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后,阳光如水,轻触鼻尖,像郁金香的花香那般令人舒适。洛云旗独坐在学校图书馆后面的莲湖边,凉风吹过湖面,扯起层层漪纹,俨然是某个妙龄少女脸上莞尔的笑容。他手里拿着一本林少华翻译的村上春树的名作《挪威的森林》,时而低头默读几段,时而抬头凝望湖对岸的芦苇和垂柳。
莲湖的水很浅,只能没到膝盖,但清澈无比。在墨绿色的水草间,偶尔可见几尾如拇指般大小的金鱼。水浅鱼小,即便如此,学校却仍在岸边立了个警示牌——禁止游泳和垂钓。来这个大学已经三年多了,每每看到这块牌子,云旗还是会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就像大一开学时参加的很多新生讲座一样。
这时,他的手机播放起了王菲的《红豆》。他正疑惑,忽然想起这是昨晚室友帮他新设的电话铃声,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是韩江雪。
“喂!在干嘛?”手机那头还是熟悉的声音,有些娇纵和蛮横。
“看书,你送我那本。”云旗说着合上了手中的书,把书放在大腿上,拿手指在硬纸封面上有节奏地轻敲着。
“又是《挪威的森林》,看不烦吗?”对方有些难以置信。
“从来没有。”
“好吧!服了你。”
“打电话干嘛?想我了?”云旗嘴角扬起了微笑,抬头望了望天:一碧如洗。郑州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想得美!我告诉你,我回家了,已经到伊川了。我刚下车,在车站门口站着呢,等我爸来接我。”
“噢,我现在回不去。”云旗沉默了片刻,最后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你说过,你打算到研究生考试完了再回来。”
“你在家待几天?”云旗问,同时心里在猜测着她回去的原因。
“两天吧,我们专业的课前两天都结束了,考研复习的也有些累了,今天早上起床时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想回家了,于是就买了车票回来了。”
“这么任性吗?”
“不,姐姐这叫潇洒!”
云旗听后一笑,却不知该回应点什么,只好这样说道:“那你好好玩吧……”
“玩?跟谁啊?你们都在学校。其实,回来也是无聊,在学校也是无聊,都挺无聊的。”江雪的语气听起来万分慵懒,像是静卧在阳光下的大橘猫一样。
“可回家那一路上的心情却很轻松啊!要享受这个过程。”云旗说罢笑了两声。
“嗯,说的没错。唉,不跟你聊了,我爸来了,我先挂了啊!”
“好的,帮我跟伯父问好,拜……”
电话挂断,耳边突然安静下来,倒凸显出了几分落寞。云旗放下手机,凝眸望着湖面上那几只正在怡然自得地游着的野鸭,心中怅然若失。他再次打开手机,点进图库找出保存的江雪的照片,呆呆地看着。
照片上依旧是那张楚楚动人的笑脸,乌黑的头发剪到齐脖那里,短得恰到好处,凸显得脸庞更加圆滑白皙。如月牙般素洁的眉毛下,一双眸子清明如水晶,正在定定地盯着什么。这是一双如此美妙绝伦的眼睛,用村上春树风格的语言来形容就是——美丽的摧枯拉朽。
这张照片云旗看了大概两分钟,手指一滑屏幕,又翻出了另一张照片。上面的江雪怒容满面,是云旗趁她生气时偷拍的。看着她那个怒气冲冲的样子,云旗不由回忆起了和她初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时的她也是怒气冲冲的,活像一只被抓不到的猎物激怒的小熊。
风吹影动,湖面闪动的波光中,云旗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时的情景。
那是2014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夕阳还未落下,大睁着一双血红的圆眼,趴在西方的天际悄悄地窥视着伊川这座小城。淡红色的夕光下,云旗骑着自己那辆新买的山地自行车,在伊川人民中路拥挤的车流和人流中穿行。道路两侧停满了小汽车,使原本就不宽广的道路更显拥挤。来往的车辆都集中在道路中央,云旗只好在道路外沿贴着小汽车的内侧骑行。他的方向是由西向东,仍有几分热毒的夕光照在他的背上,像是给他贴了一包温热的暖手袋,让他很是痛苦。他想赶快赶到目的地凉快一下,于是就拼命地蹬起了车轮。突然前方有一个想要过马路的女孩从路边两辆停着的小汽车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云旗车速太快,躲闪不及,一下子就擦到了那个女孩的臂膀,幸运的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摔倒。
女孩“哎呦”一声,趔趄了一下身子,站稳后怒目瞪着刚撑住车子的云旗,正欲发火。
“对不起!”云旗忙先开口道歉。
“你眼瞎了?”女孩瞪着他说,怒气并没有因他主动道歉而有半分消减。
“对不起,我没注意……”云旗解释道,却被打断了。
“没注意?我又不是空气,让你注意不到!”女孩气势汹汹地训斥说,让云旗感觉自己刚刚像是犯下了弥天大罪。
“不是……我……你伤了没?”云旗觉得脸上的血液都像是被加热过了一般。
“没有!”女孩说得斩钉截铁。
“那,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或者……”
“你聋啊,我说了我没事,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撞了一下都没摔倒还要去医院!好啦好啦,算我倒霉,你走吧!”女孩说着白了云旗一眼。
