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崖底,海苔长了厚厚一层。
沉寂的角落,被人遗忘,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
“怀柔。”冷清的声音,包含隐隐的关切。
“呃……”幽暗深处,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子双手被千年玄铁制成的铁链悬于崖底暗不透光的牢房里,纤细的手腕被磨得血迹累累,单薄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从胸腔里发出略显沙哑疲惫的声音,无意识的回应着呼唤。
络怀柔迷茫的抬起头,几缕发丝杂乱的遮住微红的双眸,着实狼狈不堪,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华。
“怀柔,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久都放不下。”敖琚深深的为好友怀柔心痛惋惜,当年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抓的苦涩又泛上心头,自己说到最后也哑然了。
“八年3个月零7天六个时辰。”沙哑的声音,如歌如泣的诉说着。
“这无忧崖的深不见光,你是如何得知?!”敖琚既忧心好友的状况,又被他的韧劲暗暗折服,拿出火折子照亮幽暗的囚室,看着一地的鲛人泪珠,没想到怀柔的相思之苦已然深入骨髓,他到底无悔的深爱着那个人类女子,倒是自己这么多年的顺其自然成了对好友的袖手旁观。
“这无底深暗,虽不见光,但每年会有人打扫,呵呵……他将我锁在这里逼迫我屈服,他休想,我日夜哭泣,任他们每个人兜我软骨没出息。”络怀柔苦笑道。
“老爷子前些年还来问我后不后悔,现在也不来了,看来他终于放弃了。”一抹满意的微笑,从嘴角诡谲浮起。
多年不见,络怀柔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人如其名,事事怀柔,偏偏就能将这股柔弱化作折弯钢铁的神力,这不懈毅力,非凡人所及。
唐人李欣有鲛人歌有云:
鲛人潜织水底居,侧身上下随游鱼。
轻绡文彩不可识,夜夜澄波连月色。
有时寄宿来城市,海岛青冥无极已。
泣珠报恩君莫辞,今年相见明年期。
始知万族无不有,百尺深泉架户牖。
鸟没空山谁复望,一望云涛堪白首。
鲛人的爱情多深刻凄美,因为他们的心一旦认定了就终身不易其志,鹣鲽情深,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他们的品行温良,兜巧手者巧织心,心灵手巧的人心灵多半也是美丽的,但到了这一代,却穷兵黩武,不再单纯靠贩卖绞纱为生,所以,织鞘革丝的秘传古术大多荒废了,而现在的鲛人王络迦,就是络怀柔的父亲。
那一年,他娘柔柔是鲛人族最美丽的女子,他爹洛迦玉是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鲛人王子。
他们在七夕乞巧节的灯会相遇,鲛人们也称这天为“少女节”,举国欢庆,七夕节是鲛人国最重视的传统节日,因为他们是以手工业为主要贸易的国家,而且充满着浪漫色彩的事物,鲛人一向喜爱。
“女儿节”当然也是族里姑娘们最为重视的日子,她们穿着最美的织物,祈求心灵手巧,并且找到如意郎君。
洛迦玉微服出巡,赏灯的人群里,柔柔的衣物不小心刮到了,洛迦玉的金甲。
于是,一见钟情,烂俗到不行的剧情,灰姑娘一夕之间变公主。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大婚之日,举国欢腾。
在娶亲行列的前头,走着鲛人国最善唱歌的族人。迎亲队伍两面鼓上飘着长长的绸条,挂着用珠子和贝壳做的装饰;两支笛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晃动的亮光下闪出一道一道的金光;维耶琴十分别致地装饰着深黄色的穗子。乐队后面是一群英武的马骑骑兵,他们头盔上的漂亮羽饰真象孔雀开屏一样美丽。骑马人的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胡子尖傲慢地向上竖着,鱼尾得意的左右摇摆。紧跟着马队后面,庄重地走着四只海象,头、脖子、胸和四肢上拴着一串一串的小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在象背上搭起的轿子上,坐着他洛迦玉最美丽的王妃。
