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刮来一阵冒气的幽幽山风,刮走了他的破斗笠,那破斗笠蝴蝶似的在空中飞舞着、旋转着,他刚要伸手去追,蝴蝶就没了踪影。
煞令母的,什么鬼风?他懊恼的骂了一句,只好回头去赶他的牛,天快黑了,他得赶快把牛赶回去。
可是鬼了,牛也没了踪影!他吓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摔倒在山道上。
五头牛,四头大牛和一头小牛,小牛走在大牛中间,都很规矩、很安静地在山岙里的牛道上走着,小牛贪嘴,看到路边青嫩的草,还不时拉上一口,怕耽误时间,他刚刚还抽过它呢。
乌牯——哞~~乌——牯~~哞~~乌牯~~哞~~
寂静的山岙里,只回应着凄厉的童音,乌牯往日粗狂的嘶吼,再也听不见了。
他相信他的乌牯,乌牯是他牛群里的头人。它全身漆黑,尾巴硕长直垂地面。它不仅高大健壮,并且极聪明。上回在荒天岗遇到狼群,他挥舞着柴刀,高声喝斥,可狼们根本不把小小的他放在眼里,照样旁若无人,直向小牛扑去,乖巧的小牛一扬蹄,躲进乌牯的身下。
乌牯与狼群有过多次较量,每一次它都把狼群打的落荒而逃。乌牯有一双锐利的犄角——本来没有那么尖锐,为了增强它的战斗力,不受别的牛群欺负,特别是为了对付狼群,他常常用柴刀去削乌牯那对犄角,把它削的锋利无比。
狼群恐惧着乌牯,但饥饿压倒了恐惧,狼头瞅准机会,箭一般扑向乌牯的臀部,并咬住它的肛门,只要片刻功夫,乌牯的肚肠就会如茧丝一般被撕扯出来,剧烈的疼痛将迫使它放弃对小牛的保护,小牛自然成了狼们美妙的晚餐。可是狡猾的狼选错了对象,头狼刚刚窜上乌牯的臀部,只见乌牯就势将臀部向旁边的一块岩石猛地撞去,头狼被撞得摔下来,哀噑不止,没等头狼爬起来,乌牯的犄角已刺穿了它的肚子,一甩头,抛到了两丈外的山崖下。见狼头已死,狼子狼孙们吓得四处逃命了。
可是今天没有狼,就是有狼,也不可能一眨眼功夫把五头牛全吃了啊,何况还有骁勇的乌牯呢?小牧童漫山遍野寻找着他的牛,天黑了,天空与山峦已连成一体,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必须不停地寻找、呼唤,没有找到牛群,他是不能回家的,五头牛是全村人的命根子,村里可以没有他,但不能没有牛,没有牛的来年春耕,天就塌了。
荆棘、锯芒已把他钩刺、刮拉的遍体鳞伤,但他不觉得疼,比起失牛的巨大恐惧与痛苦,这点皮肉之痛算什么呢?他在丛林里、荒岗上摸爬着,滚打着;山野深邃而黑暗,但并不寂静,各种怪异的声音不时从山谷的各个角落传来,那些非人类的、令人毛孔耸然的荒野情调,他没有害怕,而是兴奋,只要听到响声,他就寻声直扑了去,是豺狼虎豹,还是鬼怪,他已经管不了了,因为有声响,就预示着牛的存在。
但他什么也没有扑到,最后,他扑倒在一片藤萝里,好像睡着了。
二
房子里外都是绿色的,通体透明,像一块巨大的绿宝石,淹没在无边的绿海丛林里。这座宫殿一样的房子,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怎么没有发现呢?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这山里的沟沟坎坎,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老伙计、老朋友啊?这一定不是在他所熟悉的大山里,他想,自己可能已经死了,来到阴曹地府了。
他似乎躺在一张小床上,感觉很温暖,他从来没躺过这么舒服的床,但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中。房子里晃动、奔跑着许多影影绰绰的小人儿,叽叽咕咕的声波,像平稳的浅滩海潮,轻轻拍打着柔软的沙面,偶然一两声喧哗,也如牧笛一般悦耳。
“大哥,放他回去吧,这看牛仔也挺可怜的。”一个小人儿指着他说。
“不,我不回去!”他一激凛,挺身跳了起来,“我的牛没了,回去也是死。你们这里不是下界地府吗,我已经死过了,我不想再死一回啊!”
“啊哈,你醒啦。谁说你死了,谁说我们这儿是下界地府?这是我们兄弟寻欢作乐的山宫。我们是看你太苦太可怜了,所以今天让你也见识见识,让你小子也乐一乐。”那个被叫做大哥的小人儿,大模大样的走到他跟前,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比我还小,怎么倒叫我小子?”
“我比你还小?哈哈,小子你真叫不知天高地厚,你阿公的阿公的阿公的阿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呢,有一回他把尿撒在我们的山宫门口,被我们好一顿揍。不信你去门口闻闻,还有一股他的尿臊味。”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可我们认识你。你家在苦岭村,你的名字叫阿桑,大家都叫你看牛桑,没错吧?”
