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随着一声佛号响彻天空,凭空一根禅杖自空中落了下来,“铮”的一声狠狠的插在穆忠和三鬼地面上的雪地里,将地面的积雪甚至带着雪下的泥土激荡的四分五裂,漫天飞扬。
残雪落定,只见禅杖旁边站着一个僧人,慈眉善目,却带着一丝刚正不阿的威严。
穆忠的眼孔一紧,但是马上又竖起眉头,上前一步,非常谦恭的道:“原来是少林主持鸣蝉大师。”就连三鬼也上前恭敬的打声招呼,鸣蝉也一一回礼。
要说当今天下谁是第一,或许就在这不分伯仲的鸣蝉与穆忠二人之中了。
穆忠道:“不知鸣蝉大师来此有何贵干?”
鸣蝉回过头,脸带微笑道:“为了一些私事和一些江湖事。”
穆忠双目一沉,皱眉道:“那不知为何私事?又为何江湖事?”
鸣蝉眼望着穆忠道:“私事是本寺负责监护的天下第一阵‘七星幻宫阵’还望施主奉还。”
穆忠的眼角一阵抽搐,他说道:“大师这是开玩笑了,‘七星幻宫阵’我可是没有的。”
鸣蝉轻轻一笑,摇了摇头,眼光移到墨尊的身上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施主就不要狡辩了,那日和这位小施主来到本寺强行盗走此阵,我的三位护阵师叔可是亲眼看到的。”他目光一聚,接着道:“难道施主想让我把我的三位师叔也请来和你但面对质?”
穆忠叹了口气,笑道:“既然大师如此说了,再隐瞒下去也没意义了。‘七星幻宫阵’我完好无损的奉还与你。不过现在没在我这里,日后我必亲自送至贵寺。”
鸣蝉一笑道:“如此甚好。”
穆忠面色一冷道:“既然我已经说过送至贵寺就一定会,我看大师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鸣蝉道:“我还有事。”
穆忠道:“哦!不知道大师还有何事?”
鸣蝉笑道:“施主的记性可真不怎么好,难道施主刚才忘记了我说过的江湖事。”
穆忠望了鸣蝉一眼,随即也笑道:“不知何江湖事?我可知道少林虽贵为武林泰山北斗,但是从来都不参加江湖之中的恩恩怨怨。“他目光一凛道:“难道大师要管今日之事?”
鸣蝉却一笑道:“今日之事我不管,我只管昔日之事。”
穆忠目光一沉道:“昔日之事?所谓何事?”
“二十年前那场血腥的之事。”鸣蝉单手将拐杖从土中拔出,立于地面道:“我少林虽从不参与江湖之事,但是作为武林盟主,我今天来不是代表的少林,而是天下武林中的所有英雄,代表着他们想向施主为二十年前在那场武林血腥中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穆忠冷冷道:“那这么说,大师今天如果不讨回这么一个公道,是不是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鸣蝉道:“未必,出家人戒嗔、痴、爱、恨、情、仇,如果施主愿放下今生那把屠刀,幡然悔悟,皈依我佛去处戾气,老衲我也乐得幸之,那场血腥之灾也就消弭尘烟之中。”然后他回头望着三鬼说道:“几位觉得如何?”
三鬼对望一眼,然后老伯上前一步道:“一切仅由鸣蝉大师做主。”
穆忠冷笑一声,杀戮之气更胜:“放下屠刀?消弭于尘烟?说的倒好听,那你们说对我所做的一切又有谁来负责?”他的双拳紧握,握的咯咯直响,握的骨节发白。
鸣蝉忽然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施主所受到的一切还不是由于你贪心太重,为了一统江湖,成为武林霸主而不择手段所引起的公愤吗?”然后他不忍的望了眼地上昏迷的泪无痕和韩溪若以及宛儿说道:“并且你对待这个少年的手段简直是天理不容,还有那名女子,她本是无辜的,可是却冤死在了你的计划中。最不能让人饶恕的是这个女孩是你的孩子,原本纯洁的心灵也被你卷进这场无辜的杀戮中。”
穆忠望了眼宛儿,似乎带着一丝愧意,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眼睛又恢复到冰冷之中:“只要能报我当年之仇,那又怎样?”
