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泪无痕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石室里,睡在一张石床上并且被牢牢的捆锁在上面动弹不得,胸口的痛楚一阵一阵传入骨髓,他张目四顾,只见一缕天光映照在左面的石壁上。
空荡荡的石室充斥着阴暗、潮湿。泪无痕回过头缓缓地闭上眼睛,此刻他的脑海又出现了那个女孩。让他伤心、让他高兴,就好像梦中前世注定的宿敌。
“当啷”一声打断了泪无痕的思虑,他迅速睁开眼睛,一道黑影闪电般划过,掠到他的面前,紧跟着一把剑便向他手腕上的铁索砍去。
忽然间寒光闪烁,直冲那黑衣人背心袭去,只见那黑衣人剑锋斗转,身形如电般向左侧划去,右手持剑斜刺里向空中劈去,几枚暗箭被他剑锋一扫,纷纷坠落下来。
光线一暗,泪无痕侧目望去,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影站立在石室门口,在他的左手紧紧握着一支玉箫。
泪无痕不由脱口道:“墨尊!”
墨尊回过头望了一眼泪无痕,转过头又望向那个黑衣人说道:“你是谁?”
那个黑衣人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墨尊突然笑道:“我就说‘玉面郎君’不是那么轻易死去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冷漠。
墨尊忽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精光说道:“难道你是······”
他的话未说完那个黑衣人便抢道:“不错。”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眼睛警惕性的望向窗外,墨尊也在同一时刻转目望向门外。
那黑衣人说道:“救人要紧,说着便又向泪无痕身上的铁索砍去。”“砰”的一声火星四溅,泪无痕只觉手腕一麻,可想这一剑的力量何等强大!
那黑衣人望着完整的铁索和手中出现裂痕的剑,皱紧眉头说道:“怎么回事?”
墨尊在他的身后说道:“没用的,这些铁索都是天陨之石陨落所留下的乌金锻造而成的玄铁,除了’游翔刀‘和’泪痕剑‘外其他的兵刃都没用的。”
那黑衣人道:“那就没有别的办法?”
墨尊没有说话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有。”
那黑衣人道:“什么办法?”
墨尊走到石床前,在泪无痕头部的地方摸索了片刻,“咔嚓”一声紧跟着“哗啦”几声,所有的铁索全被收入石床内。
黑衣人望了眼墨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墨尊望了眼泪无痕平淡的说道:“你带他走。”说完后便向外走去,他的人未走出便听到外面几声凄厉的惨呼,泪无痕知道那是墨尊身上最厉害的暗器。
墨尊回过头道:“快走。”
黑衣人迅速背起因伤痛不能走动的泪无痕,如风般掠出,泪无痕只感到光线一亮,刺眼的光线使他合上了眼睛,待他再次睁开眼时,黑衣人已经背着他跃上了屋脊,同时他也看到了数十人死在了墨尊的暗器下。
泪无痕只感到耳边风声飒然,如飞般向前驶进,但他胸口的伤处却没有因此产生丝毫的痛楚。
行了片刻,泪无痕只觉耳边水声潺潺,似是激流而下,那黑衣人脚下顿住,斜身放下泪无痕,话都没说便欲拔足离去。
泪无痕忍着伤痛坐起急忙呼喊道:“前辈留步。”
那黑衣人停下脚步悠悠转过身说道:“还有什么事吗?”
泪无痕抚着胸口缓缓站起,抱拳道:“晚辈多承蒙前辈相救,可否告知姓名,日后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黑衣人回过头看了一眼泪无痕冷冷道:“你我素不相识,你也不用谢我,救你也并非我意,我这也只是答应他人的事而已,如今事已完成,我也该走了,望你日后多加小心,别再不自量力,下一次可没有人会救你。”
话音方定,还没待泪无痕来得及开口挽留,那黑衣人已跃开数丈,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泪无痕找了块石头坐下,他默默的思虑着,他隐隐觉得事情的发展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先是断魂的死,后是自己去找莲花公子,再后来又是自己仿佛坠入了莲花公子设好的陷阱,到最后又好像有人知道自己有难,所以唆使那个黑衣人救自己,而那个黑衣人显然身手了得。
种种种种,就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一场游戏。冲着自己的游戏,所有人都知道“游戏”的内容,只有自己是被蒙在鼓里。
或者可以说自己是他们一场较量的棋子,而断魂只不过是这场游戏的开始而已,泪无痕忽然想到莲花公子的一句话,“我杀了他你就回来找我。”
这句话仿佛就是告诫自己断魂只是一个诱饵而已,自己才是这一切的开始。
那么,他为什么要暗示自己?还有这中间不容忽视的一人——墨尊,他总是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自己而又不肯现身?又是谁在幕后主使者这一切?