云旗松了口气,庆幸这个女孩只是脾气大倒并不难缠,同时又瞟了眼女孩那发红的脸,仍有些不放心。
“你确定没事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女孩生硬地说,“再见,不!不见!”说罢冲云旗竖了竖中指,一脸不快地转身走了。
云旗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马路对面的建设银行服务大厅里,才大大地吐了口气,而后他便重新骑上自行车,朝新世纪商场赶去。因为心有余悸,他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车速放慢了许多。
到了新时代商场大楼下,刚找地方把自行车锁好,刘易阳就又给他打来了电话。
“喂,你到了没?我们都等你半天了。”刘易阳催问道,语气中倒无半分焦躁。
“已经到楼下了,马上上去。”云旗说。
“嗯,快点!”
云旗挂了电话,找到了刘易阳说的那家冷饮店,走上二楼,却看见刘易阳正和他那个新交的女友程文静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相互用勺子给对方喂草莓冰淇淋。
“你怎么这么慢?我们等得快死了。”云旗刚在刘易阳对面坐下,他就这样抱怨道。
云旗瞥了眼他们吃剩一半的冰淇淋,没说话,心里却在冷笑。
“你就是云旗吧?我叫程文静。”刘易阳的女朋友笑着对云旗说,那种故作可爱的样子,令云旗有些反感,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常听这小子提起你。”
“他提起我都说我什么?肯定没好话对不对?”程文静说着斜了眼刘易阳。
刘易阳忙冲云旗使眼色,提醒他不要乱说话。其实云旗也听他说过,程文静脾气很大,常常一句话不满意就会生气,生气了还很难哄,十足的小女生。
“他说你性格很好,心地善良,长得也漂亮。”云旗慎之又慎地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得了吧!他肯定说我爱耍小脾气。”
“没有啊,他当初追你那段时间,天天给我发消息说你多漂亮自己多喜欢你。”
云旗的这句违心的话果然立竿见影,程文静听后美滋滋地笑了起来,刘易阳就冲他眨了眨眼睛,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云旗苦笑了一下,下面一句话脱口而出:“说你像他的那些前任一样漂亮。”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追悔不及,心中横空生出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再抬眼看对面的那对情侣,程文静脸上的笑容已荡然无存,脸色开始发青,而刘易阳则满脸焦灼,如坐针毡,神情和他以前被班主任叫家长时一样。
程文静正欲开口,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仿佛有人在暗中帮刘易阳一般,令云旗不由称奇。
程文静看了眼来电显示,忙拿起了手机,对着刘易阳的那个救命恩人道:“我们在吃冰淇淋,你先来这里。对对,就新世纪商场那家店。”
放下手机,云旗看程文静正准备继续对刘易阳倾倒怒气,就急忙开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刚才是谁要来?”他问,其实心里丝毫不关心。
“我闺蜜,韩江雪,待会儿介绍你们认识。”程文静笑吟吟地回答,脸上暂时没了怒容。
韩江雪——云旗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他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柳宗元的那首五言绝句: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多美的名字,不知道拥有这个名字的那个女孩怎么样?别是和程文静一样,又一个十足的小女生。云旗正在脑海用想象力描绘那个名字的主人应有的体貌,这时,一个和他们几个人年龄相仿的女服务员走来递给了他一份单子,问他要喝点什么,这使云旗脑海中的那个已渐渐清晰的影像瞬间被扫除了。
由于云旗是初次来这家店,对什么都不熟悉,加上单子上那些饮品的名字都起得千奇百怪的,所以他拿着单子看了许久,也不知道该点什么,最后他只得凭感觉点了一杯名叫“爱琴海”的冰饮。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点它完全是因为它有一个童话般浪漫的名字而已。
服务员走后,云旗正准备重新在脑中的画板上描绘那个女孩,却见程文静突然换上一脸喜盈盈的笑朝楼梯方向挥手。云旗猜测是那个叫韩江雪的女孩来了,忙兴冲冲地回首看去,却只换来一阵惊慌和失望,原来新来的人正是他刚才在路上撞到的那个女孩。
她就是韩江雪?云旗瞬间感到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江雪也看到了云旗,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情愿地走过来,坐在了云旗的旁边,因为那是他们这张桌子仅剩的一个座位。
“江雪,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被狗咬了?”刘易阳笑着说,手持小铁勺把他的那杯已经融化的冰淇淋搅得如龙卷风过后的城市一般惨不忍睹。
江雪瞪了他一眼,头对云旗一摆道:“你问他!”