鸣蝉叹道:“看来施主已经被仇恨蒙蔽太深,老衲还是劝施主早日去处魔性,重回正道。”
穆忠道:“那我要是说不呢?”
鸣蝉将禅杖一顿,面色严正道:“那老衲就只好领教施主几招了。”
穆忠眼中带着不屑与狂妄:“可是你们算错了一件事。”他突然仰天狂笑道,脸上的疤痕扭曲起来,看起来狰狞可怖,笑声停下后,他鼓起内力大声道:“九帮十三派以及圣竹渊所有人众此时不现身,你们还待何时?”
声音刚落,整个大地都仿佛跟着颤抖了起来,随着洪亮的人声,竹林中的积雪就仿佛一道风暴一样,自四周合围而至,漫天的雪花将所有的人视线都淹没了,直到这些人走到穆忠的跟前才停了下来,四周顿时显得异常的拥挤。
静!静的出奇,老伯、童宗仁、墨尊、宛儿几乎在一瞬间都怔住了,就连鸣蝉都皱起了眉头,但是唯独鬼医却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只不过在这人潮一般的人群中却没有人注意到而已。
穆忠满意的笑着对宛儿温和的说道:“宛儿过来,别怕,这些都是我们家的人······”
“不,你不是我的父亲,我父亲不是你这样的,他从来都不会还无痕哥哥的。”穆忠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宛儿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宛儿手指着穆忠背后的人:“并且你还让他们假意用你的性命要挟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我恨你······”他的声音已经嘶哑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穆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万万也想不到还有和自己亲生的女儿,自己最爱的也是唯一的亲人会有这么针锋相对的一天,他的心不觉的痛了起来。
可是他是什么?是魔头,是不知道痛只知道权利象征着一切的魔头。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凌厉,目光也非常的冷,就连宛儿对着他的目光都要退缩,他对着宛儿厉声道:“我让你过来。”
可是宛儿却没有动,她只是把泪无痕埋在自己怀中的头抱得更紧。
“飞鹰。”穆忠脸上骤然升起一股极重的怒意。
“庄主有何吩咐?”只见他身后走出一个人,在冬天里赤裸着上身,他的肌肉如铁一样的结实,他的眼睛就如同一只鹰的眼睛锐利。
穆忠的眼睛缓缓的闭上,然后叹着起怒道:“将她抓过来,带到圣竹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圣竹渊半步。”
“是。”话音未落,他的人影一闪就已经来到了宛儿的身旁,伸出了一只同样如鹰抓般的手。他的速度本已经很快了,但是还有比他更快的,就在他的手就要抓到宛儿的肩膀时一只苍老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一声惨呼,飞鹰的整个人被老伯甩出了两丈外,口中鲜血吐个不止,他的那条手臂已经被老伯彻底的粉碎。
“‘铁胆飞鹰’真是不自量力。”老伯冷哼一声,扶起此时带着泪水一脸绝望的宛儿,然后望着穆忠说道:“你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
穆忠冷冷望了老伯一眼,没有说话,然后转过头望着一边一直默然的墨尊:“现在你如果选择站我这边的话,你以后不但是封喉,并且还是圣竹渊的主人。”
“封喉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墨尊。”墨尊冷漠的答道。
然后穆忠开口了,他只说了一个充满血腥、杀戮、死亡的字。
“——杀——”于是围在四周的那些便如一只只饿狼一样扑向了他们几个人。
但是却没有人看到了鬼医嘴角阴邪的笑意,就在那些人举着自己的武器准备着这场屠戮的时候,空气中却莫名的传来了一阵扑鼻的花香,可是冬天怎么会有花香呢?
