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父母居住的当归院,迎面便碰上了正往外边走的李嬷嬷。
李嬷嬷跟周嬷嬷两个是娘亲的陪嫁丫鬟,自己出生后周嬷嬷便成了自己的奶娘,李嬷嬷便嫁了个管事留在母亲身边帮着打理苏家后院的事情。
“大小姐来了啊,夫人刚才还念叨着你呢。”李嬷嬷笑眯眯的望着苏雪卿,圆圆的脸庞上露出两个酒窝。
“李嬷嬷,爹爹出去了吗?”
“没有呢,老爷说今日铺子里也没什么事情,就让程少爷独自去了铺子。”
苏雪卿沉了沉眼眸,爹爹现在就开始放权给程念初了吗?
也对,若是按照前世的发展,明年七月自己及笈后便会跟程念初成亲,然后程念初便正式以苏家的女婿的名义掌管苏家家业。
现在离自己及笈不到一年的时间了,爹爹打算将自己嫁给他的话也确实会开始放权给程念初了。
听见苏雪卿的声音,苏夫人便从正屋的暖房内走了出来。
“卿卿,你怎么来了,还下着雪呢,可别再受了风寒。”
苏夫人说着,一把将苏雪卿拉进怀里,双手抓着苏雪卿的小手,温柔的搓揉着。
苏雪卿望着苏夫人温婉的脸和慈爱的眼神,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娘…前世女儿让你受苦了,甚至都不能为您收拾尸骨,今生女儿一定让你跟爹爹长命百岁,不再为了女儿受程念初的迫害。
苏夫人拉着苏雪卿进了暖阁,见苏雪卿眼睛红红的心中一紧。
“卿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苏雪卿搂着苏夫人的腰,脸在苏夫人怀里磨蹭着,熟悉的兰花香,温暖的怀抱。
“不是,娘,女儿是想娘了。”
苏夫人蓦地笑了出来,伸出手指敲了苏雪卿雪白的额头。
“今儿个怕是喝了蜜不成?”
“谁喝了蜜?”
苏盛年从内间走了出来,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却依旧身姿挺拔,头上扎着一块四海巾,两撇八字胡须修得整整齐齐,一身藏青色的儒衣更显得他极为精神。
“爹爹。”
苏雪卿松开苏夫人扑进苏盛年怀里。
苏盛年哈哈一笑,捏了捏苏雪卿秀气挺拔的鼻子。
“我家向来端庄稳重的大丫头这一大早上的怎生来爹爹这里撒娇卖乖来了?”
苏盛年与苏夫人沈如君一向恩爱异常,对苏雪卿与苏雪婉两姊妹极为宠爱,视若掌上明珠,奈何苏夫人生苏雪婉时伤了身子再也生不出孩子了,苏盛年又不想在纳妾,因此才会在苏雪卿五岁时收养八岁的程念初。
苏雪卿贴首在苏盛年宽广踏实的胸怀里,感觉到自己漂浮着的心慢慢沉静了下来。
这一世,自己一定要护住爹娘,护住妹妹,护住苏家,护住自己爱的人,不管如何,一定要让程念初和秦落弦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卿丫头,怎么了?”
苏盛年感觉到自己的女儿似乎有些哽咽,轻轻拍了拍苏雪卿的背。
“爹,女儿都病了这么久你都不来看我。”
苏雪卿故作娇俏的皱了皱鼻子瞪着苏盛年。
苏盛年哈哈一笑,“原来是因为这个,爹爹还不是怕你又抱怨爹爹将你的念初哥哥指使得团团转,因此只好亲自去山东看货了,这才刚回来呢。”
苏雪卿勾了勾唇角放开苏盛年,坐到了苏夫人的身边。
“娘!娘!”院子里传来苏雪婉清脆的声音,一会儿便看见苏雪婉提着裙角跑进房里,看见坐在苏夫人身边的苏雪卿顿时翘起嘴巴。
“阿姊。”
声音却是不情不愿。
苏雪卿望着妹妹活泼娇俏的样子眼中泛起泪光,真好,婉儿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她一闭上眼还能看到还能看到她在大雨中狂奔而来,她的惊慌失措却又强撑着叫自己带着飛哥儿逃,还有她将苏家家主扳指一口吐下下的决绝。
还有程念初的剑穿破婉儿的心口,血喷涌而出的样子,那么多血染红了整个世界,而自己甚至到了最后连个全尸都没给她保住,让秦落弦将那扳指从她的胃里生生翻了出来…
婉儿,上一世是阿姊害了你,是阿姊对不住你,这一世阿姊绝不会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绝不会!
“阿姊?”苏雪婉有些纳闷的站在苏雪卿面前,扯了扯苏雪卿的衣袖。
“阿姊你怎么哭了?”