“怎么回事?你们认识?”程文静很是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表情夸张——十足的小女生。
“我刚才来的路上,骑车不小心撞到了她。”云旗道,说完后一阵发窘。
刘易阳和程文静听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们还笑,我真倒霉!”旁边江雪说着又狠狠地白了云旗一眼,这让云旗更觉尴尬。
“你们真有缘分,省得我们介绍了,《一代宗师》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程文静眉开眼笑地说,依旧笑个不停,直到那个服务员给云旗端来了他点的饮料,她和刘易阳才止住笑。
这其间江雪一直背对着云旗,像是不屑与他说话。服务员放下杯子,又问她要喝什么,她像是常来这家店,不看单子就直接点单,报了一杯“爱琴海”。
服务员听后走了,程文静下巴朝云旗的冷饮一点,说:“你们还真是有缘,点的东西都一样。”
“不是吧……”江雪转过身看了眼云旗面前的那杯冷饮,又白了他一眼,不过没有开始时那么凶了。
“你找我来干嘛?不会就一起吃个冰淇淋吧?”云旗开口问刘易阳,想快点翻过这尴尬的一页。
“没什么事,就你刚回来,找你吃个饭看个电影给你接风。”回答很是仗义。
“噢。”云旗低头吸了口饮料,发觉“爱琴海”其实就是一杯蓝莓汁。
“你家搬家怎么样了?弄好没?”刘易阳又问。
“已经都好了。”云旗说,刘易阳听后点了点头。
“搬家?谁搬家?”程文静插嘴问。
“我爸被调到这里上班,我们家就从洛阳市区搬来了这里,就在县一高南边的那一片。”云旗回答说。
“你家一直在市里吗?”程文静接着问道。
“不是,我家本来在伊川这里,只是后来我爸妈都去了市里上班,就搬去了那里,现在只是又搬回来而已。那房子还是我爷爷奶奶以前住的。”云旗边用吸管搅动着蓝莓汁里尚未融化的冰块边回答。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他都没跟我说过。”程文静又指着刘易阳道。
“我以前初一、初二都是在市里上的学,那时我们一个班,后来就成了哥们儿。”刘易阳代云旗回答说。
“那你为什么后来又不在市里上学呢?”程文静问他。
对于这个问题,刘易阳笑而不答,搞得程文静一脸疑惑,对面的云旗只好代他回答了,心里却在祈求程文静别再有问题了。
“他在那里住学校宿舍,没人管他,夜里天天跑出去到网吧上网,他爸妈就又把他接回来了,让他住家里……”
“对啊,从此我就不得不告别了游戏,我的地下城啊!”刘易阳接过云旗的话说,手偷偷地放在了程文静的肩上,想把她揽入怀里。程文静忙甩脱了他的手,但脸上却满面春风。
他们说话期间,江雪一语不发,只静静地听着,服务员早已端来了她的饮料,她却一口未喝。
“又怎么了?江雪,还在为我哥们儿撞你的事生气?”刘易阳问她。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只是因为大学录取的事。唉,你们都被哪个学校录取了啊?”
