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肉体承受的痛是什么?
——或许是伤口触碰一下就会产生如针刺般的悸动。
——或许是如烈火炙烤般的焦灼。
要问内心承受的痛又是什么?
——或许是思想抽离产生的动荡。
——或许是人世间冷暖的煎熬。
但是要问身体和内心同时承受的痛是什么?
——或许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
泪无痕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就是第三种状况,他的大脑一片的茫然空白,因为他已经迷茫在了这么多繁琐残忍的让他却不敢相信的现实中,但是他却还是要相信,因为它永远是事实。
他在自己的心中问自己,这难道就是自己所要的结果吗?
事实是残酷的,这种残酷如同一团白雾般令他全身心深陷其中,可是他想把它弄清楚,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考究,但是自己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稍微的触动就会疼痛不堪的重新跌落在床榻上,所以他只能静静的望着空气发呆。
但是腹部刚缝合起来的伤疤却因为他刚才无力挣扎的拉扯,又开始汩汩的流淌出刺眼的鲜红血液,他整个人仿佛已经脆弱了许多,因为他的眼角已经没有了冷漠,有的只是泪珠。
“吱呀”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一个美丽无辜的女人——宛儿。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兴奋与娇羞的神色,但是下一刻当她目光落在泪无痕的伤口处时,她手中的水盆倾倒在地,里面的水一瞬间全都顺着地上的沟壑流了出去。脸庞几乎在这一刻变得煞白,“哥哥”她叫了声后慌慌张张的跑到泪无痕的身侧,用自己白皙的手掌慌忙的去掩住伤口殷红的血,但是血还是不住的从自己的指缝间流了出去。
血依旧在流,但是泪无痕的表情却显得有些麻木,仿佛都已经感觉不到宛儿手掌与自己伤口处摩擦所产生的疼痛了。他的目光依旧望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却没有去注视一眼眼前这个自己找了一生的女子,相反,他的脑海却出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那个为自己爱恨交织的韩溪若。
就在宛儿急的都快要哭出来的时候,鬼医适时的出现在了她的身后,“鬼医爷爷,你快救救无痕哥哥。”宛儿几乎带着哭腔的语气一脸担忧的说道。
鬼医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放心吧,有爷爷在,他就不会有事的。”他捡起地上的水盆,温和的说道:“你先去打盆水过来。”
“嗯。”宛儿应了一声后转过头依依不舍的望了眼泪无痕,然后飞也似的向外跑去。
鬼医走到床榻前,从怀中掏出昨日在泪无痕伤口撒过药的那个瓶子,然后将其中的药粉洒在泪无痕的伤口处,嘴里却念叨着:“可惜了我这么好的药啊!”
泪无痕转过目光,面无表情道:“既然可惜,为何不珍惜?”
鬼医冷哼一声:“我可惜了药,谁来可惜你的命?”说着他收好瓶子放进衣袖,而泪无痕的伤口也慢慢的停下了血流。
“命?”泪无痕的目光望着屋顶怔怔的念着这个字,他在思索着。
鬼医望着他木讷的表情,说道:“喂!我说你不会是傻了吧?”
泪无痕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依旧怔怔的望着屋顶思考着。过来很久,他却对这鬼医说道:“你相信命吗?”
鬼医先是一愣,随即咬着牙气急败坏道:“我不相信。”说完后便向外走去。
忽然,宛儿端着一盆水冲了进来,差点全数泼在正向外走的鬼医身上,然后她也无暇顾忌,绕过鬼医的身子走到床榻边,开始擦拭泪无痕伤口流出的鲜血。
相反鬼医则是一副气愤带无奈的表情,一脸怒意的向外走去,只是刚迈出一步,就被老伯的身子挡在了门口,老伯望着吹胡子瞪眼的鬼医,带着笑意问道:“呦!老鬼,是谁这么大胆敢惹的你今天生这么大的气?”
鬼医气上加气怒指着泪无痕道:“还不是这臭小子,居然问我相信不相信命!”然后他又望向老伯一脸无奈的说道:“你说说,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老伯哈哈一笑,说道:“这个问题的确是有点离谱,不过你还别说就连我现在都想问你相不相信命。”说完后老伯便一脸笑意的望着鬼医。
“去去去。”鬼医气呼呼的说着将老伯推到一边,刚想迈步向外走去,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正色道:“对了,你不是和鸣蝉大师去抓剑神那老贼了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老伯叹了口气道:“我和鸣蝉大师找到圣竹渊总阁的时候,那魔头说一个月后他会将七星幻宫阵送往少林,并且他要求鸣蝉大师在这一个月内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各路英雄齐聚少林寺,如果有谁胜得了他,他就会从此隐匿,不问江湖,若是胜不了的话,就任他为武林盟主,统帅武林,并且不许鸣蝉大师亲自参加比试。”
鬼医道:“鸣蝉大师答应了?”
