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接近车队前方时,范哲突然车头一转,车身跃起,从旁边护栏冲上山坡,暗红的机车宛如跳动的火焰,划了半个圆弧后,腾空落在车队前方,危险地侧了侧车身,不作停留,强扭正身体,呼啸疾驰而去。
没有任何东西挡在莲火前方,就算有,也会被范哲蛮横地硬闯过去。
夜焰盟的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莲火的尾灯消失在山道尽头,耳畔回荡范哲轻蔑张狂的大笑声。
驰到山顶,范哲停车熄火:“害怕吗?”
师雨菲摇了摇头:“挺刺激好玩的。”可惜,手中的薄汗出卖了她。
俯视山脚下的万千灯火,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戒掉习惯势必经历一番痛苦。七年前,告别S市一切,决定将关于雨柔的所有记忆连同莲火一起埋葬,他跨过太平洋,先在洛杉矶后到三藩市,打算开启新的道路,直到重回S市,他才发现只是将雨柔埋得更深,却不曾忘记。
在大洋彼岸的日子,无论洛杉矶还是三藩,工业化不如S市,污染也比S市少,天空总出现一幕明亮的蓝色,夜幕的星星分外明亮且繁多,用肉眼就可以观察很多星座。可是他最怀念的还是九华山山顶,在万千灯火辉映下,显得黯淡的星光,以及令月光失色的雨柔的笑容。这片黯淡的星光记载着他们年少时的轻狂,承载着他们之间从相识到相爱的所有回忆,以及绝舞大家的喜怒哀乐,记下他们的誓言和他孤寂的等待。山顶的风清爽痛快,安抚他躁动的灵魂。
“范哲?范哲?”师雨菲轻唤几声。
范哲回过神来:“第二次见面,我就带她来这里,她,像个孩子一样,在我身后笑得开心。那个时候,我看不惯她,恶整了她,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那天还下着雨,她因此生了病。”
师雨菲不言语,静静听范哲说着。
“雨柔爱记仇,报复心也强,我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一晚上,她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整整七年。”范哲喃喃自语,摸出口香糖,撕开包装纸,放入口中咀嚼。烟,他早就戒掉了,戒不掉的是习惯。
“你饿不饿?”范哲突然扭头问师雨菲。
师雨菲摸摸肚子,笑笑:“有一点。”肚子配合地咕噜了声。
“那好,我们去吃东西。”范哲盘算了一下,钥匙插到钥匙孔,转动钥匙,发动车子:“游明的店不大,但东西好吃,价格公道。”
下山自然遇上夜焰盟的人,不过凭他们怎么留得下范哲,莲火的速度依旧快,没有半分迟疑从他们之间穿过,一路呼啸驶到游明开的小吃店。
“游明,两碗牛肉拉面。”停好莲火,范哲熟门熟路走进厨房点菜:“再来份干炒牛河,十串羊肉,十串牛肉,两条烤鱼......”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师雨菲有些局促:“这么多东西,吃得完吗?”
范哲摆摆手:“没问题。”
“范哲是个大胃王,有问题才怪。”声音从师雨菲背后响起,师雨菲回头,游明一身白色厨师服,右袖口卷起,露出有老鹰刺青:“雨......雨柔?!”端着托盘,游明结结巴巴。
“她是雨菲,雨柔的双胞胎妹妹。”范哲在一旁解释。
游明有点不相信,实在太像了,可仔细看看,又觉得同雨柔相比,眼前的人似乎有微妙的差别,雨柔平时没那么安静。
观察了师雨菲一会儿,“中午的时候,还见你带着红色的长耳坠,怎么现在不带了?”范哲漫不经心地问道。
掰一次性筷子的手停滞了一下,师雨菲微微一笑:“我没有红色的耳坠,只有一个紫色的,怕和头发缠在一起,就取了下来。”
范哲哦了声,低头吃面,眼角偷瞄师雨菲的举动。
师雨菲轻吹汤面上的热气,稍微拨开葱花,范哲眼底露出欣喜。见葱花又均匀分散,师雨菲懒得再弄,便就着漂浮的葱花,喝了一口热汤,缓解刚才被风灌入的凉意。
范哲垂下眼睛,轻薄的刘海遮住落寞的神情:“雨柔喜欢买首饰,她梳妆台上堆满首饰盒,可是她不爱戴,身上干干净净的,很奇怪吧?”