“我不能跟你比,我被河南科技学院录取了,而文静你知道的,被信阳师范录取了,以后我们要两地相隔了。”刘易阳说着想要再次将程文静揽入怀里,这次程文静没来得及反抗。
“你呢?”江雪转而问云旗。
“我填了武汉科技、武汉工程、中南民族、中南林业科技、南华大学这些学校。”云旗回答。
“最后呢?”
“被最后一个河南工业大学录取了。”
“你那些学校差不多都在武汉、南京,你喜欢这两个城市?”
“没有,我爸妈都不想我在河南上学,其实我去哪儿都无所谓的。”
“那为什么学校都选在武汉、南京?”
“想去武汉是因为想看武汉大学的樱花,我分数上不了武大,所以就干脆报了武汉别的大学,想以后也有机会可以去武大看的。至于南京,也许是因为它又叫做金陵吧。”
“金陵?”
“南京的别称啊!跟你说吧,我喜欢一样东西有时候是看感觉的,就比如今天来这里,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饮料‘爱琴海’是什么,但看这名字我就有感觉,所以点了。”云旗说罢又低头吸了口饮料。
“好吧,怪人!”江雪也吸了口她的那杯。但她的“怪人”这两个字让云旗想起了村上春树小说《海边的卡夫卡》里的那个叫雪的十三岁少女,两个人名字里都有“雪”,世界真是奇妙。
“你呢?”云旗开始问起了江雪。
“我们情况差不多,我都填了重庆、成都那边的大学,最后一个是河南理工大学,但就是被这最后一个录取了。”
“喜欢吃火锅?”
江雪一愣,白云旗一眼道:“我像吃货吗?”
云旗笑了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又拿吸管在饮料里搅动起来。
“说起这个,江雪,你没去成四川那里也好,你又不能吃辣,去了肯定很惨!”程文静说。
“我就是想克服这个毛病才去的。”江雪回道。
“对啊!江雪,人生中没有辣这种味道,可真是一大遗憾。”刘易阳幸灾乐祸地笑道。
江雪听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云旗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不明所以,就开口问江雪:“你不能吃辣吗?”
“嗯,一点辣都不能吃,吃了就会喉咙疼,得吃好几天消炎药才行。”江雪说。
“那你在外面吃饭岂不是很麻烦?”云旗有些同情她。
“对啊,从小到大跟我爸妈出去吃饭,都得让他们先尝尝菜,把辣的那些挑出来,我就吃不辣的那些。”
“没去医院看看吗?”
“看了很多医生了,中医西医都看了,人家说我这是个人体质问题,不耐辣。还说这都不能算是病,所以没法治,只能自己注意一点。”
“好吧!那确实很惨。”云旗无奈地点头道。
“她确实很惨,我们在学校里时,经常一起去餐厅吃饭,有些窗口做的饭都放很多辣椒,她只能不去那些窗口,这样能吃的饭就剩的不多了。她天天都吃那几样,我们同学看着都觉得惨。”程文静说。
云旗听后只好给了江雪一个同情的眼神,江雪只是苦笑了一下。
“咱们一会儿去看电影,我票都买好了。”刘易阳看他们都沉默了下来,就将四张电影票放在了桌子上。
“哪个电影?”云旗问。
“《后会无期》啊,听说很搞笑,一会儿就开场了,你们快喝完咱就撤。”刘易阳道。
云旗和江雪快速喝完饮料付了账,四人一起从后门走了出去,乘电梯上到商场四楼的奥斯卡影城,那里工作人员已经在检票了。
“你们要不要爆米花?”刘易阳问云旗和江雪,他们都摇了摇头。刘易阳就丢下他们带着程文静去买了一大桶双人份爆米花,外加两大杯可乐。
“刚才饮料还没喝够!”云旗听见江雪在他身后轻声说,不禁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他们四个人进入放映厅时,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幕墙上正在播放其他电影的预告片。他们各自按票号找座位坐,结果是云旗和江雪坐在一起,刘易阳和程文静坐在他们前边几排,因为刘易阳故意没把四个人的票买到一起。
“这家电影院很少能坐这么多人。”江雪低声对云旗说,没对刘易阳买票时做的手脚有什么看法。
“韩寒的电影嘛,大家都捧场。”云旗应道。
“你很喜欢韩寒?”
