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上寒风萧萧,人群尽作鸟兽散去。
余青离倚在风小罗怀里,静静等待着死亡。没有一丝害怕,只是有少许遗憾。在风小罗一声比一声绝望的呼喊声中,余青离渐渐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动弹。
而楚云天已然疯癫,他谋划了半生,付出了所有珍贵的东西,包括他的爱情。朝廷许诺他荣华,他又岂会在意这些?他要的是历史的记忆,来满足他浩大的雄心。
然而这以他亲手葬送所爱之人为代价的计划就这样毁于一旦,他不能接受。他的脑海里充斥着风细细的音容笑貌,还有她死前凄艳的笑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没有埋怨,只有怜惜,满满的怜惜!楚云天声嘶力竭,怒吼一声,纵身跃下了身后的万丈悬崖。
朝廷培养的暗杀组织影刺从内部体系开始被彻底瓦解,朝廷安插在江湖的势力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元气。在今后数十年里,江湖将不受朝廷干扰。清墟楼楼主流雪更是在此战中声名鹊起,牢牢坐稳了楼主的位子。江湖暂时恢复平静,各大门派开始张罗,推选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坐镇一方,保江湖百年安宁。
“然而,其实当时就算朝廷得逞了,它是否能够掌控江湖,也还是个未知数。有恩怨的地方就是江湖。它不是风花雪月的故事,不是恣意人生的去处,它也是一个近乎黑暗的存在。然而,这就是生存本身。每个人在这个尘世里,都摇摇欲坠。”
云起客栈大厅里,说书先生摇着折扇,慢慢讲述着半年前的事,看到一个专心听他讲故事的少女,于是对着那个有着一双干净眼睛的小姑娘打趣道,“江湖险恶,小姑娘,你可要小心哦。”
“哼,不用你提醒。”被当众点名,少女脸不禁一红,轻哼一声,拿起桌上的剑就要离开,却突然被一个黑衣男子挡住了去路。
风小罗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面目冷峻的男子,每次遇到他都没有好事!还记得自己当初在洛邑湖边救了昏迷的他,这人却狼心狗肺,连一句道谢都没有就离开了。第二次,也是在洛邑湖边,风小罗被一群江湖流氓盯上,一个不慎竟失足摔入了湖内。她水性极差,手脚拼命乱点,早知道直接和那些人硬碰硬也比被水淹死的好。正当风小罗为着江湖即将失去一大女侠惋惜之时,她的腰被一只手牢牢箍住,瞬间将她带离了湖面。手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清冷的男人。然而,当风小罗要开口说声谢谢时,那男的,那男的竟然扒了她的衣裳!虽然是为了她不至于在这个深秋受凉,但这样做真的大丈夫吗?
驱除令人愤怒的回忆,风小罗双手抱剑,凉凉问道:“仓闵,你来做什么?”
“她怎么样了?”仓闵直接问道。
风小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来找她,只是为了问询余青离的情况,莫名地生起气来,举起未出鞘的剑抵在他胸前,“仓闵,你给我滚开!”
仓闵却丝毫没有发觉她情绪的变化,一把握住剑柄,“带我去见她。”
风小罗使劲却夺不回剑,一时气极,一把推开他,“你休想!”。说完,直接弃剑而走。
仓闵忙追上前,一手握着风小罗的剑,一手上前直接点住风小罗的穴道,风小罗直直摔进一个宽大有力的怀抱里。“你……”
就在风小罗羞愤不已之时,大厅内又响起说书先生的话,“小姑娘,我可警告过你江湖险恶的,哈哈哈哈。”
风小罗气得面红耳赤,直想掀了说书先生的讲桌,却突然被打横抱起,往客栈外飞驰而去。风小罗莫名地看着仓闵冷硬的侧脸,呆呆地问道:“你做什么?”
仓闵低头看了风小罗一眼,“你若不带我去,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说着仓闵将怀抱调整了个角度,一池碧湖直接映入风小罗的眼睛。这个混蛋,明知道她最怕水。
余青离躺在床上,透过竹窗看着外面的花花草草。半年了,当初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睡在这个旭宗的幽情谷里,她不禁有些迷茫,竟然没有死成,而且……她的眼睛竟然能看见了。
正当她这样喜忧参半地想着时,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她面前。他一身白衣,墨发如泼,眉目间有一丝怜惜和宠溺,站在门口,温润地对着她笑,逆着光,依旧给她带来当初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余青离竟然害怕起来,她不敢看见这个人,这个占据她所有情绪的男人。她害怕再遇见他,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
来人并不言语,只是端着一碗药,微笑地递到她面前。
余青离看着碗里棕褐的汤药良久,轻笑一声,突然将之掀翻在地,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在这个幽静的竹屋里分外刺耳。
滚烫的药汁撒了他一身,白衣斑驳,十分狼狈,那人却丝毫没有恼怒,俯下身拾起地上的碎片,静静地走出屋去。未几,还是那件斑驳的白衣,他重新端来一碗刚热好的药。
余青离盯着那白衣上的污渍,自嘲地笑了笑,“呵,究竟是我在骗你,还是你在玩弄我?顾恒之!”