这些人缓缓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四周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他们纷纷抬头四目张望,仿佛已经感到了死亡是什么样子的。冷汗已经浸湿了他们的衣服,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或者说是恐怖的东西——带着血腥气味没有血肉的蝴蝶。
鬼医的笑容更加的灿烂,然后他在鸣蝉、老伯、鬼麒麟、宛儿和泪无痕的身上洒了一些带有磷光的东西,最后他走到墨尊的身边冷冷的望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但还是将那些东西在他的身上也洒了一些。
夕阳西下,随着夜幕的降临,漫天的鬼蝶从空中铺落下来,纷纷落在周围所有人的身上,嗜血的本性使得四周顿时充满了悲惨的叫声,那些惊心动魄的啃食肉体的恐怖声音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此时的景象简直就是真正的人间炼狱,或许今天注定是一个血染的黄昏。
就连穆忠此时也惶恐的望着四周黑压压的鬼蝶,他的手不断的挥舞着,每一下都带着凌厉的剑气,随着他的手掌的起落,都有着大片的鬼蝶落地,但是四周成千上万的鬼蝶,恐怕就是累死他也杀不完。
鬼医望着一脸不可置信的穆忠阴笑着脸得意洋洋的说道:“剑神,你也算错了一件事,难道你把别人都当傻瓜吗?谁不知道你涟漪山庄的势力是整个扬州及九帮十三派,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真佩服你的隐藏手段,居然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圣竹渊也是你的,怪不得十年前你所策划血洗武林的那场浩劫能动用那么多的武林高手。”他扬起头望了眼空中不断向下飞来的鬼蝶哈哈大笑道:“不过可惜,就算你势力再大,我所专门为你这个魔头培育了二十年的鬼蝶也算没有白浪费,怎么样,这个为你重出武林所精心准备的礼物没有白白浪费吧。”
穆忠的眼睛狠狠的瞪了鬼医一眼,咬着牙齿道:“算你狠。”然后他手中寒光大盛,向空一扬,剑气陡然加重,就仿佛有万剑横空,顿时在他头顶的鬼蝶往下掉了一大片,原本围得密密麻麻的天空露出一片空隙,接着穆忠的身影势如惊鸿般扬起急速飞了出去向南而去,转瞬间人已经到十丈之外。他的声音同时也在暮色下远远传来:“今日之耻,我若不用尔等之血洗刷,难消心头只恨。”
老伯看着穆忠逃走的方向,刚要跃起去追,却没想到被鸣蝉从后面拉住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他转目四望了一眼正哀嚎痛苦挣扎不止的众人,此时地上的血已经将雪花染成了一片红色,甚至有几个人已经被鬼蝶那嗜血的特性吸食成了一幅白森森的骨架,鸣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慈悲,然后回过头对着鬼医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现在那个魔头已经逃离,此地的这些众人均是受了那魔头的蛊惑,还望施主看在老僧的薄面上放过他们,不要再徒增杀戮。”
“大师慈悲,一切谨遵大师主意。”鬼医谦恭的说完后从袖中掏出一支漆黑的短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顿时笛声在竹林间扬起,声音凄厉尖锐,如泣如嚎,当真如鬼声一般,然后四周的鬼蝶在笛声中纷纷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去。
鸣蝉点头微笑着对鬼医道:“多谢施主,老衲替这里活着的众生感激不尽,阿弥陀佛!”然后他回过头目光望了一眼此时眼中依旧带着恐慌的众人说道:“你们听着,今日老衲仅以佛祖的慈悲留下你们一条性命,但是如若以后再不思悔改,助纣为虐,残害武林,我少林必会为武林讨个公道。”
四周所有的人听了鸣蝉的话后,纷纷的将自己的头垂了下来,默然不语。忽然一个人走了上来,双手合十,对着鸣蝉行了一礼后说道:“今日之事,我首先代表众位兄弟多谢大师相救,只是······”他忽然目光转动不停,面露难色,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鸣蝉看着他的样子,笑着说道:“施主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出来吧!”
