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分云雾之西大陆的大商国与去周国,被双头河分隔南北,双头河作为世上水量最大的河,原本是极好的天然国界,但其上游却是由南向河与北向河两条支流汇聚而成,造成两条支流之间千山岭以东的大片区域成为争议地,两国为此冲突不断。
南向河下游以南的天目谷原本是双头河另一支流阔大河道的一段,却因其源头的上融雪山在蚩龙之乱时被毁,逐渐干枯形成峡谷。俯瞰天目谷,其形貌如一只空洞无瞳的巨目,故因此得名,但当地人对这个文绉拗口的名字并不感冒,更习惯称其为瞎子眼儿。
鸿蒙第五纪一零八九年,去周,夏,这一天的战役对于驻守瞎子眼儿关隘里的去周国步兵团是一个灾难,不知哪位将军的昏聩指挥,让这个本来守踞天险的步兵团弃关而出,在瞎子眼儿广阔的腹地被大商国骑兵包了饺子,全军尽没。
距离瞎子眼儿二十里许的去周国镇北军中军大帐内,一位面容苍白清癯的中年人眉头紧皱,反复摩挲着为掩盖书生气而续起的短髯,自从遣走了禀报瞎子眼儿战况的哨兵他便开始焦虑,瞪了一眼大帐角落里正在拨弄蛐蛐的俊俏小哥儿,叹道:“商留,事到如今若是你所说的上古玄阵没有激发,我怕是要被流放,而你,就算身后家族背景深厚也决计脱不了干系,你还有闲心在这里逗蛐蛐!”
被称作“商留”的年轻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说季大将军,不就是三千个蝼蚁步兵么,就算那个什么瞎子眼儿丢了,咱们去周在两河道的险关不也多得是嘛,再者说了,我可以打包票,这个上古玄阵只需千余人热血激发即可,何况是三千多人。嘿!老季,你大可把心放到肚子里。”
“千余人!?你当初可不是这般的说辞,既然千余人即可,你为何让我安排三千人,人命岂能如此儿戏!”
“季将军暂且息怒,咱这不是图个稳妥嘛。”商留随手将蛐笼置在一旁,站起身走向季节嘿笑道:“三千条命换这滔天的军功,值了,您不用担心,这事成了是您一人之功,若有个闪失就算我的!”说着用手拍了拍这位去周军方大佬的左肩,毫无顾忌。
季节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哈哈,商贤侄见外了,既然是你我之事,当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见你如此自信,我心里这块石头也算落下了。”说罢,大马金刀的坐回帅位上,脸上笑意盈盈掩去了瞬逝的那丝怒色。
瞎子眼儿内,大商国骑兵只经过两次冲锋便将去周国这三千多人的步兵团如割韭菜一般全部伐尽,眼见战事临近尾声,原本以为这只是个诱饵的大商国南征军先锋洛平慢慢打消了疑虑,准备的后手也没了用处,刚欲下令命在谷口埋伏的五万兵马撤离,却在这时异象徒生!
两股暴风分别从两侧谷口毫无征兆的席卷而过,在瞎子眼儿中心的战场上汇集,暴风眼中心处的洛平根本来不及指挥应对,只得自己先翻身下马把住马腿,同时气灌双腿使起千斤坠。他只觉视线所及处的事物尽皆错位,脚底的大地下仿若地龙翻身,振动不止,耳中在嘈杂的人啸马嘶中却能清晰的听到嗒嗒声,由远及近,愈发急促,胸膛随着这个节奏怦然跳动,仿若下刻就会炸开,洛平坚毅的眼神中渐渐泛起一股绝望。
若是有人能在高空俯瞰这时的瞎子眼儿,便能发现原本“有眼无珠”的阔大峡谷,蓦然睁眼,冷冷望着天上的某个地方。
瞎子眼儿中异象并未持续多久,但就这一炷香的功夫,谷内的大商军却再无人能活着走出这里。一直命人紧盯瞎子眼儿战况的季节闻讯大喜,急命去周镇北军全线出击,在瞎子眼儿折损严重的大商国南征大军节节败退,连丢争议地中所控制的十余城方才遏住颓势。此役过后原本在争议地占据优势,频繁南犯的大商转入守势,被大商皇帝称为“而立之下第一”的南征军先锋洛平也意外陨落。
白丁是那支被当“诱饵”的去周步兵团的伙夫,应该已经“死了”的他在尘埃落定后死气沉沉的谷中慢慢睁开了眼睛,恍惚中四下打量,确认再无动静后才敢稍稍活动了一下已经接近失去知觉的四肢,紧随而来的酸麻感让他不自觉地闷哼出声,感觉全身有些活络的他挣扎起身,随即便被眼中的惨烈景象惊呆当场。
遍地尸首的瞎子眼儿形同炼狱,除去白丁袍泽的三千去周步兵,大商军团的数万兵马尽数死绝。白丁目光所及处,大商军人皆是七窍溃血无一瞑目,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扭曲的惊惧表情,让白丁打心底冒出一股寒气,他只记得在大商骑兵几次冲锋中,亏得张老四照拂,自己侥幸未死,自小胆子不大的他装死倒地,之后暴风中他蜷缩在背上的大黑锅中,把住锅柄被卷入空中失去意识。
失魂落魄的白丁脚步踉跄地寻找着张老四的尸体,想到这个平时最喜欢欺辱他的兵痞关键时刻救他性命,心中便五味杂陈。两阵交锋的地方正处于风暴眼,相比谷内其他位置被漫卷的尸体,此间的三千去周步兵和大商骑兵更为集中和繁密,不久白丁就在十步外扫视到张老四的尸体横陈在另外两具尸体之间,急切中快步走去,不想被脚下的马腿一绊,倒向那匹死马身侧的一具尸体上,白丁的脑袋重重砸在这人死后失禁屎尿横流的裆下,压抑许久的反胃呕心终于爆发,但不知之前昏迷多久的他搜肠刮肚地也没吐出多少东西,反到嘴中的污秽酸苦粘腻,跪在地上双手撑住身子的他涕泪横流,堂堂七尺男儿崩溃大哭,呜呜声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分外凄凉绝望……
白丁背着大黑锅和张老四的尸体用了三个时辰才走出瞎子眼儿,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不会从军打仗。去周国治军极严,战后生还未归者按逃兵处置,但明知如此的白丁依然不会回去,他决定当一个逃兵,远离战场,远离这个狗娘养的世道。
精疲力竭的白丁瘫倒在谷口,看着面容还算安详的张老四,苦笑道:“四哥,起码你是闭着眼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