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缺德玩艺,再这么半夜烤牛肉,我就将你视为己出!”
压低的声音恶意满满,娇脆得象深夜里打碎的水晶杯。
送到嘴边的牛肉吓掉了,蹲在地上烤肉的云湖一脸惊恐地抬起头,傻傻地张着嘴,显得一脸憨气。
他目光所及,却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弟子。只见她身着鸿蒙学院的青纱制服,双手叉腰,一张小小瓜子脸儿嫩得犹如剥了壳的鸡蛋清。
鸡蛋清——这不合时宜的联想,让他咽了一口口水,整个白天他只吃了点肉边菜,这会烤肉还没进嘴,饿得都犯糊涂了。
“天天闻到有人烤肉!也不想想别人饿得发慌没东西填肚子什么滋味!”
女弟子恶狠狠地白他一眼,不见外地蹲下来,伸手就拈了片牛肉送进嘴。
“唉呀!你干嘛!”云湖大急,一把护住炭盆,生怕到嘴的食又飞了。
“你是狗啊?护什么食啊!”
女弟子再白他一眼,伸手一推:
“烤这么老,我吃是给你面子,牛肉要吃三分熟都不懂,也好意思晚晚上烤。”
奚落完他,这女弟子又嘻嘻笑道:“不白吃你的,一会我拿好吃的来换,你等我。”
只见她倒是爽快,抓了满把熟牛肉飘然而去,云湖目瞪口呆之际,只是暗暗庆幸她手小。
转瞬女弟子又回来了,递过来一个木盒子。
盖子一揭,醇厚馥郁的香味顿时让他一跃而起,满肚子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只见他激动不已的抓过去问:“这是什么?这么香?”
“松露奶油果仁糖,鬼市上走私进来的,尝一尝吧!”
女弟子眼睛里星光闪烁,甜甜地冲着他笑,脸上漾出两个小酒窝。
风一吹,宽大的青纱制服贴到身上,越发显得腰身纤细。
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个人就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然而云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面对这香得无比诱人的好东西,云湖已经无暇它顾,抓了一个就往嘴里塞。
细腻香醇的古法红糖裹着浓浓的奶油,奶油里却又是上好的杏仁和榛子。
本来都是极香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嚼一下是一种味道,再嚼一下又是另一种味道。
他的味蕾恨不能全醉倒在舌头上,这女弟子却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满脸欣赏玩味。
“啊!”云湖突然大叫一声,一件东西从他口中瞬间飞出。
他捂着嘴原地跳着脚,疼得作声不得。
再看飞出去的东西已牢牢钉入石墙,原来却是一枚图钉。
俗话说,舌乃心之灵苗,他毫无防备地被图钉一扎,自然痛到了极点。
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全部鸿蒙真气把钉子逼出,以至于那图钉挟着风声牢牢嵌入了墙壁。
女弟子仍然是满脸欣赏,笑眯眯地看着,双手一拍坐下来。
白白的一双小手拈起牛肉,细细地烤起来,一边烤一边说着话。
“来,我教教你牛肉要怎么烤。你这出门孜然也不带,烤的牛肉又老,不好好学学岂不白糟蹋了好东西。”
云湖捂着嘴还不了口,抬起脚来意欲踹飞炭盆,看着那香喷喷的牛肉却又舍不得。
又气又怒又憋屈之下,眼里团团乱转的都是泪。
偏偏他又要强,不肯在女孩子面前哭,只得蹲下来,双手捂嘴两眼望天忍眼泪。
女弟子见状,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倒好,云湖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亮晶晶地流下来。
这下他深感丢脸,起身一跺脚,朝夜色里飞奔而去。
红红的炭火映着炎冷月的脸,越发显得轮廓姣好鲜明。
只见她笑眯眯地拈起牛肉,认认真真铺开在铁丝网上,展平了的肉片,烤得才均匀。
烤肉的香味飘散开来,那女弟子深深嗅了一下,一脸满足。
“哼,害我足足馋了一个月才找到你,岂能白白便宜你?这杀千刀的。”
向着云湖消失的方向,她嘀咕了一句,把烤好的肉送进嘴。
夹着报复的快感,这牛肉自然是份外的香。
云湖看来,他人生中最黑暗的夜晚莫过于这一夜。
那个抢他肉的人,他再也不想看见。
然而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那是谁的力量也阻止不了的。
又是一顿让人生无可恋的午餐,他托着学院统一定制的钵儿。
白钵儿白米饭,白得索然无味。
什么叫做美食不如美器?进了鸿蒙学院一律讲求整齐划一。
一水儿的白瓷钵摆出来,多规整,多拉风,多有气势!