苏雪卿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将苏雪婉拉着坐在自己与苏夫人中间。
“没事,婉儿怎么不高兴了?阿姊哪里又得罪你了?”
“没什么啦。”
苏雪婉将头埋在苏夫人怀里闷闷的回到。
“还说没事,说罢,怎么了?”
苏雪婉抬起头望着苏雪卿,“阿姊,上一次秦落弦的衣柜里的蟑螂真不是我放的!还有上上次她养的兰花也不是我扯掉的!为什么阿姊你老是不相信我!”
苏雪婉大声说着,声音不自觉的带着几分委屈。
苏雪卿愣了愣,秦落弦已经在苏府了吗?
也对,自己似乎是在承安十八年秋天将她带回来的,上一世的自己一直觉得她身世可怜,又是程念初的同乡,在苏府又是寄人篱下要看人脸色过日子,因此各位怜惜她。
婉儿与她不太对付,每一次有什么冲突自己却老是偏帮着秦落弦。
这一世可不会蠢到再一次被她牵着鼻子走,让她离间自己跟婉儿的感情了。
苏雪卿好心情的抚了抚苏雪婉油光乌亮的发髻。
“阿姊相信。”
“真的?”苏雪婉杏眼里露出几分狐疑。
苏雪卿勾起一个笑容,“真的,等会儿咱们便去揪她的狐狸尾巴。”
苏夫人见她们姐妹两露出一般狡黠的笑容,笑着在苏雪婉背上轻拍了一下:“刁钻丫头,尽为难你姐姐。”
望着苏雪婉的小嘴翘得可以挂油瓶,苏雪卿眼中满是宠溺,自己这个妹妹分明就是一汪清水,前世的自己怎么就舍得为了秦落弦委屈了她。
在苏盛年夫妻面前撒完娇,苏雪卿带着苏雪婉像秦落弦的院子里走去。
“呀!大小姐来了啊,秦姑娘正念叨着您呢。”
丫头佩儿正坐在廊前打络子,见姐妹便忙起身迎接。
房里的悠扬的琴声停住,穿着一身鹅黄对襟襦裙的秦落弦被小丫头玉儿搀着施施然走了出来,弱柳扶风般朝苏雪卿施了一礼。
“落弦见过雪卿姐姐。”
苏雪婉鼻子一皱,哼了一声,没有搭理她,苏雪卿上前将她扶起。
苏雪卿望着秦落弦芙蓉般的面容,死死的咬住了腮帮子,是她,是她蛊惑青黛杀了飛哥儿,是她让人将青空折磨凌辱致死,是她…与程念初狼狈为奸将自己的一切撕碎。
秦落弦看着苏雪卿的眸子里闪烁着妖异,墨黑的瞳仁似乎带着来自地狱的幽寒。
苏雪卿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她知道了些什么?想到这里,秦落弦不禁开口道:“苏姐姐?”
苏雪卿蓦地勾出一个笑容,“身子可还好?”
“多谢姐姐挂念,挺好的。”
看来方才是自己看错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她这么蠢怎么可能知道。
秦落弦声音如珠如玉,说话时却轻轻咳了两声,一旁的玉儿忙道:“秦姑娘身子向来便弱,听说大小姐这几日身子不好,秦姑娘还强撑着替大小姐抄佛经积功德呢。”
苏雪卿瞥了一眼玉儿,似笑非笑道:“倒是个对你忠心的丫头。”
秦落弦忙道:“姐姐赏的丫头自然是好的。”
几人进了房,苏雪卿便坐在了上首的主人位,拉着苏雪婉坐在了自己身边,秦落弦只好在下首的客人位置上坐下。
苏雪卿坐下后,喝着佩儿递上来的茶与秦落弦闲扯着。
苏雪婉嘟着嘴扯了扯苏雪卿的衣袖,姐姐不是说来揪秦落弦的狐狸尾巴的?怎么现在却跟她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苏雪卿拍了拍苏雪婉的手,示意她不着急。
喝了会儿茶苏雪卿朝玉儿缓缓道:“听说三天前秦姑娘的衣柜里出现了蟑螂?”