“一般般,我除了喜欢村上春树和张爱玲,别的作家没有太喜欢的。”
“为什么喜欢他们两个?”
“喜欢村上,是因为他的那本《挪威的森林》,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至于张爱玲,我喜欢她的文风,也喜欢她的那本《倾城之恋》。”
“张爱玲我不熟,只是听说过,村上春树那本《挪威的森林》,我高一时读过,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这个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人而异。”云旗说。
这时灯光一黑,电影开始了,他们都不再开口,静静地盯着大荧幕。
电影没有想象得那般有趣,台词也没有多搞笑,可电影院里的人却都笑的前仰后合,云旗不禁感到奇怪,奇怪这些人到底怎么是回事。
“好笑吗?”电影播放到主角们夜宿小宾馆那场戏时,江雪在云旗耳边轻声问。
云旗摇了摇头,江雪环视了一下四周笑声不断的观众,说了句:“难道是我俩笑点太高?”
“还是那句话,因人而异吧!”云旗说。
“也许真是咱们两个没有幽默感。”江雪像是自语似的轻声道,而后便不再开口了。
他们接着看电影,虽然云旗集中精力想找出电影中有趣的地方,却终无所获,最后只得作罢,瞥了眼江雪,她还在专心致志地盯着荧幕。云旗突然觉得比起电影,看江雪的表情变化反倒更加有趣,于是他就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雪的脸,揣测她那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时的心理变化,觉得趣味昂然。
“你看我干嘛?”江雪注意到云旗在盯着她看,问道。
“你看没看过周杰伦演的那部《不能说的秘密》?”云旗轻声说。
“看过啊,怎么了?”
“你特别像上面桂纶镁演的小雨。”
“发型吗?”
“不,气质。”
“我?什么气质?”江雪的语气听来十分惊讶。
“清纯!”云旗脱口而出,一般情况下,他是绝不会对一个女生说这样的话的。实际上他根本很少会去和女生说话,但这次他却说了,所以一直到遥远的以后,云旗都在奇怪,素来内向的他怎么会在那时那么干脆地说出那两个字,却丝毫没觉得羞涩。
江雪愣了片刻,静静地注视着云旗,并没有像其他女生那样害羞脸红。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平时在家里我妈还说我脾气差,像个男孩。”江雪说,眼睛眨了几下。
“是吗?像男孩的女生一般都比较可爱,像《挪威的森林》里的绿子一样。”
“得了吧!你一定在取笑我,我可爱?从没有人这样说。”
“就像没有人说你清纯一样……”
江雪听完这句话,又盯着云旗看了片刻,眼中水草般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华。云旗也注视着她,极力想找出那些光华来自何处,最后却什么也没找到。
“看电影吧……”江雪淡淡地说,侧过了脸,又开始专心看电影。云旗也只好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他们彼此都没再开口,直到电影结束。
散场灯亮起,影院的清洁工迅速的冲进来开始打扫卫生,分秒必争的样子像是一个个田径运动员。他们四个人会合后一起随着人流走出了放映厅,程文静去上厕所,其他人就都站在影院大厅里等她。
“饿了,都没吃饭,咱们去旁边的店里吃火锅吧?”刘易阳提议道。
“这时候吃,会不会太热?”江雪说。
“没事,店里有空调,咱们挑个离空调近的位置。”
“那好吧!我没意见。”
刘易阳又看向云旗,问他的意见,云旗也点头同意。
于是等程文静回来后,他们四人就走进火锅店。里面顾客不多,可能是已经过了饭点。他们在空调旁的座位上落座,服务员立即给他们送来了菜单。他们要了一个鸳鸯锅,为了照顾不能吃辣的江雪,还给那个服务员特别叮嘱了几句。然后他们相互传看菜单点菜,各自点了一些自己平时爱吃的菜,服务员又问他们要喝点什么。
“四瓶啤酒,两瓶橙汁……”刘易阳回道。
“不,要六瓶啤酒,一瓶橙汁。”江雪打断了他,重新说。
“那好,就这样。”刘易阳笑道。
服务员走后,刘易阳问江雪能喝多少啤酒。