难道还让你端的端圆盘儿,捧的捧方盘儿,乱七八糟成何体统?
再说那金筷子银筷子镶金的嵌螺钿的,岂不是助长了师兄弟姐妹攀比的歪风邪气?
至于云湖从小到大讲究的“摆盘”二字,鸿蒙学院大食堂更是不认识。
云湖很想和学院开展一场亲切友好的交流,阐述一下圣人之言:割不正不食。
然而大师傅的一勺子盖下来,顿时将他的交流欲一勺而空。
想多了!
云湖刚才好歹还有一碗看着干干净净的白米饭,然而此时白饭上面盖着一层长相暧昧,味道混沌的鹅肝酱干煸四季豆。
从大尤国传来的鹅肝酱本来是稀世佳肴,干煸四季豆也为他所爱。
然而这两者的混搭却让他欲哭无泪。
这样的人生已经足够令人悲伤。然而,一抬眼之际,他抽了口冷气。
眼前是那个抢他烤肉还给他吃图钉的女弟子!
“打饭?”她瞄他一眼,笑吟吟的说。
他白了她一眼,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的笑容,然后她给他吃图钉!
她的视线朝他钵里一飘,又飘回来了,满是悲伤,同情,和深深的理解。
她在原地愣了一会,摇摇头,托着空钵儿走了。
临走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一口气,简直是此时他的内心旁白,一刹间心都叮铃一声碎了。
所谓共鸣,莫过于此。
“你不吃了?呆会饿了咋办?”他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饿,就饿着呗。我宁可不吃也不受这种折磨。”
“那饿了咋办?下午全年级集体上完五行实战演练课还有体训,深蹲九百个。”
“当减肥了。”
“不吃东西要晕的。”
“晕了正好可以不上课。不是人过的日子。唉!”
“这日子确实不是人过的,唉!”他不能赞同到更多。
女弟子听到这一句,不由得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水灵灵清幽幽的一双眼里写着四个字:同病相怜。
“你烤肉的作案工具还在我宿舍呢,晚上老地方我给你送过来,你带肉我带甜点,讲好了。”
女弟子一歪头,神情十分俏皮,让云湖突然觉得十分眼熟。
云湖头皮一阵发麻,舌头不由自主疼起来。
女弟子看着他的表情,又是噗地一笑。
“没事啦,我这人有仇都是当场就报,这次保证没图钉没刀片,碎玻璃都不会有。”
听这口气,她还是惯犯?云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满眼狐疑。
然而这女弟子又是俏生生地一笑,飘然走了,回头又叮嘱了他一句:“多带点肉。”
这是云湖人生中第一场和女弟子的约会,他有点小紧张,怕她又出什么花招使坏。
想了一想,带足了三个人的份量。
只要肉够吃,他琢磨着这女弟子也没什么动机给他挖坑。
幸而他带得多,等他的居然不是一个人,那女弟子旁边竟然还有一个小圆脸的女弟子。
小圆脸女弟子端着个炭盆,一脸的雀跃期待。
看到他出现,低低地欢呼一声。
手一拂,鸿蒙真气引燃了炭盆里的火。
“咦?火系功法?这个好!我不用再提心吊胆带火种了!”
云湖兴奋地跳了起来。
“我可以教你呀……只是我自己其实也会得不多。”
“那算了!有你会就成。”
云湖轻轻放过了这次修习火系功法的机会,生火这种事嘛,有人干就成!
