒去。几个人犯见状纷纷把瓢伸了过来：“不要倒，不要倒，给我们吧！”
眼明手快的把王振国的饭要了过去分而食之。这些人犯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只嫌饭少，连碗里所剩的残余米饭都舔得干干净净。
吃饭时人犯明显分两个层次，坐在床上的五六个人犯有少许荤菜和辣椒酱之类的佐料，床底下的统统是拘留所供应什么就吃什么。
王振国是新兵，自然在床下，瘦猴也在底下，但由于与床上的一伙有某种联系，自然比底下其他人犯有点权威。
一个呆头呆脑的家伙此时却因王振国的剩饭他没有得到而对他发话了：“老鬼，以后吃不完先分点出来放在这里，不要乱分给他们吃。”底下的人犯也不敢作声，只当未听见似地低着头。
王振国点点头表示知道。
王振国放风时，牢头与小青年抱过来一大y绳索之类的东西，说是拉单鞭，小青年扔了两把给王振国道：“会拉吗？”
王振国看着这些东西摇摇头表示不会，小青年叫昨天挨着王振国坐的老龄人犯拉了几根作示范。其实拉单鞭就是把几股绳索电线绞在一起，然后把反光二极管插进灯头上，成品就是现在街上路边树上一闪一闪的彩色灯串。
王振国不懂，也不想懂，勉强拉了几根，由于左右手都受过重伤，食指手神经麻木，感觉不好，拉得歪歪扭扭，且速度极慢，幸好拉了十几条后，便有警察呼叫王振国的名字，说是提审。
铁门打开后，王振国被带了出去。一位年长的老警察把王振国带到了审讯室，指着一张与地紧紧相连的椅子让他坐了上去，然后拿出铁铐将王振国的右手铐在了椅子扶手上。
一会儿，捕王振国的警察走了进来，老熟人似地：“王老师，你好，今天我们是来提审别人的，顺便来看看你，这里很苦的，把你提出来换换空气，怎么样？里面没有打你吧？”
王振国摇摇头心想，这是什么地方，还能乱打人吗？仔细一看，仿佛昨夜捕他审他的警察，应该是姓杨吧，于是便客气地：“杨警官，你好，有什么事没问清楚，继续问吧。”
这杨警察长得眉清目秀，昨夜为了便于审讯，搞攻心战有意无意地介绍了一下自己，自称与王振国是大学里小两年的同窗，并找出了王振国的同事梁老师来证明。
杨警察笑说：“不是说了嘛，有意照顾照顾你，给你休息休息，也想了解一下从昨天到今天你在里面的情况。”说话间他递了一支烟给王振国，顺便帮点燃。
既然是了解里面的情况，王振国也不客气了：“有关心，里面的烟太紧张了，抽烟时火也紧张。”
杨警察听后，立即对与他一起来的下属说道：“张麻子，去给王老师拿二包好烟和一包火柴来。”
王振国：“不要上好的烟，坐牢哪用抽好的烟，况二包也抽不了多久。”
杨警察立即领会意思，对张麻子说：“那就拿一条过得去的烟吧。”
张麻子很快买来了烟和一包火柴，杨警察与王振国拉拉杂杂闲扯了一阵，王振国也不懂他的意图，最后他们二人给值更的警察打了一声招呼径直走了。
没有人理会王振国，他还铐在椅子上。
从前天晚上到今天幌若隔世。由一个教书老师沦落为阶下囚，
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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