老伯道:“是的。”
鬼医顿时就跳了起来,怒道:“他怎么能答应呢?他若不参加的话当今世上还有谁能胜的了他,那畜生说的话怎么能相信,他就算是真的败下阵来,兽性大发,还不是照样祸害武林!还有,这万一又是他的阴谋计划,那不是要将武林的英雄全葬送了性命?”
老伯望着暴躁的鬼医,只是嘴角含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做理会。
突然泪无痕的声音传了过来:“老伯,可不可给我讲个故事。”他的这句话一说出,不只是老伯一鄂,就连正在帮他擦拭血迹的宛儿和大吵不断的鬼医也是一怔。
老伯好奇道:“什么故事?”
泪无痕道:“二十年前江湖中的故事。”虽然泪无痕没有说是什么故事,但是在此的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
老伯忘了鬼医一眼,然后叹道:“二十年前武林出了一位不不世奇才,他是涟漪山庄的少庄主,年仅二十岁就成了武林中剑法第一之人,少有敌手,被世人称为剑神,他就是今日的穆忠。”老伯望了望泪无痕和宛儿接着道:“可是他却年少气盛,好胜心强,曾一时挑战过许多帮派的掌门,结果是无一不败。自此他的心中慢慢升起了傲然雄霸天下的野心,但是自古以来,武林盟主都是由四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推举出来的或者上一届盟主的任命,即使他战败了武林中大大小小数百的所有帮派,也无法获得号令天下的“武林令”,于是他便去找上一届武林盟主鸣蝉大师下了战书,当时鸣蝉大师接到战书后,认为他年龄太小,恐怕无力担当武林中如此大的任务,又看他年少气盛,就想让他在江湖上再历练历练后再将武林令传给他,于是就回信拒战。岂知鸣蝉大师的好心却被穆忠误解为他想独霸武林,况且当时距离武林大会才刚刚过去了两年而已,让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如何等三十八年!”老伯目光望向窗外:“于是他怀恨在心,认为是武林同道都不予他武林至尊的权利,便设计出了一条阴毒、狠辣的计划,就因为那个计划才惹出了今日的这些血灾之事。”
泪无痕道:“什么计划?”
老伯接着道:“他的计划就是在自己新婚之日邀请天下所有帮派前去参加,以他涟漪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和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每个被他邀请的人除了鸣蝉大师以出家人的身份为由没去外其余的都如时赴约。却不知这场婚宴却是一场血染的鸿门宴。”老伯望了眼泪无痕和宛儿,似乎犹豫了下才开口道:“原来这次他的大婚只是一个假象而已,就连新娘也只是涟漪山庄那名二十出头的管家的妻子,那天夜里那些来此的武林各帮派的首要人物均被他设计所杀了,并且他还早已把自己涟漪山庄手下的所有人全部安排出去,首先在这些帮派中大肆的相互挑衅制造矛盾,然后佯装成各帮各派里的大人物,率领着各帮派里的众弟子互相残杀,制造了这么一出假象。于是,一夜之间,血洗武林,武林中几乎除了少林外均是元气大伤,甚至有的帮派已经不能再东山再起了,当然还包括我和老鬼小鬼一起,我们也被他所派出的三十名圣竹渊的高手追杀。”
忽然,一直坐着静听的宛儿却发出了抽泣的声音,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自己的心中一直慈爱的父亲会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老伯缓缓的将自己的手放在宛儿的头上抚摸着,他望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如同自己亲生的孩子,苍老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慈祥的怜悯和疼爱,然后他将宛儿抱进自己的怀中说道:“宛儿别哭,虽然你父亲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你放心,老伯一定不会丢下你的。”
终于,她的哭声弥漫了整个屋子,看起来脆弱的身躯随着哭泣声不住的抖动着。
可是泪无痕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那后来呢?”