是天子?是莲花公子?是神秘人?——仰或是墨尊?或者是她?泪无痕望着天空,他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可以使他流下眼泪的女孩。
他的心中一直存在着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看到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想到这里,泪无痕突然感到心一阵刺痛,他用双手抱着头,因为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令自己感到眩晕的头痛,泪无痕不住的问自己:“她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出现······”
直到他握的骨节发白,他猛然抬起头,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他又想起了叶子真的媚术,难道这是另一种心神攻击的摄魂术!不错,除了摄魂术之外,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产生这样的错觉。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里,那么照这么说,雌雄双刃难道是莲花公子的······师傅!
泪无痕怔了怔,随即又抱起头,他虽然知道这是幻觉,但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是对自己最为原始的情感的渴望,但他却不知这种最原始的渴望正是发自内心的,也正是摄魂术最为本质的动力。
到了此刻泪无痕思念越深,越是感到头痛欲裂,直到最后,他已不记得胸口的痛楚,抱着头站起身如野兽般嘶吼,近似疯狂的狂抓乱打。
直至他一直走到水边,脚下一个踉跄,胸口一震吐出一口鲜血晕染在水中,紧跟着身子便坠入水中,随着激流被冲走、消失。
————
阳光穿过细密的竹林,隔着安定的竹屋零星般洒在泪无痕的脸上。
他的脸此时看起来苍白而浮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呼吸间只感到胸口难受之极,忍不住一阵轻微咳嗽,但不自禁又蜷缩起身子,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就仿佛全身承受着万仞之苦。
稍微缓和后,泪无痕深深呼出口气,翻过身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当泪无痕的眼睛刚闭上,就稀疏听到屋外一阵踩碎落叶的脚步声。
脚步越来越近,“吱呀”一声,竹门缓缓被推开,于是泪无痕紧紧的闭上眼睛。
紧跟着走进一位身着粉色桃衣,容貌秀丽的仿佛不染尘世的少女,在她的左臂上挎着一个竹篮,那少女将竹篮卸下放在屋内的一张竹制的方桌上,然后转过头望了一眼竹床上紧闭着眼睛的泪无痕。
于是她脚下轻移莲步,走到泪无痕面前一双水睨紧紧盯着泪无痕看着,就好似生怕泪无痕跑了。
突然,她笑靥生颊娇笑如银铃般,用清脆的声音温声说道:“喂,都醒了还不睁开眼睛?”