师雨菲捧着面碗的手僵了僵:“我,这个做妹妹的,没有你了解她。”
酝酿多日的雨终于下了,倾盆而注,夹杂电闪雷鸣,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人身上,痛快无比。
吃完饭的两人一出游明的小吃店,立刻被浇个透心凉。一手遮掩四处看看,附近能避雨的地方都站满了人,丁点大的车站里,人挤得像下饺子似的。模糊的视野里,只有稀疏几个打伞的人,更多的是被雨点打得生痛而加快脚步的人。师雨菲擦了把渗到眼睛里的雨水,横竖淋湿了,悠悠哉哉走回去也无妨。
“我公寓就在附近,要不要先到我那里避雨,等雨停了再回去?”范哲的样子有些狼狈。
师雨菲歪头想了想:“也好。”冒着雨回去,冻病了,少不得被念。
轰隆隆的引擎声响起来,暗红的莲火在大雨中疾驰,雨水没在他们身上停留多久,就被极快的速度甩了出去。
师雨菲站在门口,水滴顺着发丝流下来,滴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水渍,冷冷地看着范哲跑上跑下:“你要不要去雨柔的房间洗个澡?生病的话,段先生会担心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关心?”
范哲拿毛巾擦了擦头发:“你是雨柔的妹妹。”一个简单而充足的理由。
脱掉衣服,做入木质的浴缸里,温热的水没过胸口,温暖湿冷的身子,舒缓了僵硬的四肢和紧绷的神经。
师雨菲长长呼了口气,浴室里的水汽爬满梳妆镜,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你是谁?”她有个错觉,自己回到七年前,后来的故事都没有发生,剪去了七年的时光,两个时间断点重新接在一块。
没有寻找,直接从置物柜找出吹风机,将功率调大最大。七年,不染不烫,发质好了许多,乌黑到亮。她松松地吹了会儿,将纠结成一股一股的头发用白纤的手指轻轻疏开,等发梢不滴水,师雨菲一边梳顺头发,一边用吹风机冷风阴干。
师雨菲随便扯了一套居家服,穿戴整齐后下楼,看到范哲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播放比电视连续剧时间还要长的广告。
“我想喝酒暖暖身子。”
范哲转头,看见师雨菲倚在楼梯口,长发已经吹干,身上穿着雨柔平时在家最喜欢穿的一套衣服。恍惚间,他感觉雨柔站在那里,对他笑着。
“在恒温酒柜里。”指了指厨房旁边的酒吧台。
师雨菲走过去,打开酒柜:“收藏了不少好酒。你还是雨柔收藏的?”挑了一瓶度数不高,偏甘甜的白葡萄酒。
“一部分是她的,一部分,这些年,朋友送给我的。”目光顿了顿,范哲从吧台找出两个玻璃酒杯,冲水洗了洗,将开酒器递给师雨菲。
师雨菲熟稔地开酒,释放酒气,倒酒,品酒,观酒时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的动作与师雨柔如出一辙:“我回到爷爷身边,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品酒。”一小口酒入口,初味干涩,中味甘甜,后味葡萄的清香留于齿间。
落地窗外,大雨织成巨幅模糊不清的雨幕,遮挡住外界五彩的光线进入昏暗的私人空间。
“这方面,你和雨柔挺像的。”范哲轻抿一口杯中的酒:“雨柔她睡不着的时候,喜欢下来品酒,有时候,品着品着,天亮了。她,开心起来,半夜把我从床上挖起来陪她喝酒。”
“她真任性。”
范哲眼神一黯:“她真的很任性,任性得连道别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我。”
师雨菲莹白的皮肤因为洗澡时水汽的润泽而渗出淡淡的粉色。
两人摸摸地喝着红酒,一杯两杯......一瓶两瓶......多到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喝了多少。
“雨柔她某方面白痴的要死,让她进厨房就是个灾难。有一次,她亲手做了巧克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味道。”
“味道很好?”师雨菲倒了半杯酒给范哲。
范哲爽朗地大笑:“又涩又咸又苦,不当心,还可以吃到完整的可可豆。”
“你扔掉了?”师雨菲晃晃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又满上一杯红葡萄酒。
范哲与她碰了碰杯:“我全吃了。”
“为什么?”
“舍不得。”
简简单单三个字,分量重得师雨菲喘不过气:“有你那么爱她,她很幸福。”
“她为什么不回来?”
她回不去了。
不慎,雨菲的酒杯跌落在地,晶莹的液体洒在温热的地板上。
范哲双手搂住师雨菲:“雨菲,一次,请假装雨柔就一次。”
师雨菲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濡湿了:“范哲......”
“让我和雨柔好好道个别。”臂弯的力量加重,紧紧箍住师雨菲消瘦的身子:“她离开的时候,我都没有和她说再见。”
师雨菲头枕在范哲肩膀:“好。”双手拥住范哲的背,在范哲看不见的角落,滑过两行清泪。
“再见。”范哲费力地吐出两个字。