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劈下,满地诡异的殷虹,宛若地狱忘川边盛开的曼珠沙华。
婉儿那双双黯淡无光的杏眼,睁得老大望着自己,带着怨恨与不甘…
“啊!”
床上的人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息着,额上冷汗淋漓。
“怎么了?怎么了?”周嬷嬷端着灯盏匆匆走了进来。
青色曼帘,整洁清雅的房间,床边的碧玉香炉焚着紫丁香,青色的细烟氤氲而出,旋转,消散…
这是自己回到从前的第三天了,还是在自己的闺阁,从前的一切都似乎成了自己的一个噩梦,而自己却沉浸在那梦魇中再也醒不过来。
抚掉额上的冷汗,苏雪卿掀开被子,缓缓坐了起来。
“无事,周嬷嬷,只是做恶梦了。”
周嬷嬷伸手在苏雪卿额间探了探,“哎哟,我的小姐啊,您这是怎么了啊?这几日一直都噩梦连连,可是惊着了?要不要请静安寺的大师来驱驱邪?”
苏雪卿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周嬷嬷,不用,我没事您去休息吧。”
驱邪?恐怕自己死后重生便是最大的邪事吧,要驱邪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
望着苏雪卿魂不守舍的模样,周嬷嬷暗自叹了口气,替苏雪卿掖好被子,柔声道:“小姐可害怕,要不要叫青黛进来陪您?”
青黛!
苏雪卿放在被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指甲戳进皮肉里边,那样的疼痛让她冷静了不少。
“叫她进来!”
周嬷嬷望着苏雪卿怨毒的脸有些惴惴,“小姐?”
苏雪卿望着周嬷嬷面上惊惧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没事,叫她进来吧。”
“哎!”
青黛趿拉着绣鞋,穿着雪白的亵衣外边披着苏雪卿的银鼠披风,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小姐…”
现在的青黛还只有十五岁,已经颇有几分姿色了,俏丽的脸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一看到她那张脸苏雪卿便能看到她将那冰冷的簪子戳进飛哥儿的脑门,鲜红的血喷在她惨白的脸上,狰狞恐怖。
“跪下!”
青黛一怔,“小姐,您…”
“你是聋了吗?跪下!”
苏雪卿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锐,青黛吓得猛地跪在苏雪卿床前。
那双乌黑的眸子泛起水光,委屈道:“这几日不知道奴婢做错了什么?小姐总是看奴婢不顺眼,奴婢要是哪里得罪了小姐,小姐直接说就是,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苏雪卿脸上一片寒霜,死死的盯着青黛,从自己醒来就病着,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否则她恐怕一睁眼便会将她生吞活剥,让她为飛哥儿陪葬。
但是此时她却冷静了,这三天足够她明白,她这是死而复生,而且回到了六年前。
老天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便不会让那些伤害了苏家,伤害了飛哥儿的人死得这么痛快,她要一点点的折磨她们,让他们知道什么是锥心刺骨,什么叫肝肠寸断。
周嬷嬷立在一旁,也有些疑惑,平日里青黛是小姐最喜欢的丫头,这几日小姐看青黛的眼神却透着一股邪意。
“小姐?”
苏雪卿狠狠地喘息着,冷笑着望着青黛,“谁让披这个披风的!这是你的吗?”
是呢,她觊觎自己的东西不是一日两日了,可惜前一世的自己却一点没发现,还将她当成自己的心腹丫鬟,让她成为这卿园的半个主子,苏府的半个小姐,直到她爬上程念初的床,直到她在自己成为阶下囚的时候来耀武扬威,落井下石,逼着自己对她卑躬屈膝,直到她将那冰冷的簪子插进飛哥儿的脑门,自己的喉管…
青黛瞅了一眼身上的银鼠披风,往常自己也披啊,虽然是小姐的衣裳可是她也不过是夜起才披一下,小姐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脱下来!”
周嬷嬷见苏雪卿几乎要扑上去了,忙一把扶住苏雪卿,又将青黛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
教训道:“小蹄子,这披风是你能披的?”
虽然在闺阁里边,可是毕竟是寒冬腊月的,青黛又只穿了亵衣披风一扯青黛便有些受不住了,微微瑟缩着。
苏雪卿喘息着,望着青黛瑟缩的模样心中稍稍舒服了些。
但是这些不够,远远不够,苏雪卿露出一个冷笑。
“跪到外边廊上去。”
青黛震惊的望着苏雪卿。
“小姐…”
“跪到外边去!”苏雪卿又朝她扑过去,周嬷嬷一把将苏雪卿搂在怀里。
“还不赶紧滚出去!”
青黛泪眼婆娑的朝外边走去,房门一开,呼呼的北风吹了进来,刺骨的寒风让苏雪卿稍稍清醒了些,望着周嬷嬷担忧的神情,苏雪卿拍了拍她的手。
“我没事,嬷嬷不用担心。”
周嬷嬷揽着苏雪卿坐下来,替她理了理头发。
“青黛那丫头可是对小姐有什么不敬?前日去静安寺只有这个丫头陪着您,可是却只有您坠马她反倒是安然无恙,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苏雪卿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她现在病得厉害,方才那一顿发作已经去了她大半的力气。
“周嬷嬷,我没事,你去将这披风烧了。”
被别人碰过的东西她苏雪卿不稀罕,不管是人还是别的…
周嬷嬷满脸担忧的捧着披风走了,苏雪卿歪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现在是承安十八年,那自己还只有十四岁,苏雪卿好好想想承安十八年都发生了什么?