玉儿上前道:“是呢,那衣柜一向就是我在打理,一直都没什么事情,上一次二小姐来了一次就有了蟑螂。”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不时瞥着苏雪婉,就只差没有直说那蟑螂是苏雪婉放的了。
苏雪婉涨红了脸便要开口,苏雪卿拍了拍她的手。
“这蟑螂一般都只有在油腥的地方才有,出现在衣柜里边只怕确实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姐姐莫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件小事。”
秦落弦打断了苏雪卿的话。
苏雪卿似笑非笑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小事可不能放过,不然到出了大事就晚了。”
然后又继续道:“既然是油腥之地才有,而且蟑螂一般是夜深无人的时候才会跑出来,那人定是在夜里去过厨房的,叫夜里在厨房守夜的婆子来问问便知道了。”
说罢苏雪卿朝站在门口与佩儿说话的青空招了招手。
“去叫厨房的赵婆子来。”
秦落弦忙唤住青空,朝苏雪卿道:“姐姐,真的不用了。”
苏雪卿端着茶,淡淡的瞅了她一眼。
“秦姑娘放心,我会替你做主的,这等居心叵测之人还是找出来比较好,再说了咱们苏家可留不得这样的。”
不一会赵婆子便跟着青空匆匆而来,常年在厨房呆着的赵婆子白白胖胖的像个白馒头,身上一股油烟味混着汗水的味道,在秦落弦这泛着兰花香的闺阁里边很是刺鼻。
“大小姐,二小姐。”
赵婆子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油渍,一边朝苏雪卿行礼。
“赵婆婆,三天前夜里可有人去厨房?”
赵婆子有些拘谨的瞅了秦落弦身后的玉儿一眼,“奴婢记得有两个,一个是夫人那里的半夏姑娘来讨了碗粥喝,一个…一个就是秦姑娘身边的玉儿姑娘。”
“知道了,下去吧。”
赵婆子走后,苏雪卿扫了玉儿一眼。
“咳咳,玉儿!你,咳咳,还不快跪下!”
秦落弦捧着心口咳嗽着,一张芙蓉般的脸不知是生气还是因为咳嗽,涨得绯红。
玉儿咬着唇,泪眼汪汪的走到苏雪卿身前跪着却抬着下巴不说话。
“怎么?不服气?”
“奴婢不过是一个丫鬟,自然是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雪卿冷笑着,“好一个刁钻的丫头,今日本小姐就让你死得明白些。”
“青空,让半夏进来!”
半夏穿着一身翠绿的湖锦衫子走了进来,朝苏雪卿施了一礼。
“奴婢三天前晚上服侍完夫人就寝,饿极了便去厨房讨了一碗粥喝,因奴婢是偷跑去的因此便只敢蹲在角落里喝,奴婢才刚喝完便看见玉儿进来,她拿着火折子在厨房油缸边转了许久,后来说了一句‘可逮着你了。’然后就走了。”
“胡说!我怎么没看见你?”
玉儿涨红着脸跳了起来指着半夏的鼻子道。
半夏觑了玉儿一眼,冷冷道:“我蹲在碗柜边你没看见是正常的。”
“你…”
“住嘴!你算个什么东西,半夏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我尚得给她几分面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指着她鼻子说话了?”苏雪卿冷笑着。
“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半夏将东西拿出来吧。”
半夏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恭恭敬敬的递给苏雪卿。
“大晚上的你只顾着抓蟑螂,这帕子掉了都不知道吧!”
苏雪卿将帕子丢在地上。
“贼喊捉贼不说还妄想诬陷二小姐,你这样的刁奴,其心可诛!”
玉儿这才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
“姐姐莫生气了…”秦落弦擦着眼泪站起来跪在苏雪卿面前,“玉儿是妹妹的丫头,如今做了这般糊涂的事情着实是丢脸,妹妹会好好管教她的。”
说罢那双泪眼婆娑的美目又望向苏雪婉。
“二小姐,玉儿这丫头糊涂,不过您自来心慈仁厚,不似其他那些凶恶的富家小姐,就请放过她吧,秦姐姐在这里谢过你了。”
苏雪卿冷冷的望着她,难怪以前雪婉总栽在她手里,照她这么一说,放过玉儿才是心慈仁厚不放过就是凶恶的富家小姐了?
苏雪婉见秦落弦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便有些软了,望着苏雪卿不知该说什么。
苏雪卿微微一笑。
“雪婉还小,这事她做不得主。”
苏雪卿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又道:“秦姑娘用不着为这样一个丫头哭,咱们苏家的丫头多得是,这个不好用便换一个就是,再说了苏家的下人还是我这个苏家小姐来管教的还,我也不好让你一个客人来劳心劳力,你还是安安心心的养你自己的身子吧。”
“姐姐…”秦落弦擦着泪,心中却恼火着,这苏雪卿怎么病了几日性子完全变了?一点小事揪着不放不说,话里话外还刺啦自己。
“半夏,让李嬷嬷来将玉儿打二十板卖了吧。”
“秦姑娘救我,秦姑娘…秦姑娘…”玉儿尖叫着被几个婆子拖了下去。
秦落弦惨白着脸站了起来,失了魂一般的望着外边。
苏雪卿缓缓站了起来,敛了敛裙裾,淡然道:“一个丫头而已,还是个认不清主子的丫头,秦姑娘不用替她心疼养好身子要紧。”
秦落弦,这不过是个开始,玉儿这条对你忠心耿耿的狗只不是是本小姐收的一点利息,你欠我的,本小姐会向你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秦落弦望着那道背影,寂寥如雪,傲然如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