人群里一群美丽的织女,她们羞羞答答,彼此紧紧地靠着。姑娘们的双颊绯红,看着她们心目中举手投足间透着王者之气,威严万分的王子着迷。耷拉在耳下的贝壳坠子闪出彩虹般的各种颜色。阵阵的急风吹散了她们的披肩和头巾,她们迎风而行,真象在人间会过情郎后而急急地飞返天宫的仙女。
最甘甜的酒酿,最美丽的新娘,称心如意爱情结合,流水的婚宴持续了整整七天,人们都为他们祝福,成为一段为人称道的佳话。
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大红罗帐外他抽出先前藏在绞纱中的红纸裹着的金钩。他踌躇了一下,他的手微微地抖着。他仰起头看。他有点胆怯,但是也只得鼓起勇气把新娘头上那张盖头帕一挑,居然挑起了那张帕子,把它搭在床檐上。一阵粉香往他的鼻端扑来。他抬起眼睛偷偷地看了柔柔一眼,他的心就已经怦怦地跳动,忘记了呼吸。
他们的命运也随着绵绵交缠绞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一生纠缠。
别人的祝福,并不等于自己的幸福可以长久。
但他们如同曼珠沙华的爱情,是苦涩的绝恋。
他爹负了她娘,娶了后宫佳丽无数,宠幸炎大将军之女炎灼灼,他爹凭着几个女婢的证言和一纸仿造的文书,便怀疑她与凡人楚离有染,意欲私奔。捉拿之后,将她弃之冷宫,她仍默默怀儿产子,居冷宫而无悔,最后落了个宠妾灭妻的结局。
滴血认亲,真相大白,他竟误会了自己一生的挚爱,间接害死自己爱人。
炎家也已是到了烈火烹油的时候,竟然想要起兵造反。
洛迦玉忙于治理内乱,扫除乱党,也正是那个时候,络怀柔被秘密送到龙之国,在人生最迷茫失意的时候,结识了龙太子敖琚。
络怀柔的爹,自平乱之后脾气就越发古怪残暴,恨极了绞纱,因为柔柔最善织绞纱,他会想起她临终在他怀里那张梨花带雨,却甘之如饴的幸福着死去的面庞;他也恨极了人类,不再与他国互通有无,鲛人国百姓苦不堪言,人人胆战心惊。
后宫佳丽弃而闲置,宫人尽遣,只余下一子,鲛人族唯一的王子络怀柔,取意怀念其母柔柔的善良温柔,但任凭洛迦玉再这么缅思佳人,也是芳华已逝,纵然追悔莫及,也是无济于事。
越狱
敖琚站立的地方与好友只有几步之遥,但是却隔了千里万里一般。
他身为龙子,他的一生一路顺着族中长辈的安排,连娶亲这样的人生大事,都是父母一手操办的,这桩政治婚姻,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问他到底要不要。
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要接手王位,什么都安排好了,可是这却是沉重的枷锁,束的他畏首畏尾。
少时,他常常笑怀柔,说他胆小得像兔子,柔弱的水一样,没有男儿的热血。
但他看着此刻的络怀柔,这狭小灰暗的牢房,明明看不清什么,可他静静地却目光好像远远的望着,仿佛是能看到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一样。
千年玄铁,关得住他的人,关不住他的心。
敖琚顿时觉得,他自己反倒才像是在一个规规矩矩的盒子里长大的,成方成圆,由不得自己。
即使是现在,贵为东海龙王,大权在握,人前他是那个威风凛凛、震慑八面的龙王,人后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孤独与无奈。
背负着太多的责任,他从没想过他想要什么,他不敢想,是的,他不敢,他不敢违抗自己的命运。
可是,怀柔为了心爱的人,什么都肯放弃,用自己的力量无言的抗争着。
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谁能说此时的络怀柔不是强大的,即使一无所有,可目光里透着信念,虽然与心爱之人分隔天涯海角,忍受相思之苦,但是能为自己的爱抗争,谁又能说他不是幸福的?