那人回头望了一眼众人,见众人也纷纷望着他,但是眼中却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嗫嚅的说道:“大师有所不知,我们九帮十三派以及圣竹渊的所有人实际上早就知道剑神是二十多年前那场武林浩劫的幕后缔造者,也早有弃他而去之意。但是······但是祖训有言,无论日后的每一代莲花公子是什么人,哪怕是大奸大恶之心,也不得生背叛之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鸣蝉、老伯、鬼医、鬼麒麟甚至包括此时依旧沉浸在迷茫中的宛儿也不由得啼笑皆非,心中感叹道:“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多如此愚钝之人,如此荒唐之事。”
鬼医上前一步哈哈大笑道:“那么我说诸位,难道说剑神这种禽兽要脱你们老娘的裤子,你们也要顺从吗?”说完后他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这句话惹得包括他身后的几个人不禁哑然失笑,就连宛儿依旧挂着泪珠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但是随即又想到鬼医居然当着这么多的人说这样的话,并且此时在这里的除了已死的韩溪若外就剩自己一个女子了,她当即羞红了脸,虽然没有人注意她,但她还是垂下头去,不过适才那种抑郁,伤心甚至带着绝望的心情已经被扫去了七七八八。
反观四周的人,原本抬起头目光望着鸣蝉的人一个个也羞红了脸,又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老伯带着笑意对着鬼医说道:“老鬼,鸣蝉大师在此处,不得无礼。”
鬼医摇了摇头哈哈大笑着退到了后面去了。鸣蝉笑了一笑仿佛表示自己不介意,随即正色道:“诸位施主,虽说万变不离其宗,但世间万物却皆有变数,正是万事不离其利,万宗不离其名,尘空之事,名利熏心,只有贪念重者,方坠魔道,可见名利之利害!而诸位所属其宗来于名,祖训之言来于利,佛曰:四大皆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切皆为空空浮云,诸位难道为这浮云名利还甘坠魔道?”
众人虽听得迷迷茫茫,但其中大意却是通晓,祖训只不过是先祖受到了恩惠用后世的誓死效忠来报答而已,众人当即豁然,那适才说话人又开口道:“大师教训,我等谨记,但是还望大师点明我等的去向?”
鸣蝉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人生路漫漫,如若修的正果,谨遵一个‘善’字。”然后他转过身对着老伯他们说道:“各位施主,老衲江湖之事还未了,就此告辞。”
老伯明白他的意思,还未开口,只听鬼麒麟童宗仁冷冷的语气说道:“如果大师不嫌弃的话,我愿与大师一同前去。”
鸣蝉挥了挥手说道:“施主去不得,你怨气太重,心中只因仇恨所蒙蔽,去了只会徒增杀戮,多添痛苦。”然后他眼角瞥了眼在宛儿怀中依旧昏迷的泪无痕叹了口气道:“只有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世间恩怨相报,何时能了?正如这位小施主,就因为仇恨之心太重,哎!施主何不放下尘缘旧恨,重看人生呢?”
鬼麒麟童宗仁心中反复思付鸣蝉的话,眼中渐渐迷茫起来,时而轻松豁然,时而寒冷阴森。
鸣蝉一直盯着他,忽然道:“施主的怨气太重,单凭静心难以化解,如果施主有意,何不去我少林‘明心院’听佛参禅化解心中怨气?”然后他转过头又望着始终站在一旁没说一个字的墨尊说道:“还有这位小施主,同样心中怨气深重,如果想要一了前世之恨,也可同时来我少林。”
但是墨尊却只是冷冷的说了两个字“不用”就转过身走去。
鸣蝉微微叹了口长气:“凡是自有定数,一切不可强求。”然后转过身倚着禅杖踏雪而去。
“大师请留步。”但是他只走了两步,就被老伯喊住了脚。
鸣蝉回过头道:“施主还有何事?”
老伯笑了笑道:“刚才听了大师的言语,心中感触甚多,况且我与剑神曾经在一起生活数十年,我就便同大师一起前往,助大师一举之力。”
鸣蝉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嘴角露出微笑道:“适才还见施主眉宇之间也有怨气横行,但此时已经化去,真是可喜可贺,既然你有心就一起前去吧。”
老伯道:“多谢大师。”然后他转过头对着鬼医说道:“老鬼,你就带着他们回到鬼蝶谷吧。”说完后便同鸣蝉向穆忠刚才去的方向而去。
鬼医瞅了一眼他们的背影,转目望着还一脸迷茫的童宗仁指着泪无痕说道:“喂,小鬼,别参禅了,帮我个忙,把这个臭小子背回去。”
童宗仁被他的话语惊醒,于是面容又回到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冷哼一声,然后背着泪无痕向前走去。
鬼医望着他爽朗一笑,随即抱起地上韩溪若的尸身,和宛儿并肩一起没入此时已经降临的黑暗中。
只是宛儿如水的眼眸望着他怀中已死的韩溪若在寒彻的冷夜下却带着一丝莫名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