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万簌俱寂,外面的火已经灭了,泪无痕也已经进入了竹屋,他躺在床上,忽然间觉得有些累了,只是不知是心累了还是人累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打在他的脸上,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感触,只有着一种木讷的向往和一份滞留在心中的伤痕。
而窗外的韩溪若被凛冽的风包裹着,她望着泪无痕单薄而孤寂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在问自己孤独与寂寞是什么?他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最孤独伤心的人,可是为什么在他的身上自己会看到更加令人感到痛苦的孤独。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没有浮云,没有伤痕,只是一片灰色的朦胧,忽然她笑了,她在为自己的孤独而感到高兴,从未有过的笑容。
或许只有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才不会孤独,就好像诙谐的天空不会出现单薄的浮云。
韩溪若悠然站起,踩着碎步向竹林深处走去,然后消失在静谧的竹子之间。
中午时分,当泪无痕醒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坐在桌子前的韩溪若,于是他站起来走过去坐了下来。
桌子上摆着依旧热气腾升的饭菜和一坛未开封的酒,和一把看起来古怪仿佛散发着寒气的剑。
泪无痕望着韩溪若,此时的她看起来美艳而冷漠,虽然失去了往昔动人的笑容,但依旧掩饰不住她内心灼热的光彩。
泪无痕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不染尘世的少女,甚至比那个更加的清晰,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寄托,然后他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望着韩溪若开口道:“谢谢你。”
韩溪若望着窗外的目光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她转过头凝注着泪无痕道:“为什么谢我?”
泪无痕沉默了,为什么谢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她对自己救助还是对自己的照顾?或者······是出于心灵上充实的寄托?
他找不出答案,于是他不找了,他拿起桌上的酒坛拍掉上面的泥封后,举起来便喝了下去。
韩溪若望着他喝酒的样子说道:“其实你并不应该谢我,你应该谢你自己。”
泪无痕放下酒坛说道:“谢我自己?”
韩溪若道:“是的。”
泪无笑着道:“为什么?”
韩溪若移开目光望向院外道:“因为你至少没有欺骗过我。”泪无痕没有说话,他又开始喝酒,或许酒可以解脱他的困惑,可是酒真的可以解脱他吗?
‘借酒浇愁愁更愁。’既然明知道酒不能浇愁,可是为什么还要喝下去呢?
韩溪若伸手拿起桌上的那把剑递到泪无痕的面前说道:“拿着。”
泪无痕放下酒坛,望了眼前这把剑,然后接了过来说道:“为什么给我?”
韩溪若道:“因为它属于你。”
泪无痕握在手上看了看这把剑,仅仅剑鞘就仿佛有种魔力,让人目不转睛看着他光华到完美而黑亮的剑鞘,触手之际一阵入骨的冰凉,显然这把剑不是一般的剑。
泪无痕转过头望向韩溪若说道:“属于我?”
“是的。”她望了望泪无痕接着道:“因为这把剑的名字叫‘泪痕’。”
泪无痕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原本是一个任何事都不会让他动容的人,可是此刻他望着这把剑眼角却泛起了奇异的光彩,有兴奋,有悲伤。
“泪痕剑。”一把与游翔刀并称为武林人人想要得到的剑,一把可以削金断玉的剑,使昔日武林泰斗“碧眼郎君”可以纵横武林的剑。
泪无痕道:“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韩溪若道:“因为你杀掉了无刀。”泪无痕望着韩溪若仔细的聆听着。
韩溪若看着他眼中炽热的疑惑接着道:“想必你也知道三尺分心剑法最适合的兵刃就是你手里的这把‘泪痕剑’了?”
泪无痕道:“知道。”
韩溪若道:“你也知道九路无影刀法最适合的兵刃是游翔刀?”
泪无痕点了点头。
韩溪若道:“但是早在十年前游翔刀就已经在无刀的手里了。”
泪无痕突然道:“可是他为什么又在断魂的手里?”
韩溪若望着泪无痕道:“你知道它在断魂的手里?”
泪无痕叹了口气道:“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它现在在哪里。”这句话就仿佛一道弯钩,勾起了自己的回忆。
韩溪若道:“但你却不知道泪痕剑为什么在无刀的手里。”
泪无痕道:“你知道?”
韩溪若道:“在十五年前有一个人找到了无刀,在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
泪无痕道:“是泪痕剑?”
韩溪若道:“不错。”她接着道:“在他找到无刀的时候,他与无刀就在这片竹林里决斗了三天三夜。”
泪无痕道:“结果呢?”
韩溪若道:“那个人要求无刀将游翔刀送给他。”
泪无痕道:“无刀答应了?”
韩溪若道:“他不得不答应。”
泪无痕道:“为什么?”
韩溪若道:“因为那场决斗无刀败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沉静了许多,过了很久韩溪若说道:“不过无刀最终却得到了‘泪痕剑’,这也是他可以送出游翔刀的唯一筹码。”
泪无痕没有说话,他一直在听着。
韩溪若道:“无刀一直将泪痕剑带在自己的身旁,直到他三年前将泪痕剑交给了我。”
泪无痕转过头望着韩溪若的眼睛说道:“他为什么会选择给你?”