正自泪无痕心下踌躇来者是谁时,悠然闻到一阵如兰似麝的幽香味道,并且听到这样一声呼喊,不自觉间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清秀脱俗的桃色粉颊。
恍惚间泪无痕忙不迭准备坐起,但身上的伤痛却使他刚撑起的身子又跌了下去,并且胸腹之间疼痛难忍。
那女子见泪无痕如此痛苦摸样,急忙伸出双手上前扶住,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泪无痕伸出右手按捺住伤痛之处,触手之间只觉是湿漉漉一片,抬起手一看整个手掌染满鲜血。
那女子看到泪无痕沾满鲜血的右手,不由得一声惊呼,急忙转过头望向泪无痕腹部之处,鲜血已染满腹间整片衣襟,一看之下更是满脸惧色。
猝然间,那女子急忙走到方桌前,掀起竹篮上的片头,取出两只药瓶,回到泪无痕身旁,从一只药瓶中倒出一粒黑色药丸迅速塞入泪无痕口中,同时说道:“快吞下。”
泪无痕药丸入侯下腹之间顿觉痛楚稍减,而那女子放好药瓶后便欲伸手去解开泪无痕裹腹之衣,泪无痕虽在伤痛之下,但一生之中从未有女子如此相待,况且他心早有属归。
于是泪无痕止住那女子双手用微弱的语声说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深的幸会,只是男女之别······还望海涵。”
那女子望着泪无痕喋喋说道:“别说话了,你伤势严重再不止血恐怕有性命之忧,男女之别哪儿有性命重要,况且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说着那女子绕过泪无痕的手再一次去解泪无痕的衣衫。
泪无痕无奈下只得依从,那女子掀起泪无痕的衣服后,只见泪无痕腹部一道长约三四寸的伤口不住往外出血,已经染满了整个腹部。
那女子秀眉微撅,口中喃喃道:“你不要动,我出去打盆水。”说着便起身匆匆向外走去,一隙间便端着一只木盆走了进来。
那女子将木盆放在榻沿,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巾放在木盆中沾湿后,小心翼翼的擦拭去伤口处的血渍。
然后打开另一只药瓶缓缓地将里面的药粉撒在泪无痕的伤口处,泪无痕只觉一阵痛感袭来,但他生性聚敛,却也未发生一丝痛楚之声。
那女子撒好药粉后取出一绢绸布裹在伤口处,抬起头触目下只见泪无痕一双眼眸正盯着自己,由于少女情怀,心下不由升起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一双粉颊也早已如夕阳一样绯红一片,双手更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忽然她端起床头盛水的木盆迅速走出了竹屋。
泪无痕望着她的背影,万般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纠结在自己满是伤痕的心中。
——也许世间最痛苦的就是纠结在心中的万般情感,但是情感却是所有人不可或缺的。
泪无痕在那女子的精心照料下伤口渐渐的愈合,同时他也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叫“韩溪若”,是这片竹林的主人。而自己则是自那日落水的两天之后被韩溪若在竹林旁边的瀑布下所救得。
清晨日出之时,阳光抚慰着掉下的竹叶散落在安静的竹林,万露承霜下的雾霾还依旧氤氲在四周,泪无痕挺着一支竹剑在竹子之间来回的穿梭。
他这几日除了养伤外也在拼命地练习剑法,因为他知道凭借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当他回到竹屋时,韩溪若坐在桌前一如既往的将一桌饭菜摆放在桌上,只不过今天却多了一坛酒。
泪无痕走过去坐下来掀起酒塞后便喝了起来,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对于泪无痕来说却已知足。
只听韩溪若说道:“这几日你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今天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坛酒。”
泪无痕喝了一口酒后望着韩溪若淡淡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喝酒?”
韩溪若抿嘴一笑道:“像你们这样的人哪有不喝酒的。”
泪无痕问道:“怎样的人?”
韩溪若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他接着道:“或许就是······就是你们所说的江湖人。”
“江湖人?”泪无痕摇了摇头然后笑了,是嗤之以鼻的嘲笑。
或者世界上本就存在着这样的人,为了追逐自己辉煌的人生,到头来却因自己的人生而痛不欲生,泪无痕何尝就不是这种人呢。
他喝着酒灌醉着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痛苦,而她则是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他喝酒,一种最清澈的满足。
而在他们消停空静的时间中却充斥着无限的寂寞,对自己未来无所预料的寂寞,然而寂寞的时间却是每个人心灵最干净的时刻。
“可以说说你的故事吗?”韩溪若的话语打断了这种最干净的时刻。
泪无痕停下了喝酒的动作,他在想着自己的故事,自己还有故事可说吗?自己的故事又是什么?痛苦、伤心?还是仇恨、绝望?鲜红色的故事,和鲜血一样鲜红,和泪水一样透明。