“没错。可你们——”
“你就别问了。咱们现在吃饭,你该很饿了吧?”
小人儿大哥领着一群小人儿,把他带进一个绿色的大厅里,大厅里摆着许多也是绿色的小桌子小椅子。桌子上的饭菜甚是丰盛,都是他从没见过的东西,但奇怪的是那些饭菜既不冒热气,也没有一点香味儿,他使劲抽吸着鼻子,也感受不到一点食物的诱惑。更奇的是,大厅里白天似的明亮,却又不见灯火,不知那光亮是从哪儿来的。正在他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时候,小人儿大哥吆喝道:
“弟兄们,咱们宫里今天请来了一位小客人,大家今晚要一醉方休,上酒!”
小人儿们各就各位,他被按在小人儿大哥旁边,酒就上来,开席了。
他刚坐下,平眼一扫,顿时惊呆了:小人儿们个个都没有脸!刚才站着说话,他只看见他们的头顶和头顶上的绿帽子,他们矮他一大截呢,这会儿看清了,他们头顶与脖子之间竟然什么也没有,是空的!
“阿桑,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吃啊。”
小人儿大哥那个空洞的地方居然发出清晰的声音,更是让他惊骇不已。
“你,你,你们的脸呢?”
“我们的脸?噢——哈哈哈哈,我忘了。不过我们的脸跟你们的不太一样,你可别害怕啊。弟兄们,把帽子摘了,让看牛桑好好看看我们的脸!”
突然,一群魔鬼扑面而来,他吓得魂儿也没了,软软地瘫在椅子上。
见他吓死过去,小人儿们开心极了,哄堂大笑。笑完,小人儿大哥说,人这东西真没意思,就活那么短短的几天,却什么也看不开,什么都怕;更可笑的是,他们还很自以为是,好像他们就是世界的中心,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几年前——在他们那儿已经是几千年前了,有一个叫什么图的西边老家伙,竟然厚着脸皮说,最丑的人也比最美的猴子漂亮,想起这歪话我就气不大一处来!唉,罢罢罢,人是不可救药的,可怜他们只是昙花一现,不跟他们较真吧。
小人儿大哥一边叹息着,一边用自己的绿色小帽在阿桑脸上轻轻扇了一下,他又活过来了。
三
“你们到底是谁,是什么呢?我害怕!”看着眼前这一群蓝不蓝的脸,红不红的鼻子和黑不黑的毛发,而又会说人话的小怪物,阿桑仍然惊魂未定,浑身颤抖。
小人儿大哥看他抖得像冬天里没毛的小鸡,便起了怜悯之心,安抚他说,你真的别怕,我们只是长的跟你有所不同而已。你没有听说过我们?真遗憾!我们住在这儿已经很久很久了。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你们的祖先跟我们是一样的,只是属于不同的种族。后来你们变成了人,而我们就做了山——山神了,这下你明白了吧?你们的祖先真傻,像我们多好,没有生老病死,不必辛苦劳作,我们的山宫里应有尽有,我们享受着天长地久的快乐——嗨,只顾说话了,咱们喝酒吧,来,敬你一杯,给你压惊!
阿桑说,他是小孩,不能喝酒。
小人儿大哥摇头叹道,“你们人啊,就是烂规矩多,整个儿跟自己过不去。不过今天,你必须喝酒,你看,你比我们所有的人都高大,我们才是小孩呢。”
小人儿大哥的亲善和蔼,其他小人儿的注目微笑,阿桑渐渐地不再害怕了,小人儿大哥一鼓动,他便勇敢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人们见了,欢呼雀跃,鼓掌叫好,宴席也进入了高潮。
酒真是好东西,一场酒喝下来,阿桑就成了这帮奇怪小人儿的好朋友,他们边喝酒,边争相在阿桑面前表演各自的神奇功夫,让阿桑目不暇接,惊叹不已。特别是他们的帽子,想要什么,那帽子里就有什么,真是神了。
我要有这样一顶帽子该多好啊!阿山心里想着,就走神了。小人儿大哥又要敬酒,阿桑愣愣地没有反映,于是他便大声道,阿桑,怎么了?
阿桑被他一喊,才回过神来,嗫嚅着、小声学着小人儿们叫道,“大哥,你能送我一顶帽子吗?”
小人儿大哥听了,大吃一惊:“什么,你想要我们的帽子?那可不成!我们每个人一辈子只有一顶,没了帽子,就做不成山神了。”
“那会怎样呢?”阿桑问。
“那就跟你们人一样了。”
阿桑沮丧地垂了头,他今天才感到做个人真差劲,连这些奇怪的小人儿都看不起呢。小人儿大哥见阿桑沮丧,便有些不忍,毕竟是他们把他折腾到这儿来的。于是接着说道:
“不过,除了帽子以外,我可以满足你任何的一个要求,你听清楚了,只能一个!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要读书!”阿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可怜的孩子!好吧,就这么定了,你明天就进城读书。”
这是个神奇的夜晚,一场突发的灾难,把看牛桑变成了读书郎。只是不知道,山路迢迢,他将如何进城读书。(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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