听见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顾恒之将汤药先搁在一边,走到她床边,低头看着满目苍凉的她。“都没有。我的确不记得你,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修把我带来这里,子瑜告诉我我不来就会后悔一辈子。我将信将疑,但是……看见你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的时候,这里……”说着,顾恒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就会疼……我这才发现我一刻都离不开你,不然心就会像缺了一块,空荡荡的,很难受……”
听着顾恒之平静的的嗓音,余青离笑了起来,笑得越大声,眼泪就不住地往下流。顾恒之忙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而这样的身体接触竟让他心动不已。
顾恒之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余青离的心,她渐渐止住了哭泣。转过身,看着顾恒之的脸,他的眼睛在笑,盛满了喜悦,他的嘴角轻扬,诉说着最简单的快乐。他就像一块温润的玉,光华流转,让人移不开视线。
“对了,我叫祁书白,顾恒之只是我在外的化名。”良久的静默之后,顾恒之轻轻地在余青离耳边说道。
“书……白?书白,书白……”余青离一声一声地呢喃着,感受到这个温暖的胸膛,跳动的脉搏,一切都不是幻想。
“子瑜她……还好吗?”良久,余青离才想起问他。
“她……”祁书白欲言又止。“她当初一直被关在凤翎山庄的密室里,发现的时候已经口不能言,睡睡醒醒了三四年,我没脸见她,修一直代我照顾着她。”
余青离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再也不要分开了,不要。
祁书白说她身子尚虚,得在这幽情谷里静养半年,不准离开。而这半年里,祁书白每天都会来陪着她,日子过得简单自在。
今天他该是来接自己出谷了吧。正当余青离出神之时,门吱呀开了,“姐姐我来看你了。”来的是风小罗,余青离起身下床,笑着拍拍风小罗的肩膀,“小罗长高了呢。”却在抬起头的刹那,看见屋外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背影有些落寞,便低头问小罗,“他是?”
“哦,刚刚着了仓闵那个滚蛋的道,只好把这个男人带进来了。不过姐姐放心,他不会伤害你的。”
风小罗话音一落,那男子转过了身,曾经的意气风发,妖娆无赖全部退去,只剩下岁月悠悠的寂寥。桃花眼不再那么夺目,眉目间多了许多冷峻和威严。
“墨……歌?”余青离颤颤地发音。墨歌迎面向她走去,风小罗早已退出了屋子。
墨歌只是微微一笑,“青离。”
时间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有一种能篡改一切的魔力。却也有那么一种经年累月的执着,亘古不变。
驭龙渊主人仓墨娶了清墟楼楼主流雪为妻,这是一件江湖大事,却丝毫没有传入幽情谷内。余青离平静地听着这个消息,看着墨歌沉静的侧脸,依旧有一丝顾虑,“墨歌,好好待流雪。”
流雪为她做得太多了。她自知无法从楚云天那救出自己,才在楚云天的教唆下将计就计,将她的消息泄露给碧幽宫,好让她的安全能有所保证。继而又为了她带头攻破影刺内部系统,和萧霄里应外合一举击溃了这个江湖毒瘤。
“流雪是我的妻子,我自会爱护。而你……”墨歌欲言又止,叹了叹气,“祁书白有来找过我,他希望我能解开你的心结,不再为我担忧。我虽然恨他当然诸种不作为,却也没有办法否认,他才是你想要的人。”
“……”余青离沉默。
“一切都结束了。你还不知道祁书白已经离开碧幽宫了吧?”
“什么?”余青离的确不知道。
“他将碧幽宫和封魔剑一齐交给了萧霄,自己重建了凤翎山庄,作回祁书白了。”
原来如此。余青离送走墨歌,倚窗而盼,静静等着她的良人归来。
江湖纵然险恶,有此良人作陪,还有何惧怕?
八角宫灯挂流檐,炮竹声中人欢颜。今日凤翎山庄大办喜事,筵席绵延数里,院子里张灯结彩,厅堂里人潮如织,好不热闹。
手捧金盘,脚踏云梯,余青离被推搡着迎至祁书白面前。红纱罩面,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感到他手心微微的濡湿,才知道他有多么紧张。
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他欠她了许久,终于在今日补上了。
“一拜天地。”余青离恭恭敬敬地鞠着躬,低首看着祁书白的皂靴,不由抿唇轻笑,真的要嫁给这个让她心动不已的人了。
“二拜高堂。”高堂之位由萧霄上座。萧霄微笑地看着大堂里登对的二人,他们在那么多的蹉跎之后,总算在一起了。
“夫妻交拜。”一身红衣的两人,都做了一个标准的鞠躬后,祁书白眼里满是温柔和宠溺,扶住余青离的手一齐起身。
“礼成。”众人簇拥着将新人送进洞房。风小罗痴痴地看着进去的两人,仓闵却看着她,脸上竟有了笑意。
而祁子瑜也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她亲爱的哥哥终于得到了幸福。倚在过道墙柱上的司空修不由调侃道:“子瑜,要不要进去闹洞房?”
“行了吧你,乖乖跟我走,不许吵到他们!”说着祁子瑜一把揪住司空修的袖子,将这个“作恶多端”的“媒婆”拖走。
洞房内,红烛高高,祁书白掀起余青离的红盖头,两人脉脉相望。一边红娘张罗着,扯着嗓子喊道,“请新郎新娘行合卺礼”。
端起酒盏,两人交臂对饮。屋内的人纷纷退了出去,屋外的人也不敢进来闹洞房。祁书白执起余青离的手,在手背轻轻一吻,呢喃道:“青离,我的妻。”
余青离面颊绯红,不知是热的还是酒喝的,眉目间多了一丝妩媚。
祁书白撩下帘帐,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