韩溪若道:“因为他让我在你杀了他之后将这把剑交给你。”
泪无痕沉默着,只是他的心在刺痛。
韩溪若道:“他告诉我只有你才配杀他,才配拥有这把剑,不过······他却死在了你的手里。”
泪无痕望着手中的剑,突然笑了,只是他的笑听起来却充满了悲伤,他举起酒坛狠狠地将酒灌了下去,希望可以填满内心的空虚,填满那些曾拥有的伤害与疼痛,可是酒喝得越多只会让人越感到疼痛。
泪无痕放下酒坛,将这把人人想要得到的剑放在桌上,望着韩溪若,讥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还配用它吗?”
韩溪若默默望着他,许久道:“配。”
泪无痕道:“可是它还有什么用?”
的确,对于一个别人愿意舍弃性命去争夺的东西,一旦得到的时候,往往会发现它不适合自己,或者对自己根本没有丝毫的用途。因为它已经失去了自身最本质的意义,只成为了一张编制空想浮云般的梦网,将一个个原本善良的人放在颓然的世界燃烧、毁灭。
金钱、名利、宝物或许就是这种失去最本质意义的梦,可是所有人却为了这个不现实的梦依旧挣扎下去。
韩溪若望着泪无痕的面庞,望着他痛苦的微笑,仿佛看到了他不断挣扎的灵魂,甚至他的悲伤都会让人感到是一种对未来的怜乞,她甚至觉得,自己仿佛都已经沉浸在了他如深渊般的悲伤中。
她有些不舍,也有些同情,可是她还是说道:“或许他对你有用。”
泪无痕怔怔的望着她,也望着那把剑。
韩溪若望着他的表情道:“如果你带着这把剑,也许会离开这里。”
泪无痕似懂非懂的问道:“什么意思?”
韩溪若道:“圣主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而且很快就会找来。”
泪无痕抬起头望着韩溪若说道:“我离开?那你呢?”
韩溪若也望着他,只是她的眼睛却盛满莫名的黯然,他缓缓说道:“我无所谓。”一个人若是对生命失去了意义,那么活着只会让她痛苦的话,生与死对她来说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活着只会让她觉得生命是一个笑柄。
泪无痕漠然道:“可是你觉得我会离开吗?”
韩溪若眼中闪过一道尖锐的锋芒说道:“你必须离开。”
泪无痕道:“为什么?”
韩溪若道:“因为你还有值得你去做的事情。”
泪无痕沉默着,沉没在悲伤中,他已决定了,决定离开,只是决定让他胸腔感到疼痛。
屋外,灰色的天空仿佛充斥着淹没一切的泡沫,压降下来使人感到快要窒息,一个个生命就好像挣脱在其中的浮游物,微弱且飘渺不定,泪无痕拿起那把剑,站起来然后转过身向屋外一步一步的走去。
每一个动作都看起来是那样的艰难,直到他走到竹屋的外面,猝然顿住了脚步,他抬起头望向浮游的天空,“真的要离开吗?”这是他内心的疑虑,可是他却不得不离开,因为他心里还有未解决的事。
一个人心中若是藏着一件难以忘怀的事情,那么他又怎么能够抛下尘世的喧嚣?尤其是这件事让他心痛,让他日夜难过。
他回过头忽然望向自己的前方,他准备离开这里,可是他的脚下却一动不动。
韩溪若一直坐在那里,她低垂着头,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很难看出她内心的情感,或者只能说明她有心事,一个少女的心事。
她虽然垂着头,可是她依然可以知道泪无痕的每一脚每一步,甚至每一个动作。
她知道泪无痕此刻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她一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她也想抬起头,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因为她怕,她怕自己会流下眼泪,拥有痕迹的眼泪,屋外此时安静的只能听到落叶的“沙沙”声。
“落叶归根,根生枝,枝生叶,叶归根······”到底谁是谁的前生?谁是谁的来世?
无论前生、今世,只不过是生命在痛苦中挣扎而已,在一个个命运中淹没、消失,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难过的梦境,而这场梦境中却倒影着世上每一个人的影子。
泪无痕的身影透过天光照在昏暗的角落里,韩溪若望着他倒映在地上扭曲的身影终于开口道:“你怎么还不走?”她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温和,但是却似乎颤抖了一下。
泪无痕的身影似乎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他开口道:“我想走,可是走不了。”
韩溪若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望着泪无痕的背影,她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满眼的惧色,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但是她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走到泪无痕的身旁,一个身影便映入她的眼帘。
红色鲜艳的衣襟在风中飞扬跋扈,仿佛可以吞没一切,在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看似轻盈但却非常坚韧的面纱,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只能够从她的那双冰封的眼睛中看到她内心的不可一世。
只不过泪无痕觉得这双眼睛非常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在她的身后分左右站立着四位女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泪无痕没有去问她是谁,他也不必去问,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韩溪若苍白的面容以及惊惧的眼神。
这个世界上可以令她失去自控的人只有一个,一个她永远摆脱不了的人——圣主花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