在怀柔面前,敖琚为了自己当初的懦弱和狭隘,百感交集,他真是枉称知己。
与南海公主成亲婚后虽然幸福,但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
原来,真的爱了,种族的界限、时间的消磨、生死的分离、族人的反对,这些也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飞身落于络怀柔面前,用手抚上好友消瘦的脸庞。
“你后悔吗?”敖琚只轻声问了一句。
“从不。”淡淡的回答。
“我保她无虞,你且放心。”放心二字语重心长,说罢,便离开了,余音悠长许久后只留下一室空寂。
络怀柔闭上了双眸,反正睁着眼睛,这里也什么都看不到,即使能看,也看不到他想看的那个人。
不知道这八年,她过得好不好,她是不是也在想着他,是不是常常伫立在寨子的榕树下,等他。
八年了,初相遇的那一年她十六岁,现在该是双十有四,正是芳华正盛。他多想带着女儿,回到她的身边,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他渴望此时她也想着他,但又不要时时刻刻,因为担心她像他一样如此难过。
陷入了沉思,美好的回忆,又在他眼前回放。
丝丝心痛,丝丝甜蜜。
鲜活的记忆如同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络怀柔,你的伤好些了吧?”
“络怀柔,真的用不着报恩,反正…反正你的伤也是我打的,治好你也只是为了两不相欠。”
“络怀柔,你一个陌生男子住在这里…”浣纱的话被门外的老者打断。
“浣纱,你好几日都不来老夫的书院给孩子们做饭,那几个小鬼整天缠着我,说李大娘的菜没你做的好吃…浣纱你怎么没关院子里的门…”老者看到络怀柔顿住了话语,显然对他的出现,倍感意外。
“夫子…”浣纱正不知道如何解释。
“表妹,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老夫子看座上茶。”络怀柔已起身相迎,热络的招呼起老夫子,俨然一副主人公的架势,浣纱倒呆在原地。
表妹?!真亏他想得出!
“浣纱,你快来看,这木簪上刻着一条鱼。”喧闹的市集里,络怀柔顶着他那张足矣迷惑万千的俊脸,还旁若无人的大声喊着浣纱的名字,他这样一番叫喊,却让更多的人的目光,注意到这对吸引人瞩目的神仙般的男女。
浣纱低着头,拉着他走的离人群远远地。
要不是需要帮乡亲们从镇上置办东西,浣纱才不要在街上被人像猴子一样盯着看,这个络怀柔怎么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反倒一脸新奇的到处看。
没走多远,进了一家杂货铺,没想到却遇到了熟人。
“浣纱,这是你的…….?”卖货郎李小仁几个月不见,原来在镇上盘了个铺子,做起了杂货铺的掌柜,。
“恩,我是唯一和她住在一起,很重要的人。”络怀柔适时的抢话。
“牡丹,快出来见过咱的朋友。”掌柜的招呼着,之间布帘后面,被一双芊芊素手掀开,十指如葱,而后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身着桃红的罗衣锦服,对着众人盈盈施礼,一派落落大方,倒不像是个寻常人家小家碧如的姑娘。
“这位姐姐见着好像眼熟,我们可曾见过?”国色生香的女子话语间与浣纱套着近乎,眼神儿却有意无意的瞄着络怀柔。
“妹妹你说笑了,你刚从镜雪国来,怎么可能见过浣纱。浣纱,这是我义妹,前月逃荒来的。”
“好标致的姑娘,你受苦了。”浣纱拉过牡丹的手,握住,刚欲在说些体己话,却被络怀柔打断。
“掌柜的,太阳快落山了,我们还要去采办些东西,就不打扰了。”一向贪玩偷懒的络怀柔,却拖着浣纱匆匆离开。
“浣纱,我的屋子漏雨,我可以搬到你这里来吗?”某人眼巴巴的一副可怜的模样。
“不可以。”浣纱在织布机后面忙着,头都没回。
东边屋子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不久,传来一阵摧朽枯拉的声音,而后又是一声闷响。
浣纱出来查看,只见对面的屋顶破了个大洞。络怀柔拍拍身上的灰,却没事儿人似地站在他的杰作旁。
一向淡定从容的浣纱,此刻,也不能再淡定了。
隐忍的火山,终于喷发了。
“络怀柔!!!!!你!!!!你赔我的屋子!!!你知不知道修个房子要多少钱!!!!你个麻烦精,你个讨厌鬼!!!!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不给我惹麻烦吗?!!”
转眼,已是芒夏,炎炎的天气,只有夜里才凉快些。
夜幕如绸,月光如水,静静的洒满一地。
“你睡地上,不许乱动,也不许乱看。”
“我闭上眼,不会乱看,你放心。”
屋内,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中间隔着薄薄的白纱帘,随夜里的山风,轻轻飘扬。
“浣纱,你睡了么?”