他望着韩溪若,浑浊的眼神诉说着他内心的悲伤,“或许我的故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的话语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失望、无助:“不过我倒想听听你的故事。”泪无痕望着韩溪若说道。
韩溪若笑了,她的笑容就如同最纯洁鲜艳的花朵,没有一丝瑕疵,她好像很喜欢说出自己的故事,因为她的眼神中带着那种别人无法比拟的向往。
他用甜美的声音说道:我的故事很简单,我在很小的时候被一个人收养的,她在五年前让我住在这里,还说什么这里是我的家,是我宿命中的归宿,随即她低下头失望的眼神:“至于那个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我却不知道。”
韩溪若忽然抬起头,用手指指着泪无痕一脸的喜悦道:“对了,你是我这五年见到的第一个······”
空气中的声音忽然静默了下来,安静的让人窒息。
“你很幸福,至少你不会染指尘······”
一直低头聆听着的泪无痕抬起了头,不过他的话语也没有说完便断在了空中。
因为他看到了韩溪若原本红润的脸此时却苍白一片,她的目光望着上方充满了恐惧,她娇弱的身躯似乎也因此颤抖了一下。
泪无痕顺着韩溪若的目光望去,几片竹叶在空中悬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脸上,桌子上,地面上,唯一不同的却是这几片竹叶是葱绿的,不像外面早已泛起了枯黄,干燥。
十月的天气落下葱绿的竹叶,泪无痕不自觉感到安静的空间中带着强烈的杀气,可是却让人不感到丝毫紧张,反而有松弛的感觉。
泪无痕回过头望向韩溪若,只见她木讷的眼神望着桌上的竹叶,然后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拾起桌上的竹叶。
泪无痕一直望着她,直到她将所有的竹叶全部捡起,然后泪无痕看着她的身躯走了出去,如同被死神操控着的灵魂一样慢慢的走了出去。
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安静的有些茫然,泪无痕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却有些朦胧。
疑虑开始在泪无痕的心中徘徊,他在猜测,可是什么也猜测不出,于是他又开始喝酒,或许只有酒可以迷醉心中的疑虑,让自己不再那么痛苦。
酒后的沉醉可以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一个未泯童心的孩子,快乐、伤心全都是九霄云外的事情。
泪无痕醒来的时候东方已渐渐泛起白潮,于是他如往日般来到竹林间,开始练习自己的剑法。
雾绕霜歇的早晨依旧缠绕着丝丝凉意,仿佛可以侵入人的内心,泪无痕仰面朝天哀叹着内心的痛楚,忽然间感到非常的惆怅,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仇恨吗?
这段时间里他经常会想到韩溪若如花似玉般的脸庞,以及可以融化冰雪的笑容,和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虽然平时自己在她的面前往往是冷漠的表情,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她自己就会不明就里的露出笑容,甚至自己曾经有过放弃仇恨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了可以呆在这里让她照顾。
他觉得这里仿佛就是他的归宿,其余的一切都是云烟,包括以前那个记忆中的身影,那种慢慢淡漠的感觉,因为这里让他至少可以感到一丝快乐与温暖。
泪无痕还未走到竹屋的近处,便看到了韩溪若迎风飞舞的轻纱,以及她曼妙绝伦、婀娜百态的身姿,影影绰绰漂浮在竹屋里,就像是一个美丽的精灵深深的刻印在自己的心中。
泪无痕走进了竹屋,他的脚步引起了韩溪若的注意,她抬起头望着泪无痕,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就像那种饱经风霜得人才能拥有的,可是此时却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他看到泪无痕时依旧露出了笑容,只是她的笑容此刻看起来有些扭曲,也有些勉强。
泪无痕走过去坐了下来,桌上依旧如昨日一样,丰硕的佳肴,香醇的酒,只是花一样的人却已萎顿,泪无痕掀起酒塞便闻到了扑鼻的酒香。
“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许久,韩溪若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离开?”泪无痕望着韩溪若茫然的说道,在他短暂的记忆中,温柔的韩溪若似乎从来不会说出如此直接的话。
韩溪若说道:“对。”
泪无痕道:“为什么?”他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
韩溪若道:“因为这里是我的世界,你不适合的。”
泪无痕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痛苦又开始将他包裹住,使他喘不过起来,自己原本想放弃所有的一切来换取的世界,现在却不适合自己。
泪无痕默默的放下手中的酒坛,然后转过身走出了竹屋,或许这里真的就不适合他,就如同那一坛香醇的酒一样,永远不能够灌进自己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