“没多少,我爸喜欢喝,我从小跟着他喝的,但他只让我喝啤酒,还不许我多喝。”江雪应道,拿起一片纸巾擦了擦面前的玻璃桌面,但是那上面并没有半点污迹。
由于顾客不多,所以上菜速度奇快,菜上齐后,火锅里的汤底还未煮开。等候间隙,云旗和刘易阳提前去收银台付了账。
“待会儿别再说错话了。”在那里刘易阳低声嘱咐云旗道,云旗无奈地点了点头。
回到座位,江雪启开了两瓶啤酒,已给他们各倒了一杯。
“云旗,给江雪敬一杯酒,为撞她的事赔礼谢罪。”刘易阳坏笑着说,程文静也在旁附和。
云旗只好端起了杯子,在江雪的杯子上轻敲了一下,慢慢饮尽杯中的酒,江雪也默默端起酒杯全部喝完了。
这时汤锅开始沸腾,程文静边拿筷子往锅里放她爱吃的蔬菜边说:“你们暑假都在家干什么啊?我快无聊死了,天天宅在家里,还经常跟我妈吵架。”
“没事,看看电影,看看电视,看看小说什么的,还有就是上网查查填报的大学和专业的情况。对了,没事还得陪我妈去超市选我大学里要用的被单床罩,这可是一项繁重的工作,尤其在我妈的指导下。”江雪说,又重新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呷了一口。
“我想出去旅游,却没什么地方可去。”程文静说着往自己杯中倒了点橙汁。
“怎么没地方去,我可以陪你去啊?”刘易阳说。
“对噢,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啊!四个人,四重奏。”程文静说着拿筷子在自己的碗碟上敲了一下。
“去哪儿?”云旗问,“我也一直觉得待在家里太闲。”
“去近一点的地方吧!太远太麻烦了,而且我妈也不会让我去。”程文静说。
“那去白云山吧?”刘易阳提议道。
“NONONO,不去那里,跟我家人去了很多次了,再说这么热的天气去爬山,累死了。”程文静断然否决,嘟起了嘴。
“那去龙峪湾吧?那里凉快。”刘易阳又说。
“这个可以。”程文静肯定了这个提议。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吃菜的江雪开了口:“我一直想去龙潭峡的,还没去过那里。”
“那里我去过,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龙峪湾呢。”程文静说。
“可是我去过龙峪湾,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江雪回道。
“听我的,江雪,别去那里,去龙峪湾吧,有山有水,至少不会太热啊!”程文静劝说江雪道。
“可我还是想去龙潭峡。”江雪丝毫不为所动。
“那你呢?云旗,你想去哪?”程文静转而问云旗,希望他能开口帮自己说话。
云旗斜眼看了看江雪,说:“我也觉得龙峪湾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去龙潭峡。”
江雪听后快速地瞥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开始往嘴里塞东西,仿佛云旗身上有刺刺痛了她的目光。
“你们两个现在已经好到要穿一条裤子了?我和文静也真是交友不慎,遇到你们这两个重色轻友的朋友。”刘易阳挖苦两人道,江雪瞪了他一眼,又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那到底去哪?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去玩了。”程文静看着江雪他们问,脸上笑颜尽展。
“我只去龙潭峡!”江雪斩钉截铁地回道。
“不要这样嘛,江雪。”程文静再次劝她。
“对啊,”刘易阳开始妇唱夫随,“你去那里就没人跟你一起了。”
“那我一个人去。”江雪说罢一口气喝完了自己酒杯里的酒。
“我可以陪你去,反正我也想去龙潭峡的。”云旗说,又瞥了眼江雪。这次她没有看他,仿佛未曾听见他的话一般,依旧自顾着吃东西。
对面刘易阳和程文静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会心一笑。
“好吧!那咱们各自为营,你们去龙潭峡,我们去龙峪湾。”刘易阳说。
云旗和江雪都不说话,云旗是接受,但江雪是什么意思,他却不知。
“我们后天去,如果你们改主意了,可以联系我们,我们不介意带上你们。”刘易阳得意的说,“虽然会牺牲掉我们二人世界的美好时光,但……”