“没有。”
“我睡不着。”
“闭着眼,数你摔过的碗,不够再数弄坏的东西,数数就睡了。”
……
“浣纱,牡丹跟我表白了。”愁云惨雾的,一副犯了错,跟浣纱商量着的口吻。
“恩。”迷糊的回应。
“我拒绝她了,我说我有喜欢的人”
为这事,他们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吵了架,很严肃。
浣纱怪他伤了牡丹,怪他不珍惜,怪他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可真正不懂得的是她。
“浣纱,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你去了哪里?”
“恩……”浣纱白了某人一眼,她倒是想丢下,可是他不还是站在她家,哪儿也不去,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哇。
“浣纱,你别不理我。你还气我么?”
“恩……”怎么不气,修屋子得三十两银子,她就是给人家织了一年的布,也还差的远呢。
“浣纱,牡丹说她想通了,她临走前还祝福我们呢。”
“哦……”原来她不在,发生了这么多事。
“浣纱,牡丹说你喜欢花。你看,我买了一屋子。”络怀柔献宝似地展示他的爱意。
“阿嚏……啊啊……阿嚏!”
“浣纱,我们去过籽母节吧,乡亲们都等着咱们呢!”
“把花拿开,我过敏。阿嚏!”
“浣纱,我发工钱了,咱们和乡亲好好庆祝一下。”
“家里的米呢?”
“都拿去给大家做粽子了。”
半缸的米都没了。
“纱纱,你看这些绞丝薄云绸够不够抵咱们缺的银两?”
“这哪里来的?”浣纱捧着这触手冰凉的丝织物,夏日里做成衣物一定很凉快,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若不够,我再织一些。”
“你织的?一个男子也会织这些?”
“恩,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用这个把手发梳起来吧,这么热的天,散着头发你也不嫌热。”浣纱把一只刻着鱼的木簪放在桌子上,说完就出门了。
络怀柔捧着木簪,站在原地,望着浣纱的身影,呆立了好久。
“快,浣纱姑娘,你家表哥被蛇咬了,你快过来扶扶。”扶着络怀柔进屋的是赵家二哥。
浣纱心里一惊,一时不见,怎么又出事了?
“放心,你表哥毒已经除了大半,剩下的药材都在这里了,把你表哥泡在药汤里就好了。浣纱姑娘,我家里还有事,你好好照顾你表哥。”
那些日子,她的悉心照顾,她的一笑一颦,每个瞬间,他都没有忘。
想起这些,黑暗里络怀柔,嘴角有了微笑。
够久了,真的分开够久了。
浣纱,等我。
话说这边,鲛人国虽然与他龙国已经多年无有往来,但敖广借着救人求珠之名,加之他和络怀柔毕竟是知己至交,此次特意前往看望络怀柔,鲛人王也默许了他进入珠塔取珠,但毕竟是鲛人族圣地,只得他独自前往,重兵在外守候。却不想那失踪的狻猊就在这里,跟络家丫头玩的不亦乐乎,哪里肯走,只是现在珠塔外面人多口杂,要救络家丫头还不时候,可狻猊怎么说都不听,登时真的是龙颜大怒,锁仙绳捆了,逮了那小子回去。
怪不得派出的探子,这么久都找不到他的下落,这小子果然在这里。他络家的人真的是跟他敖琚有缘,狻猊这小子跟自己当年一个样,难不成,将来还会娶了络家的丫头做自己的儿媳?
敖琚一手拿着珠匣,右臂腋下夹着挣扎不停地狻猊,皱着眉大步流星的走了。
四年后,正值乾元初年,新帝登基,万物更新,百废待兴。
乾元二年,东海有震。期间生灵皆逢啸遭乱,囚室被毁络怀柔失踪。
龙五子狻猊奉龙王谕命镇海乱,巨蚌被暗潮从深海鲸鱼滩席卷而出,络云鬟为其所救送与岸边。
一切是那么的因缘巧合,但所有掌权的人好像对此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
洛神的原名叫“宓妃”,最早的记载见于战国时期屈原的《离骚》:“吾今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后人曹植在《洛神赋》中这样写她的姿态:“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真是形象鲜明,色彩艳丽,令人目不暇接。
后人都相传,洛水有女神,渔人打渔,偶见日出薄雾笼罩江面之时,常常有红衣女子,立于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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