十四岁那年师傅离开苏家回了京城的宗族,自己也开始安安心心的等待着十五及笈之后就嫁给程念初。
至于坠马,似乎是自己去静安寺求姻缘签的时候遇到大雪,路上大雪淹了道路,车轮陷进坑里自己正巧坐在车窗边,没稳住便一头栽了出去。
幸好外边有厚厚的积雪侥幸保住了性命,不过也因受惊生了场病。
外边呼呼的北风,青黛嘤嘤的哭泣声隐隐传了进来,烛光温煦微黄,还有寝房中间的紫玉香炉慢慢氤氲出细细的白烟,珠帘缓缓的晃动着荡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周嬷嬷揽着自己的手温暖而坚实,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透出安宁祥和。
所有细节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前世今生,不管是上天怜悯还是恶魔玩弄,她苏雪卿这一世再不会做一个任人宰割的闺阁女子,不会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的人在自己面前一个个死不瞑目。
她一定要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匍匐在自己脚下,然后碾碎他们,挫骨扬灰,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方能一泻心头之恨。
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苏雪卿一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睁开眼睛,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张儒雅俊秀的脸笑盈盈的望着苏雪卿。
程念初!
“卿卿,起来了啊,身子可好些了?”
苏雪卿猛地坐起来,狠狠地望着程念初。
程念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卿卿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时候,现在的自己还不能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苏雪卿你要忍住,你需要时间,待时间一到这个畜生才能尝到你上一世所尝到的痛苦。
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雪卿,你要忍住。
苏雪卿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没事。”
“你确定?是不是念初哥哥哪里得罪你了?若是的话念初哥哥在这里赔罪了,卿卿大人大量可要原谅念初哥哥。”
说着程念初伸出手,故作亲昵地揉了揉苏雪卿的头发。
苏雪卿强忍着没有躲开他的手。
“念初哥哥,卿卿长大了,念初哥哥也已经及冠,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咱们都这么大了,念初哥哥再这样随意出入卿卿的闺阁,似乎不太妥当吧。”
苏雪卿皮笑肉不笑的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闪烁着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她怕自己一旦看着他那张脸,就会藏不住心底的怨毒,就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撕破他的脸。
程念初看着苏雪卿,心中疑惑,为何今日的苏雪卿似乎跟往前不一样了?不再缠着自己撒娇,叫自己‘念初哥哥’的时候也不似以前那般亲热还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若是从前,一睁开眼能看见自己的话这丫头恐怕马上就会羞红了脸问自己这几日为何不来看她了,今儿个倒是跟他讲起男女大防来了。
程念初虽内心疑惑表面上却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卿卿难道不想看见念初哥哥?”
是,我一看到你这张虚伪的脸就恨不得撕碎它,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苏雪卿深吸了口气,“念初哥哥,请你先出去吧,卿卿要起床洗漱去爹爹和娘亲那里请安了。”
苏雪卿撇看眼睛,不再看他。
程念初故作无奈的摊开手,“哎,我们卿卿长大了,开始嫌弃念初哥哥了。”
脸上却故意表露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程念初离开后,青空便端着洗漱的水走了进来。
苏雪卿望着青空在自己面前穿梭着,替自己拧帕子净脸,又替自己找了衣裳换上,半跪着替自己系腰带时那双白皙莹润的手翻花似的灵活。
“青空?”
青空愣愣的抬头,“小姐有什么吩咐?”
青空细细长长的眉眼透着生机,可是苏雪卿却分明能看到她被凌辱致死时瞪得老大的眼珠,溢着鲜血的嘴…
“小姐?”
苏雪卿回过神,“青空,你可还好?”
青空颇有些疑惑的望着苏雪卿,“婢子很好啊,小姐怎么了?”
苏雪卿摇了摇头。
青空整理好苏雪卿的衣裳,便扶着她出来寝房。
刚用完早餐,周嬷嬷便进来。
“小姐,青黛病倒了,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苏雪卿接过青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挑眉。
病了?就这样病死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请来看看吧。”
“是。”
周嬷嬷匆匆退了下去。
“小姐小姐!你瞧今儿个这个红菱倒是活泼得很呢。”
紫菀提着一个紫檀木鸟笼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里头挂着一只绿毛红嘴的鹦鹉。
“卿卿,早上好!卿卿,早上好!”
红菱的声音有些滑稽,那红红的喙一张一合颇为讨喜。
苏雪卿转眸望着自己满脸都写着讨赏的紫菀,若是从前的自己只怕会高高兴兴地赏她一把银瓜子吧。
可惜苏府出事那一日自己看见她收拾了卿园的金银细软跑到之后,她便知道,这丫头心里只有钱财,又极度自私自利,不是个能用的丫头。
苏雪卿冷冷的扫过紫菀,道:“大清早的,叫得人头疼。”
说罢带着青空出了卿园。
听见后边红菱扑棱着翅膀尖叫的声音,苏雪卿心中冷冷的笑了笑,只怕今日红菱会被紫菀那丫头揪下几把绿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