“这是我朋友糖果,你也可以叫她糖糖。对了,我还没告诉过你,我叫炎冷月。”
“我叫云湖。”
“云湖?这名字好耳熟,我怎么觉得我们以前在哪见过?”炎冷月呆了一呆。
这时糖糖蹲了下来,一双黑亮的眼里映着热烈的火光,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肉呢?快点,好想吃。”
云湖摇摇头,展开了一个荷叶包,里面是嫩生生红鲜鲜的生牛肉。
“你哪来的肉呀?”糖糖崇拜地问。
“我爹怕我长不高,一直给我悄悄送肉!”云湖得意地说道。
又道:“他说了,学院食堂我肯定吃不好,还指望着我将来玉树临风的往那儿一站呢!”
“呃,玉树临风!”炎冷月生生吐出了一口她的三分熟。
眼前这个憨厚地挠着头的男弟子,虽然浓眉大眼挺周正,然而这个头也只是比她略高。
浑身上下看遍了,“玉树临风”四个字,哪里找得着?
炎冷月只能深叹一口气:“玉字能不能删了?影响食欲。”
云湖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没听懂,一门心思又去翻弄火上的肉。
月黑风高,三个人围着一盆火,偷偷地,聚精会神地蹲在那吃。
团伙犯罪的快感,让云湖觉得比以往一个人偷偷烤肉要来得香。
也是知音难得,平常他抱怨饭不好吃,同舍那个清高的禹定天就瞪他一眼说:“娇兮兮的,有病。”
说也罢了,禹定天还要故作豪爽地呼噜呼噜大口刨饭,活象一条饿了四五天的野狗。
云湖这种讲究人,连饭桌上没筷架这种小事,都会纠结得不知夹完菜筷子往哪摆。
吃饭这种神圣的事情,咂嘴巴已是大忌,何况禹定天那款呼噜噜,听得他直反胃。
本来东西不好吃,这下更吃不下了,和这种人做舍友简直是一场灾难。
班里其它人迫于院方淫威也从来不发表意见,倒搞得他真的象是有问题。
这回一下来了两个知音,云湖顿时觉得自己腰都直了三分——明明是院方有问题!
“好香!”
“可以了,不要再烤,再烤老了。”
“我觉得再有一瓶灵珠酒就完美了,灵珠美酒夜光杯,要吃烤肉不准催……”
“你想得美你!唉……这样一说好想逃学回家……”
“我的!不要和我抢!等等我就是喜欢烤焦点!别抢!说了别抢!”
……
星光下,这小气氛简直犹如烧烤宴,果然完美的人生一定要有几个惺惺相吃的朋友。
云湖暗自琢磨着,下次让爹多送点肉,不对,要多送几种。
只要云湖说一声肉不够吃了,他那个儿奴爹保证满脸放光,仿佛眼看着儿子的个头蹭蹭往上蹿。
爹说了,术道修得如何不重要,儿子的个儿最重要,搞得他从小就民以肉为天。
“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们见过!”
炎冷月吃着吃着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半年前的两那顿饭!”
“就是云中酒楼和楚天食府呀!笨蛋!”炎冷月见云湖还在呆呆地,忍不住骂道。
云湖咧开嘴笑了,油然升出他乡遇故知的心情,拍着掌跳了起来。
难怪他一直觉得炎冷月眼熟,原来是半年前一起吃过饭!
偌大鸿蒙学院,进校半年,竟然没有任何交集。
若不是这牛肉香牵着,只怕是不会再相见!就算是见了,恐怕也彼此忘了个干干净净。
“哎呀,真巧,缘份未尽啊!”云湖也笑了起来。
这时一桩大大的心事突然冒出来,他第二句话就是问这个。
“炎冷月,那个瑶台仙宴真有那么好吃?抢得那么头破血流!”
“嗬!你还惦记着吃它哪?这都半年了,你是有多馋!”
炎冷月一句话,说得云湖讪讪地。
“好不好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传说吃了瑶台仙宴的菜品,天赋技能都会突然提高。”
糖糖插嘴道:“比如你本来要练二十年的,也许只要一两天功夫!”
“难道不是因为好吃?”云湖疑惑道。
糖糖笑道:“江湖人士谁不是杀来杀去的,少练二十年多了多少活命的机会!你说不是都想吃!”
“那好不好吃呢?”云湖关注的点,根本不在这上头。
“云中酒楼,你说好不好吃?你要是为了好吃,为什么一定要吃瑶台仙宴?”
“唉!我就是一直惦记着呀!”云湖怅怅地说,觉得嘴里的烤肉都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