“不用,你放心,我们明天就去!”江雪打断他的话,边往自己杯中倒酒边说。
此话一出,刘易阳和程文静都愣了片刻,转而一起向云旗看来。云旗也有点手足无措,对江雪这赌气似的话不知如何应对。
“对,我们明天就去。”云旗试探着说,语气故作平静。
刘易阳和程文静看着他们,目光在他们两人的脸上游移,明显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是刘易阳先开了口:“那好吧!祝你们玩的开心。”
“必须的,你们也要过好二人世界,因为到下个月开学了你们就过不了了!”江雪挑衅地说,又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啤酒。
一旁的云旗看刘易阳和程文静都有些不快,尤其是程文静脸色都变了,忙招呼他们赶快吃菜,说一会儿锅里的东西都要煮化了。两人都不回话,默默拿起筷子夹菜吃着。
随后的时间,江雪都一语不发,只顾吃东西。看她那气呼呼的样子,云旗也不敢再提明天出去玩这件事,只是和刘易阳他们东拉西扯随便聊着。
吃完火锅,刘易阳和程文静先走了,留云旗和江雪两人一起商量明天的事。他们走出商场大楼,外面华灯初上,暑热已消。云旗抬头望了眼夜空,由于霓虹灯光的掩映,看不见一颗星,只看见一弯淡淡的月影。
江雪家在县城南边,云旗可以顺路送她回去,但自行车却没装后座,所以他只好推着车子,和江雪一道步行。
“你去过龙潭峡没?”漫步街头,江雪先开口问。
“去年跟我爸妈去过一次。”云旗回答。
“那你干嘛还要去?”
“那里风景好啊,我想再去看一次。”
“陪我一起?”
“不,应该说是跟你一起。”
“这有什么区别?”
“陪你去显得我是刻意迁就你,你肯定不乐意的。”
“好吧,怪人!”
云旗默不作声。
“那都要带什么东西?”江雪又问。
“咱们只去一天,不用带什么的,带上钱就行了。对了,你有旅游年卡没?”
“有。”
“那就行了,我也有,咱们不用买门票了。对,还要带上身份证的。”
“好,咱们几点去?”
“明早六点我在车站等你,我们坐大巴车到新安县,那里有到龙潭峡的旅游直通车。”
“嗯,知道了。”
“你吃早饭吗?”云旗问。
“放假以来就没吃过了。”
“最好还是吃点,不过也可以带一些面包路上吃。”云旗说罢掏出手机,在墨迹天气上查看了一下明天新安县的天气情况,天气出奇的好。
“明天那里天气很好,可能会有些热,你能受得了?”他问。
“小看我!”
“那就这样定好了,咱们存一下对方的号码,随时联系。”
电话存好后,他们两人沿杜康大道一路走到南花坛,在检察院门口分了手。看着江雪进了她家所在的小区,云旗就蹬上自行车朝家里骑去。
回到家,洗过澡,他父母都在客厅里看电视,云旗对他们说了自己明天要和同学一起出去玩的事。
“去哪儿玩?”他母亲张秀兰问。
“龙潭峡。”云旗回答。
“不是去过了吗?”
“想跟同学再去一次。”
“去几天?”
“一天就够了,早上去,晚上就能到家。”
“行,想去就去吧,也省得天天窝在家里。对了,去那里有钱没?”
“有。”
“那没事了,明天早上我早点起来给你做饭。”
“我不吃了,带点面包路上吃。”
“好,那你注意安全,随时给你妈打电话说你们到哪儿了。”云旗的父亲洛国峰最后才开口,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起身走过去塞给了他。
云旗默默接下,又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就进了自己房间。时间才刚九点,他毫无睡意,就从书架上取下几天前刚买的维多利亚·希斯洛普的《岛》,靠在床头边喝啤酒边翻看这本小说。小说风格是他喜欢的温情类型的,刚翻了几页就完全吸引了他。
十点钟时,手机响了,将他救出了书中的那座麻风病小岛。他拿起一看,是江雪给他发来了短信。
——我爸妈都已同意,东西也都收拾好了,早睡早起,不见不散!
看完短信,云旗笑了,给她回复了一个“晚安”,然后放下小说,找出旅游时背的帆布包,往里面塞了手机充电宝、雨伞等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就再次躺回了床上。他睡前先定好了闹钟,又大口喝完了剩下的啤酒,头脑渐渐昏沉,就倒头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