老伯手掌顺着宛儿的秀发叹道:“后来,或许是上天给予他的报应吧!那魔头将武林血洗后心情畅快,便去找了几坛酒和山庄里的一些人一起庆贺,当然也包括那名将自己妻子献出的管家。可是却不想那魔头不胜酒量,很快就醉了,被几个下人送回了屋中,他醉意熏熏的走到床前一个踉跄趴在了床上,但是紧跟着耳边传来一声娇喊,同时那魔头也觉得身下软乎乎的,鼻尖触及之处一股女子体肤之味,他朦胧中睁开眼睛,顿时眼前一张娇媚的面容映入眼帘,一瞬间看的那魔头痴了。原来这女子便是那管家的妻子,平时她虽然也居住在涟漪山庄,但是大多数时间居住在后院,很少上前院来,平素里听其他人说涟漪山庄的少庄主年少英俊不凡,武艺超群,是当世难有的才俊,可是她却从未见过。本来她做完自己被安排的那些事后,便可以回去自己的住处,可是她却好奇心极重,白天由于盖着红盖头无法目睹那魔头一眼,所以就借着那日之事,晚上就仿佛自己第一次和自己的夫君洞房般盖着盖头这样等着,心想只要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再回去也不迟,却没有想到两个人却是以那样暧昧的方式见面。他们不见面还好,这一见面却是一个酒醉乱性,一个仰慕心起,于是两个人便做了那苟且之事。可是谁也想到,那夜那管家在回自己的住处时路过那魔头的屋前,不经意间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妻子那阵阵娇喘的声音,他本来七分酒意一下子没了踪影,想起白天的计划,心中已经猜到个七八分,顿时一脚踹开门,见果然如自己所猜测那样,一时间怒气上涌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怒喝一声冲了上去。虽然那魔头被称为剑神,可是那管家能当上涟漪山庄的管家,也算是非同小可,况且此时那魔头还是酒意未去,一脸朦胧的样子,忽然他觉得脸上一阵撕裂的疼痛,已经被那管家在脸上狠狠的划下了一刀,那魔头受到疼痛的刺激,酒意才去,可是却未想到第二刀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他只觉眼前红光一闪,那把刀已经在自己的眉心处划了一道伤口,眉心乃人身要害,他虽没死但是重伤之下知道无力报仇,慌忙便越窗而逃。”老伯转过头望着泪无痕喟叹道:“你可知道那管家是谁?”
泪无痕道:“是谁?”
老伯道:“你的父亲——落尘,那个女子就是你的母亲。”他转过头望向窗外,仿佛不忍去看泪无痕的表情,接着道:“那魔头逃走后,你的父亲一怒之下本想杀了你的母亲,但是就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却始终无法下得了手,他忽然想到了他们之间的情感,那一幕幕从脑海而过,最终他还是不忍杀了你的母亲,可是他却杀了涟漪山庄剩余的所有人,夺了那魔头的天下,并且在整个武林都下了追杀令,可是却再也没有了那魔头的消息,并且他自那以后也没有再去见过你的母亲,只把她安置在了以前他们一直生活的后院屋子里。”泪无痕的脸上木讷着,丝毫看出任何表情。老伯的手掌不断的摸着宛儿的长发:“可是你的母亲却怀孕了,并且顺利的产下了一个女儿······”
几乎在同一时间泪无痕和宛儿的表情都怔住了,空气中立刻陷入一片死寂的氛围,宛儿缓缓的挣开老伯的手掌,死灰的目光注视着老伯,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是说······我和无痕哥哥的母亲是·······是同一个人?我们是······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
老伯似乎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缓慢的点了点头后才睁开眼睛。
宛儿身体不住的在颤抖,近似疯狂的摇着她那已经发胀的脑袋,然后泪水顺着眼眶滚落了下来,她撕裂着嗓子对着老伯怒吼道:“你骗人,你说的都是假的,我不相信······”然后她仿佛逃避般跑了出去。
泪无痕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他的眼角却已经有了眼泪的痕迹,但是他忽然猛的转过头,目光又变得凌厉望着老伯疑惑道:“可是后来你又是如何和他在一起的?”
老伯道:“我之所以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曾经与涟漪山庄的老庄主穆仁双有过交情,那日我和老鬼、小鬼遭到圣竹渊里的杀手追杀冲散后身受重伤,所幸最终逃脱了追杀,但是也在一片荒山里调养了足足有一年之久,身上的伤方能痊愈。我出山后,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老鬼和小鬼,所以就准备先找穆仁双在他庄上住几日,打探打探江湖的情况,却不想那一夜弄巧成拙在庄外遇上了也休养了一年准备去复仇的穆忠。”老伯脸上露出一丝怒意:“结果那魔头在我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反而瞎说是你父亲落尘野心勃勃,想一统江湖,结果是先下毒荼毒山庄里的人,然后又制造了江湖上那一个血腥之夜,而他也是唯一一个从山庄里拼命逃出来的。我念及曾经与他父亲交好的份上,于是我们两个就夜潜涟漪山庄,以报私仇公恨,但是却不经意间听到了你和宛儿的身世,于是那魔头便将自己的女儿宛儿和你掠去,最终设计了这么一个给你传授他毕生武学,再让你弑父之后兄弟反目的歹毒计谋。然后我们便一同前去漠北荒原隐居世外,他做主,我做仆,过起了平凡人的生活,我也在暗中打探着老鬼和小鬼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索性我最终打探到了老鬼原来是回到了自己原来隐居的地方,也就是鬼蝶谷。哎!只可恨我还不知道我与这么一个魔头住在一起,还是十年前帮宛儿医伤时老鬼告诉我真相,方才能得知。”老伯转过身望着泪无痕眼角隐隐抽动的肌肉叹了口气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也就全知道了。”
泪无痕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冷笑:“所以,你们就将计就计在真相大白的时候出现?”
老伯垂下了头,他漠然。
房间顿时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变得有些肃穆、清冷。
过来许久,泪无痕淡淡说道:“我累了。”然后他闭上眼睛。
老伯望了他一眼,眼中带着无奈与不忍,然后转过身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